皇帝原本在前头与大臣们商议西线战事,听说裘小姐能下床了,一时高兴便命悠儿在听雨轩设了简单的小宴,陪她赏这红遍了的枫叶。
听雨轩原本是一处闲置的小阁,自前朝末年便已经废弃不用,只配了几名年迈的宫内时时打扫,后来给华清瞧见了,说这一片红枫极美的,连锦年便命人收拾了,只是在秋日赏了几回红叶,便也没来。
连宸祈却是知道,年幼时候的裘敏是极喜欢这红叶的。
悠儿得了命令,却是有些担忧,瞧了瞧吴意子,吴意子也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没事……总不会有什么事的……”脸上的表情却也同悠儿一般忧虑。
悠儿也不好多说,皇上决定下的,她一名宫女又如何劝,平白添了疑虑。
一顶四人软轿沿着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行去,夹道的奇花异草,只是那片片红枫最惹人注目。王府里一年四季都是素色的,只有秋季才有些许红的黄的颜色,裘敏与巧儿是许久都不见这么艳丽的色彩了,一时都有些雀跃。巧儿随手摘了几片红叶,擦拭干净上头的水珠,献宝似地递给小姐:“小姐,这宫里的红叶,也比王府的要美得多呢!”
裘敏嗔怪道:“小丫头片子,这皇宫的东西你也好随手摘的,仔细得罪了哪位主子。”巧儿却是不以为然:“谁都知道皇上如今最疼爱的便是小姐,任是哪位主子又如何……”话音未落,却冷不丁被轿上的裘敏伸手掐了一把。
裘敏正色地:“可不许胡说!”她虽然常年在王府里深居简出,却知道皇宫险恶,行事需低调才好。
巧儿被掐了一把,闷闷地住了嘴,一路上赌气不再说话。好在听雨轩便到了。
早有悠儿在前头守候着,见她来,急忙迎上来道:“皇上稍后便到,请裘小姐先进去歇息片刻。”
裘敏点点头,笑着:“敏儿谢过悠姐姐。”拉了悠儿的手过来,满眼含笑:“这皇宫里,可真是美人如玉。”悠儿被赞得红了红脸,却看见裘敏面色泛白,仍有病态,急忙请进了屋子里去。
听雨轩是一处两层的小阁,上头一层依傍在假山之上,反而比下一层要宽敞许多。悠儿伺候着裘敏小心地上了二楼,阁里早设下了两张小几,并几盘瓜果糕点。一侧的小台上,一把紫砂壶正在炉子上冒着清烟袅袅,茶香清新扑鼻。
裘敏坐了一会儿,皇帝却还没有来,不禁有些无趣,便起身打量着这屋子。屋子四面开窗,因为她正在病中,悠儿只看了南面一扇。裘敏走至窗边,便有满眼红枫,火一般的颜色。便是满心欢喜。一只雀儿在眼前“啾”的一声掠过,她吓了一跳,却忽地来了兴致。回身对悠儿道:“悠姐姐,我们再看几扇窗子,瞧瞧别处的景致吧。”
“这……”悠儿面露难色。
巧儿却没看出来,听见主子这么说了,急忙大咧咧地便奔着开了几扇——忽地,便是一片清冷映入眼帘。
悠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她便知道这是瞒不住的——皇上忘记了,这听雨轩紧挨着虚英观,开了北窗便能看见!不知道虚英观里的那位如今是作何打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该死的是她们这些下人!
裘敏的表情怪异:“这……”这皇宫还真是两个极致,这一面是红枫似火,那一边却冷落清秋,“这是什么地方?”说着已经不由自主轻移了脚步过去,越走进,便看见那青檐灰墙的道观,和一片竹海松涛。
“……是道观?”忽地想起巧儿打听来的消息,说那位云嫔被贬为庶人之后,便迁居宫中的虚英观——便是这里吗?
忽地便喘不过气来。
悠儿展开笑靥,走过去不露痕迹地随手将窗子掩上:“北面风大,小姐久病初愈,可别再伤了身子——这便是虚英观,是前朝时候便建下的,如今却已经是荒置许久了。”话音刚落,便听到楼下传来声响,知道是皇上来了,急忙扶裘敏坐下。
皇帝已经换了一身青布衣衫,眉间舒展,少了前几日的阴沉。
“皇上今日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裘敏展开笑靥,却是娇怯怯的,浓密的双睫如蝶般扑闪着。几日来,她已经该了口,唤连宸祈作“皇上”。巧儿打趣:“皇上见小姐身子好了,自然开心。”
连宸祈只淡淡地笑笑,略显疲惫。
悠儿明白,定是西线的战事告捷,让皇上心里送了一口气。只是也不好破灭了裘小姐心中的幻想,并不问出口。
皇帝坐定,悠儿便奉了清茶上来:“皇上来的正好,这茶正是时候。”青绿色的茶,袅袅从紫砂壶嘴流淌而出,伴着清烟升起。
捏起茶盏正要抿下的时候,却忽地——
“唿”的一声,似笛非笛,极为短促却又余音袅袅。声音清幽,伴着窗外传来沙沙的风吹动竹林的声音,直冲进他的耳。
正在为裘敏斟茶的悠儿手一抖,竟溢出杯子许多。裘敏看在眼里,心下也不禁一颤。“皇上……”她小声地唤着,眼色的怯怯的。
连宸祈回过神来,扯开一个笑:“尝尝这茶……”
裘敏笑着点点头,方端起茶盏来,又是一声“唿——”,这一声却是极为悠远,到末尾之事明显有气不足之感。
她不禁望向北窗。
连宸祈皱了眉头。
方才想起,原来那边便是虚英观了。
“唿——唿唿。”一长两短的三声,第三次响起。声调却是极单薄的。接着,便流淌出潺潺的乐声。
这歌却是他从未听过的,带着淡淡的愁与伤,如泣如诉,幽幽地引人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