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点雨滴,风疾。
皇帝手执黑子,眉头紧皱,却是吃吃不肯落子。连锦年喝了一口茶,道:“你可想了许久了,还没做决定么?”皇帝道:“倒是知道能下在哪儿了,只是儿臣却是希望能有更好的一步。”连锦年笑:“有的时候,这一步棋许已经是最妙的了,再想亦是徒劳。”
皇帝抬起头看来他一眼,那眼中的光芒让他没理由不信。便顺手扔了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拍了下桌子:“父皇说的是。只是……”
“你一日为帝,江山社稷的重任在肩,有的时候便只能舍弃自己的喜好。”连锦年语重心长,“过些日子我便要带你母后离开,朝中的大小事务,我再不能帮你……”
“父皇,您要离开?”皇帝是错愕,虽然知道他们早有离宫的打算,可是一时之间竟不能接受。连锦年笑,竟有些疲惫和沧桑。当年随着父亲起兵谋反之时,竟没有想到做皇帝亦是这样一件辛苦的事情,做皇帝却动了真爱,却更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若是可以,他倒愿意自己的儿子冷血无情一些。
只是,怕是不可能吧?
他与清儿的结合,又怎么会是冷血?
“离开?”华清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离开!”芜林国叛乱,不得不倚重大兴国平乱,这一来必定会助长皇后的威风,这后宫的事情还没平静,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连锦年无奈地赔笑,口气却是严肃不容置疑:“祈儿已经大了,一国之主,有什么事情他自然会处理,咱们便别再管罢!”华清却是不听:“自古太后替皇帝教导后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的祖母在世之时,不也是在宫里住着的吗?要她舍弃孩子们离开,真是舍不得——“若梨呢?这丫头一早上便没见人影。”
绿萝推开窗子,风吹进淡淡的水雾,渗进丝丝清凉:“公主一早上便打扮了,说是要出宫去。”见华清忽地沉下脸色,又急忙道:“说是要去定远侯府,奴婢想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连锦年笑着接道:“这丫头,进来可与林远走得近。”
华清叹口气,眼神却是担忧:“若是和林远走得近了,倒也还好。只是……”在玉岚山上,她就看着这丫头苗头不对,忽地就喜欢往军中跑了。“绿萝,你让小顺往定远侯府去一趟,打听打听梨儿在那儿到底做些什么。”绿萝点点头,便去了。
“怎么,你不放心林远?”连锦年诧异地。清儿对林远的信任,可是到了连他都要嫉妒吃醋的地步呢,怎么如今居然会怀疑他?
华清摇头:“你不觉得,他带回来的那个林佑礼很奇怪么?”那日在玉岚山,梨儿口口声声都是林佑礼,她一向骄纵,与达官贵人的子弟合不来,却想不到这个林佑礼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讨得她的喜欢。
“林佑礼?”连锦年慢慢地回忆起,“看起来是个冷漠的孩子……”
华清点头。
总觉得,他长得好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他不过也就十来岁,这些年她都住在皇宫,怎么可能会见过他呢?
定远侯府。
“林佑礼!”若梨气得双手叉腰,站在石阶之上气呼呼地,“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竟敢对她连若梨不理不睬,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她生气!她要让林将军狠狠地罚他!
林佑礼依旧稳稳地扎着马步,目视前方脸色不改。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流下。
见他这样,若梨气得直跺脚:“阿元,我们走!我们去找林将军,让他狠狠地罚这个不懂尊卑的家伙。”话是这么说了,脚下却没有挪步,依然气哼哼地盯着院子里那个家伙,嘟着嘴简直要能挂上好几个油瓶。
“公主,咱不是要去找林将军吗?”阿元不识时务地拉了拉若梨。若梨又气又恼,狠狠地掐了她一把:“你怎么这么笨呢!”却看到林远正站在身后,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霎时红了脸,别扭地转过身子去。
“公主要找臣有什么事?”林远上前微微欠了欠身。他是无须向若梨行礼的,只是这样一来,倒叫若梨更不好意思了。
“我……”若梨羞赧地,一把扯下一枝柳条,一下一下地扯着。阿元嘴快,抢话道:“公主是要侯爷你好好的……”
“好好的……”若梨一急,急忙接嘴道,“好好地教导林佑礼,本宫看他日后定有大作为的……”看着林远似笑非笑的眼神,又低下头去,“将来能为大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我是不会替大玥朝打战的!”一直默不作声的林佑礼忽地冷冷出声,却依然是不看若梨,眼眸中是满满的不屑。
若梨一愣,忽地便泪眼盈盈,手中的柳条轻轻袅袅落地。良久,才恨恨地:“林佑礼,你个……”再说不出话,掩面便跑了。
阿元亦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难得公主那么喜欢你!”话音未落亦急忙随着若梨去了。
望着那抽泣着离去的背影,林远心下一沉。
这孩子,像极了清儿,却比清儿更倔。只是,亦比清儿不幸。清儿爱上的男子,是连锦年那样温柔的,同意爱着她的;而这孩子……
他慢慢踱到林佑礼身边。
那黝黑的脸庞,那闪着光的眸子,一如当日他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你可记得我们的约定?”良久,他才缓缓地,声音中有些许的疲惫。
林佑礼点头:“侯爷放心,我是不会让侯爷为难的。”他是有恨,可是他没有报仇的打算。只是若要他笑着面对她的女儿,他也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