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陈钦泰很是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方才江沁的确问过他两个问题,一时又糗得脸都红了。
江沁眼见着他又要给自己作揖,顿觉哭笑不得,又懒得阻止他,便也随他去了。好在这太子迂腐归迂腐,说话倒还条理清晰,很快就替江沁解了惑。
原来当年吴楚大战,这两国均是夏国的近邻,江远山原本就十分关注,暗中收集了不少情报。两国战事一起,江远山就分别接触了两国的国君,以手中精兵十万为交换,要求对方在必要的时候为自己提供鼎力支持与庇护。
当年楚国国君对自家实力十分自信,且事实上战场这边胜利的天平也已向楚国倾斜,所以当然对一个外国人口中的“十万精兵”不以为然。江远山身为夏国的相国,手中怎么可能有这么庞大的军队?这是楚国国君的想法,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夏国的阴谋,故而严词拒绝了。
“假如胜算不是特别大,楚国国君因何要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令人不解。”一直沉默着的夏卓昱忽然开口问。
的确,若胜算不大,己方的断然拒绝就会给敌方留下与其合作从而大举反击的机会。这个道理,楚国国君应该没有理由不懂。
“楚君当然是有所恃的啊!”陈钦泰说,“他们的奸细只差一步就可以把吴国的主帅拿下了,可惜功败垂成,令人扼腕。”
奸细?这个词引起了江沁的注意,她急急地问:“那你可知道这奸细是什么人?”
她不想问“是怎样拿下吴军主帅的”,这问题实在太傻了,既是奸细,手段不外乎就是那么几种,要么是离间君臣感情,要么是无中生有诬蔑主帅。何况,这问题实在跟她没多大关系。
所以当陈钦泰一脸惊奇地问她“难道皇后已知晓这奸细的手段了吗”的时候,她特别干脆地回答:“当然。”
夏卓昱就又看了她一眼。江沁明知道他是在质疑,却不理他,只是催促陈钦泰快回答问题。
“据我父皇说,这奸细真正是个人才,没用几年的工夫就混入了吴国的权贵阶层,过起了士大夫的日子,在吴君那里说话的分量颇重。后来据说是倦了,想要安稳地成家立业,于是就在吴楚边境定了居。抱歉了皇后,这奸细的名字我也不知,只听说是姓叶的。”
姓叶!仿佛一道闪电劈进脑中,江沁瞬间想到了叶茗。
吴楚边境,举家被追杀,只身逃命……高度契合的身世背景,几乎令江沁立即认定这吴国的罪人、楚国的功臣就是叶茗的父亲。何况叶茗曾说“被两国同时当成间谍”,这就更可疑了。
夏卓昱见她面色不对,便代她回复:“这也无妨,皇后娘娘想来也是一时好奇而已,毕竟楚国已是过去式了。陈太子辛苦,请先下去休息吧。”
他说着便挥手命人带陈钦泰退下。陈钦泰临走时恋恋不舍地再次回头,却见江沁低眉垂目,心事重重,便也自觉得无趣,叹息一声出了帅帐。
“想跟叶茗谈谈吗?”夏卓昱扶着江沁的肩,轻声问。
江沁苍白着脸摇头:“有何可谈?难道要我去揭他的伤疤,询问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吗?我原以为……”
“你原以为那奸细是我师父是吗?”夏卓昱苦笑一声,“我也同样。叶茗说我师父与你是仇,今日又听闻奸细之事,我本想着这回可找到了事情的关键点,没想到倒是我自以为是了。”
“可是话说回来,叶茗如此身世,吴国现在又已势大,难道这许多年来就不曾想过要斩草除根吗?”江沁忽然问。
夏卓昱也沉默下来。问题就在于他二人对叶茗都无甚了解,叶茗出现在军营之前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他们一无所知。
“也许辛先生为了庇护他,于是带着他来到了夏国,隐姓埋名?”江沁试着猜测,“可为什么没有改姓呢?”
她一语提醒了夏卓昱,随即命人取来花名册,在地字营目下查阅,果然看到了“校书郎常茗”的字样。他舒了一口气,指着那个“常”字给江沁看。
关于叶茗的疑问总算尘埃落定,夏卓昱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有人进来报说:“王爷,京都派了使者来,正在帐外候命。”
京都使者?夏卓昱心中疑问,面上不动声色,只吩咐道:“请进来吧。”
帐帘一挑,躬身走进来的人便不由分说倒身下拜,口称王爷千岁。夏卓昱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一步跨过去抓住对方的肩膀,看清他相貌后大笑起来:“竟是你!”
来人也跟着笑:“王爷,意外吧?”
千里之外的皇宫,夏卓昊端坐景明宫,身边并没有嫔妃服侍。他一手轻轻叩着桌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垂在一边,神情镇定,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陛下,外边有回应了。”陈公公谄笑着凑上来,“那个人已到达军营,跟六王爷接上了头,陛下就请尽管放心吧。”
夏卓昊直到此时才真正露出舒心的笑容。他显然是真的心情大好,破天荒地伸手在陈公公头上敲了一记:“好你个陈勇,朕放心与否,是你决定的?”
“奴婢不敢。”陈公公忙说,“这不过是奴婢的念想儿罢了,总是希望皇上无时无刻都把心好生放在肚子里,也不枉奴婢一场尽心尽力的服侍了。”
夏卓昊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又问:“去请恭王出山的事情怎样了?”
“据传回来的消息说,恭王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态度上已经活动了许多。”陈公公忙答。
夏卓昊点点头,挥手命他下去,却又唤住道:“那捎信息的人有没有说皇后怎样了?”他顿了一顿,问,“军中辛劳又危险,她可还习惯?”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又不能收回,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倒是陈公公把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哎哟瞧奴婢这猪一样的脑子!外头说了,皇后一切安好,还似乎对行军打仗颇有兴致,皇上不必多虑。赶明儿让他回去对皇后言明皇上的担忧,提醒皇后多注意安全,皇上看这样可好?”
“胡闹!”夏卓昊沉下脸来,一想又不对,脸色顿时就变作怪异,“算了,随你吧。”
陈公公只当皇帝是不好意思,一路窃笑着出了景明宫。夏卓昊在房内静坐半日,一撩衣服站了起来:“摆驾,去琬芳宫。”
恭王府。
“王爷,皇上这都是第二次派人来了,再拒绝会不会惹怒了皇家?”王妃表情有些担忧,连带着坐姿都略向前倾斜。
恭王摇头叹息:“夫人,你也知道,丹丹那个丫头又私自跑了出去,派去探听消息的人还没有具体信息回报,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安心去朝中做官?”
王妃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萧明丹是她的亲生女儿,动不动就跑丢了当然担心。
“何况,皇家始终都对我抱有警惕,这次若不是朝中实在无人可用,他们怎会一再跑到恭王府?”萧军成冷冷地哼,“一旦战事结束,运气好的话不过还是如前次一般两手空空,解甲归田。若是运气不好,有了什么闪失,只怕——”
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大夏国并没有几个异姓王,原因之一就是王室对异姓始终不能全心信任,何况又是掌军权的异姓。如若不是西南边境战事正酣,以夏卓昊一贯疑神疑鬼的性情,不来找他萧军成的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是先把丹丹找回来再说吧。唉,这孩子是被宠坏了,一点也没有被猜忌的自觉。”
王妃无奈地叹气。
“我最怕的是她没轻没重,想出什么奇招儿来跑到军中去了。上次太后家宴,她不也是没皮没脸地硬挤了进去么?明明太后并不想邀请她!”萧军成眉头深锁,“为什么偏偏看上他,六王爷此人——唉,但愿没事才好。”
话是这么说,可强烈的不安之感仍萦绕在恭王的心头,久久不散。派去前线的探子许久没有消息回报,该怎样解读呢,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还是“消息被有心人故意封锁了”?
可是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越是担心萧明丹不知轻重地跑到前线,偏偏紧接着就收到了由她本人寄出的信件。
萧军成强作镇定地拆开印有恭王府特殊标记的信笺,才看了一会儿就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信掷在地上,恨得骂道:“胡闹,这要是找死么!”
王妃忙捡起信纸,匆匆读了一遍,也惊得呆了。
“她竟要密报皇后与六王爷关系暧昧,这……”王妃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若不是送信的人机警,见是恭王府标记,不顾她的嘱咐,先行送到府上来,我看她这次要怎样善后!”恭王余怒未消,背着手在厅中焦躁地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