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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爱过你6

2005年的冬天来临。英国诗人雪莱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上海存量房销售市场如坚冰化水,缓缓解冻。

而此时, 我也刚刚过了艰难的早孕期。这个孩子,本不该来。生命初露苗头,就显出他的时运不济。怀孕初检,就被医生告知,有先兆性流产迹象,不要也罢。但是威廉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于是,孕初三个月,我除了孕检,就是天天卧床。绒毛膜促性胎激素的保胎针剂,也打得叫我忧心忡忡,我不知道这除了保障胎儿的顺利孕育之外,还会给他将来的人生,带来什么不良的隐患。三个月以后,一直负责给我孕检的何医生微笑地对我说:“庄太太,恭喜,胎儿一切发育良好……”

我为“庄太太”这一声称呼而脸红,也为对威廉的挚爱,无怨无悔步履从容。始终忘记有个交代,威廉是纯粹的中国男人,他的中文名字叫做“庄晓生”。 李商隐在月夜弹响了他的《锦瑟》,而我,在时空的隧道里落后一步,侧耳凝听,踉跄追寻。“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的《锦瑟》是我的绝唱。

2005年的圣诞夜。威廉在上海总部,参加年终总结会议及员工欢聚冷餐会,同时慷慨发言,颁发了多项奖项,然后连夜赶回南京与我共度。他满脸憔悴风尘仆仆,却又春风得意。

当我娇嗔地问他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圣诞礼物时,威廉但笑不语。他的手中,正拿着我的手机,仿佛在发短消息似地摁来摁去。但威廉停止了动作以后,发出短消息的提示音并没有响。威廉放下手机,将我温柔地拥入怀中,“海伦,My Dear……我给你的圣诞礼物,存在你手机中了,明天睡醒了,你就可以看到……”

我笑着要现在去看手机。威廉用他的吻阻止了我。圣诞夜的氛围是那样美好,三个月孕初保胎的禁忌又已过去,温存、欢爱是一件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这一次,威廉很轻。仿佛优美的羽毛,轻轻拂过心房的淡定,而淡定中,所有的忧伤,如水银,跌碎,遍地流转。我不晓得,他是怕影响胎儿,还是真的已经力不从心。那个美好的圣诞,如果仅仅是留下这小小的遗憾,我情愿,情愿用一辈子的孤单,来感激上苍怜悯。威廉对我说“海伦……Sorry,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笛儿,笛儿……你能再叫我一声笛儿么……”我握住威廉的手,看到他的脸色已经变成一片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

“威廉……笛儿,你怎么了?不要怕,告诉海伦,药在包里吗?”

威廉对我挤出一个无限凄凉的笑容,他已说不出话来。我赤裸着身体跳起来,去翻他的包。我找到他的药瓶子。但那已是一个空空如也的药瓶子。威廉已经象睡着了一样安详。

“威廉……笛儿……你不要吓我,威廉,你醒醒,你不是要做爹儿吗?威廉……你醒醒……”

威廉终于又在我凄凉的呼唤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仿佛已疲倦至极,又仿佛带着十二分的抱歉和眷恋。他冲着我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他最后一个致命诱惑的笑容,他对我说着此生最后一声叮咛关照,“听话,海伦……去看给你的圣诞礼物,在你手机里。我要先睡了……”

威廉放在我手机里的圣诞礼物,是他太太朱迪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朱迪是一位高贵雅致的女士,堂堂中华地产,正是她背所倚靠的尊贵门户。初次相见,是在这样惨痛又难堪的境地,我已仪态尽失,她自端肃从容。同样的哀容满面,同样的缁衣黑裙。迎面相逢时,我无语凝噎,抖成一片风中的枯叶。是朱迪,含着眼泪,向我张开她柔弱又宽阔的怀抱,“海伦,Dear,不要怕,朱迪来了。”

威廉最终,葬在了南京。当朱迪告诉我,威廉祖籍,本是南京时,我再一次心神巨恸。南京,南京,它自古繁华,君主家乡。奈何风流片刻,王朝命短。南京,南京,它如梦如烟,燕子堂前,帝王陵边。

这世上,优秀的男人,他注定要受老天的妒忌。苍天不会轻易创造福寿圆满的奇迹。这世上,优秀的男人,他的爱,也注定不能由一个女人独享。虽然,我确定,威廉爱过我。

“是的,我确定,威廉爱我。就象你确定,威廉爱你。”朱迪这样对我说。我也确定威廉爱朱迪。如果不爱她,又怎会在临终时有如此信任的重托?爱的忠贞和背叛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朱迪说:“威廉爱你,没错。但我认为,他也从未背叛我。我爱他,爱他,就是爱他所爱,受他所托。”

我不肯跟朱迪回香港去。我愿意守在南京。朱迪问我孩子?我含泪笑着反问朱迪,“您觉得应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威廉渴望有个孩子,想必你早已知道。我也渴望有个孩子,威廉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但是,无论是威廉的意愿还是我的意愿,这个孩子的去留,决定权在你。威廉爱你,尊重你的决定,才是对威廉所托的最好回应。”朱迪,不愧是中华地产的后人。她是如此磅礴,如此大气,如此诚恳!她使我觉得,即使失去威廉,依附在她的裙带之下,也不负我这一世多情敏感!我庄重地承诺朱迪,“我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好好地抚养他,也会经常带孩子,去香港看你……”朱迪喜极而泣,再一次,向我张开了她温暖的怀抱。

我生了个女儿,取名庄蓝。威廉早已暗自将上海和南京两处租住的房子买下。朱迪将房产证交到我手中时,我也再一次深信,威廉从未辜负她。在香港,朱迪也为我们保留了一套简约装修的二居室。她经常来南京看我们,我也经常带着女儿去朱迪那儿住一段日子。朱迪给女儿取的小名,叫做“笛儿”。女儿咿呀学语的时候,娇娇俏俏,将“笛儿”说成“爹儿……”朱迪与我,相视一笑,而后,潸然泪下。

偶尔与朱迪同去上海。那所空关的房子,引来无数房产中介觊觎。经常接到这样的电话“你好小姐,打扰了,请问您是云庐小区**栋**号的业主吗?”我总是好脾气地调侃逗引着这新上路尝试着电话开发的业务员,“哦,是哦……有事吗?”

“啊,是这样的,小姐,我是***地产的销售员,我姓**,我想请问您这套房子有出售或出租的意向吗?”

“哦,出售,暂时还不考虑。出租……要是能收到美金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小姐,能请教您贵姓吗?我们这里租赁业务也做的,侨民或是外国租客很多的,能预约一下看看您的房子吗?”

“嗯……刚才你说你姓**?”

“是的,小姐,我是**地产的销售员小**,很高兴为您服务!”

“可是,小**,很遗憾,你为什么不在中华地产?你为什么不姓徐?”

……

可怜的小师弟反应不过来他今天怎么碰到这么一个触霉头的女人,我已在电话这头仓促道了声“不好意思,开玩笑的,我没有房子出售或出租”,就怆然挂了电话。

忽然想起柔柔。她的昨日,是我的今朝。而她的今朝,又在哪里,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