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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小张

小张是河南的,长得不错,只有三十岁。但是小张作为一个外地来上海的家政服务行业的基础务工人员,这是说官话了,总之,小张有点虚张声势的咋,让人厌烦多,同情少。

由于是一个门洞里三家公用厨房和洗浴,所以到了夏天三家八口人排队洗澡也是一件很考验人意志的事情。我通常在傍晚就抢先动作,那时江阿姨多半还在厨房烟熏火燎地烧夜饭,阿王和小张都还没有下工回来。我很穷,一直很穷,但臭毛病一直很多。我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共用一个蹲式马桶,每次如厕时,我都带一块抹布。即使再内急,要是厕所是别人刚用完出来,我也不用,要开窗吹个十分钟。我当然也不愿意别人先用洗澡间。我不能接受那种湿漉漉潮唧唧又混合着奇怪沐浴露的气息,所以我只好天天抢先用。很多时候,我就是叫自己诸多的臭毛病害了。

有一个炎热的傍晚,我洗浴的动作慢了一步。小张咋呼着“哦哟,我热死了,洗澡了洗澡了”……我奋勇一步抢在她咋呼的声音前奔进洗澡间,“对不起,我今天还没洗,你稍微等会。”

“这是怎么回事?抢什么抢?平时你天天先洗也算了,今天又不赶早,叫我回来还要等,要知道我们在外做活辛苦着哩……”小张咋呼的声音响在洗澡间的门外。

我那天洗得特别悠哉,洗完出来后,看见小张乌青着脸喘着粗气侯在门外。我真是见不得她那副德行,虽然我有时又很不屑与之多交流。

“你在外做活辛苦?”我故作关心地问。

“那是……累死累活,你下次要先洗,得赶早。”

“我为什么要赶早?你做活辛苦关我什么事?”我声音不大,不阴不阳地说了这些话,撅嘴将额头上湿的刘海吹了两口,端着脸盘昂首挺胸从小张身边走了过去。

“得瑟个什么劲儿?当自己真的是老公养在家里的少奶奶了?不也和我们似的租房子住在这里?还不如我自力更生呢,切,闲饭好吃吧,好吃得床铺半边都叫别人占了……”不得不承认,小张叫骂,很是了得的,句句如刀剑,每句都可以致人于死地。

小张叫骂时,江阿姨必是要劝的,她不劝,也好像活不下去。而唯一的叫人无趣处,就是我并不应战。她们一个叫,一个劝,倒像是她们两个在吵架似的。而偏偏的,小张又和自己吵输了,最后竟委屈地哭了起来。江阿姨呢,兴趣所在对象始终是我,这小张叫骂过后自怜地哭起自己命苦,转移了主题对象,江阿姨便也有些索然,劝小张的话便也象冰箱里放了一个礼拜的菜,完全没了味道。

夜饭过后,在厨房间洗碗时,总也会碰见江阿姨,那时,多半阿王也会在,刚下工赶着下一碗面条或是一碗水饺。江阿姨一定会旧事重提,仿佛不经意似地劝我,“小林,侬勿要和伊一般见识,伊到底是外地乡下宁,伊拉老公又不要伊……”这时阿王多半也会附和的,“是啊,小张也怪可怜的,女儿才七岁,又被老公甩了,她三十岁干这个,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这是小张的事,这……关我什么事?”我一边洗碗,一边还是,很低声音地,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阿王总是在我如此说话时,“哦哟”一声,被下面条的滚水烫到。江阿姨一天的欲说还休,至此,也象嘴上贴了封条,彻底关掉。夜正式地浓黑下来,公用厨房里昏黄的灯光,象一盏窥探人间隐私的鬼火,仿佛死也不甘心,要将那不可告人的真相,照个清楚。

“大姐,你对我这么好,我要是不告诉你,我心里过意不去……”阿王吞吞吐吐对我这般说话时,简直不知所云。但我还是摆摆手,象个仙界人物一样超然说到,“没得关系,你们尽管用。”阿王的绿豆眼便又瞪得滚圆,“大姐,你不在乎,额还在乎哩,不过,可林还看不上她哩,她倒也是可怜,但是,大姐你不在乎,额还在乎哩……”

我的眼前随着阿王的话语,浮现出小张浴后穿着一件极薄的睡裙的样子。可林晚上回来嗓门响了以后,小张总是穿着它在厨房间有事没事走上几回的。可林洗澡时,小张也总是要去厕所尿上一泡的。厕所的窗户外就是洗澡间,小张要是再前卫些,在厕所里将窗户栓子开了,就可以看见可林洗澡。蝉翼如纱的睡裙本来应该是性感的,可惜小张的那件睡裙,是一件洗得经纬线都呲化了的全棉男式汗衫,颜色又白不白灰不灰的,这样一件睡裙,除了彰显苦和丑,实在……

我知道可林的口味喜好。小张的年轻和长得好些并没有实质优势,倒是阿王有点傻里傻气的老实,是个实惠便宜,拣了也便拣了。

小张自然是比阿王机灵得多。她撩拨可林计不得逞之后,便有些羞怒。有一次,咋呼着对阿王说,“别得意了,白给人家男人泄了火,还赶着人家叫大姐,你以为人家真的可怜你对你好?那是人家当夜壶用的一只破碗,赏给你盛饭吃了……”

阿王气得很,却还跑来向我学了小张的话,又向我求证。我在心里,感叹着小张其实是个聪明女子,就是太咋了,便有些伤感。阿王便以为我也气着了,表白似地说,“大姐,你对我好,我晓得,我不会破坏你们婚姻的……你也不能太大量了,那个小张,被老公甩了,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除了跟民工,她就要熬不住了,跟民工她又不愿意,你不晓得,她天天夜里在被子里……”我摆摆手,打断傻阿王的话,继续用那种仙界人物的口吻说道,“不碍事,你们要用 ,就尽管都用吧”。

“哎,不是,大姐,你这真是有点不对头……难道小张讲对了,你不是对我好,是看不起我,是把你的夜壶给我当饭碗舍给我……哎我记得你不是和我说过,你也舒服的吗?”

我被阿王的话,逗得笑出眼泪,尤其是那陕西调调的“舒服”二字。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见小张绷着一张脸,大睁着眼,在黑夜的被窝里,独自悉悉索索自我安慰的样子。舒服,人生哪里有许多舒服?舒服,人生哪里就没得一丝舒服?舒服啊,小张还是聪明的,我的舒服,怎么会和你们一般无二,你们要舒服,统统地,尽管把我的夜壶拿去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