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相持中一分钟一分钟过去。虽然招魂师已恳请奥尔登堡斯基祖父的亡灵出现,但碟子没能转动起来。这时奥尔登堡斯基只好转向拿破仑的亡魂。但拿破仑对他也置之不理。
“开灯!”突然响起了招魂师那压抑的声音。
当厅里又灯火辉煌时,招魂师愤怒地说:
“招魂术进行不下去了,在场的有人施行破坏性的精神影响!”
“什么精神影响,老兄,”巴甫洛夫笑了起来。“是地地道道的体力影响。瞧,你使这么大的劲要挣脱我的手,把我的衣服袖口都扯下来了。没有手,盘子也就转不起来了。你的另一个邻座,我看,也吃了些苦头吧。殿下,我想,招魂术的骗人把戏已经被揭穿了吧。”巴甫洛夫说,心里十分得意。
8 “假饲”
还在学生时代巴甫洛夫就在研究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来揭示中枢神经系统及它的高级部分脑神经对胃腺所发生的指导性的影响。现在已经完成了两个手术。是在强麻醉下几乎无痛完成的。于是这条狗身上有了两个瘘管。
这条狗从早上未进食,现在站在实验室的木台上。给了它一块肉,它贪婪地叨起来,几乎没有咀嚼就吞了下去。那块吞下去的肉通过食道上的瘘管马上就漏回钵子里。这条狗再一次把肉叨起来,吞下去,肉又落回钵子里。这样反复进行了好几分钟。这真的成了一条永远也吃不饱的狗。与此同时,从第二条瘘管——通向胃的插管——最纯的胃液大量地流了出来。巴甫洛夫对此还不满足,他又做了第三次手术——切开迷走神经通过的狗颈部的皮肤。他把丝线埋到神经的下方。在缝合的伤口中留下一个活扣。现在,就可以在胃腺工作最紧张的时刻中止迷走神经的活动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只需拉一下这根丝线,联系脑子和胃腺的活导线就停止作用了,胃液也马上停止外流了,虽然狗还和以前一样在继续咀嚼和吞咽食物。做这项称之为“假饲”的新的重要试验,巴甫洛夫得到了西玛诺夫斯卡娅和希任的帮助。
这是一个崇高的目标,也是一项重大的胜利,附带还创造了获取天然胃液的方法。只要把它过滤,装瓶,就可以分送到国内各药房和国外用来医治那些缺乏胃液的病人。
那些出售各种“胃病滴剂”的药剂师紧张起来了。官方《药典》中根本没有天然胃液这种东西。谁也没听说过狗还能产生医疗用汁液,人们根本没想到动物还能有这种用途。新疗法的拥护者和反对者之间展开了斗争。一个彼得堡著名药房的老板去找巴甫洛夫,建议他出卖制造胃液的专利。他打算像个大企业家那样大干一场——建一座工厂。巴甫洛夫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我不想和你谈话!请不要打搅我了!”他喊道。这之后他久久不能平静,“如果放手让他干,他会把全俄罗斯的狗都弄死的!”
9 不容践踏民主
巴甫洛夫总是怀着正义感,这是一种美好的、高尚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又给他带来多少痛苦和烦恼啊!难道军医学院大学者还少吗?怎么偏偏应该是巴甫洛夫给他那个独断专行的学院领导帕舒京提反对意见呢?
普通病理学教授帕舒京是个起步辉煌的年轻学者,几乎是全票当选担任学院领导。在他之前,军医学院的领导是由政府任命的。现在大家都指望科学院会进入一个黄金时代。但结果如何呢?从头几次会议起,帕舒京就抛掉了他以前那种对人的同志态度,而变成了一个不仅是严格甚至是冷酷的领导人。就是那些任命的领导者也从未允许自己有这种专横的粗鲁态度,因为他们对科学上有所建树的教授们都是满怀尊敬的。
帕舒京几个最亲近的同志试图以朋友的身份向他指出这种态度不可取,但帕舒京认为这样说是对他的不恭。他日甚一日变得更尖刻,离同事们越来越远。这不能不引起周围人的愤慨。梅尔热耶夫斯基教授、巴图林教授、多布罗沃利斯基教授、伊诺斯特兰采夫教授都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这被帕舒京知道了。他们正式任职期限一满,就被解除了职务,甚至没有提到会议上来通过一下,尽管按学院的惯例,称职的教授可延聘三年。
这事使形势更加紧张了。
“我建议为这些免职的教授在医生俱乐部举行一次聚餐。我们应该郑重地和我们的同志们道别,以示抗议!”巴甫洛夫说。
大家情绪激昂起来。奇思托维奇也火了:“简直是耻辱!仅仅因为他们持有自己的意见,帕舒京就把他们赶走,岂有此理!”“对,对,先生们,这是不能容忍的。帕舒京这样肆无忌惮,令人无法容忍!”西玛诺夫斯基也说。
“先生们!先生们!”巴甫洛夫大声呼吁,“我再一次建议为免职的教授们在俱东部举行一次午宴。这是对粗暴践踏民主行为的一次抗议!现在让我们来签名,简单一些,就写在白纸上吧。”说着他第一个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他之后签名的有20多人。
但是他们刚签上名就听说帕舒京已得悉此事,他不但不赞同,甚至大发雷霆。结果那些签名者一个接一个划掉了自己的名字,说什么:“是我们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们不是学生,先生们!”“这完全是一种不能容许的做法。”“这会给学生作什么榜样?”结果,纸上只留下一个名字——巴甫洛夫的签名。
“多么胆小,又多么愚蠢啊,”他愤怒地说,“要知道,如果我们一起来维护我们的权利和做人的尊严,那么帕舒京愿意不愿意都会妥协的。而现在呢?谁拿着棍子,谁就是王,棍子挥得越厉害,大家的头就垂得越低!谈不上什么人格尊严,只有奴颜婢膝!我懂得,搞理论的不敢有自己的意见,但波波夫、斯拉维扬斯基和其他搞实际工作的呢?他们该感到羞耻。你们就是没有学院也能生活得很好,可你们却卑躬屈节,真不可理解!”
这次事件之后,帕舒京把螺丝拧得更紧了。在讨论由谁来填补公共实验病理学教研室的教授空缺时,他主张公开投票,因为两个候选人都是由军事部长推荐的。这是对民主的明目张胆的践踏!巴甫洛夫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作法,他说出了自己全盘的反对意见。更何况他早已推荐过两位彼得堡最优秀的教授来担任这个职务——卢基扬诺夫和波德维索茨基。但是他们的名字帕舒京连听也不要听。设了两个投票箱:一个上面写着“阿尔比茨基”的名字,另一个写着“科斯秋林”。每一个会议参加者只给一个球,虽然每个人应该有两个选举用球。
在下一次会议的讨论中,巴甫洛夫声明:
“我认为选举阿尔比茨基和科斯秋林的投票方法至少是不正确的,例如,我想给他们每人投一个白球,但是做不到,因为我只有一个球,这样就会使科斯秋林教授感到难堪。”
巴甫洛夫这次行动得到的回答是,帕舒京在另一次会议上宣读了一项军事部长的批示:
“我认为巴甫洛夫教授的声明至少是不正确的。因为帕舒京有权任命自己的一个学生来担任教研室的工作,以使他出色领导的教研室工作能保持他个人的研究方向。”
在这以后,巴甫洛夫常常苦恼地说:“不幸就在于我们缺乏起码的团结!”
10 诗人般的敏感
是的,在军医学院工作有很多麻烦,然而年轻的实验医学研究所的工作却日益使他愉快。手术部占了大楼最高层的一半面积。它包括一系列房间:第一个房间是用来把试验动物洗净并在一个特制的平台上把它擦干。第二个房间是用来给动物做手术前麻醉、剃毛和用防腐液洗一遍。第三个房间给手术器械及罩衣消毒用。第四个房间是一个强度照明的房间——这是手术室。有一道主墙将这些房间与许多小室隔开,这些小室用来放置作过手术的动物。每间小室都有一个带通风口的窗户。混凝土的地上有排水沟。
到处都在紧张地工作。巴甫洛夫精力充沛地在实验室各个房间里巡视,他步履如飞,身上的罩衣衣襟飘扬。他检查试验进行得如何,动物的情况是否良好。对这个提点什么建议,对那个又说几句安慰、鼓励的话。有些事使他叹赏,有些事使他伤心:“真是见鬼,自然界看来比我们聪明!”
生理学家萨莫伊洛夫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巴甫洛夫的直觉天赋,在机体各种复杂反应和相互关系当中摸索到、猜测到真理的天赋是极其独特的,也可说是惟一的——就仿佛真理自己向他迎面走来。这是一种直感的、类似诗人的天赋……德国物理学家赫尔姆霍茨曾将英国物理学家法拉第和诗人相比拟,把他看作一个具有诗人般的敏感、以诗人般的直感发现真理的学者的典型。巴甫洛夫也是这样一位科学家。他在动物机体的生理功能方面感知真理的能力的确是一种奇迹,一种诗人的敏感。”
巴甫洛夫走进希任的房间,温和地拍了拍一条大狗的脊背。
“我们将要对胃部进行手术,”说着沉思起来。他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事。
还是在海登海因实验室的时候,他们把狗的胃割下来一小块,做成袋形,用粘膜和胃连起来。袋子的周边缝合在皮肤上,就形成了一个漏头,这样,胃就被分成了两部分。大的一部分仍同普通的胃一样起作用。而没投食物的那个被分离出的胃的胃液,按照这个德国学者拥护者们的意见,是更清楚地反映了胃中的分泌过程,因为这里的分泌过程与真正的而不是臆想的进食有关。
巴甫洛夫按海登海因的方法做了一个小胃。试验的结果是:在臆想进食的时候,被分离的小胃不分泌胃液。并不是如海登海因的断言,得到的胃液不同,而是根本不分泌!为什么?很明显,全部问题在于,在海登海因的试验中被分离出的胃失去了神经的调节,所以对口腔中食物的刺激没有反应。“原来镜子不平,”巴甫洛夫幽默地说。这是针对海登海因的断言的,他曾说,被分离出来的胃像镜子一样反映出胃的正常活动。不是的,假如胃腺附近没有神经分布,那就不可能存在胃的正常活动。就是说,做分离出来的小胃时必须不破坏神经的调节。
“现在我们就来着手试验,海登海因在分离胃的时候,切断了它和脑子的联系,而我们把迷走神经的所有纤维都保留下来。我敢肯定,我们会得到惊人的结果!”
“但是,巴甫洛夫,这种手术是可能的吗?”希任怀疑地说。“大概,任何外科大夫都会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没有别的出路……”
一条大狗死了。之后连续死了许多条狗:10条,20条。都是些好狗。这些在彼得堡大街上捡来的或捕来的无名的狗一条一条死在了手术台上。一切都是消过毒的,一切都是细致检查过的,但是都死了。已经死了30条各种各样的狗……
有时巴甫洛夫也产生过怀疑:“莫非这种手术的确不可能?”他走访了解剖学家,和他们探讨。但没有找到支持者。大约半年时间过去了,仍然毫无结果。他对一切都十分烦恼,包括自己在内。
“怎么今天汤这么难吃?”他把匙子一摔。
“刚才还是很好的,”谢拉菲玛平静地回答。
“‘刚才是’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汤,是泔水!”
“你晚回家了一小时,汤都放坏了。你自己叫我要准时的!”
“瞧,倒是我的不对了!应该别让汤放坏呀。”
沃洛佳吃惊地注视着父亲,已经好几分钟了。他提出了意见:
“爸爸,请你说说,你的试验不成功,我和妈妈有什么罪过!”
巴甫洛夫惊奇地看了儿子一眼,突然双手把他抱起来,一面吻,一面说:
“好小伙子,好小伙子!真理高于一切!我错了!以后决不再犯!记住这一天,记住,沃洛佳,你的父亲为他不公正行为感到羞耻。别放在心上!”他又吻他的妻子。于是大家都笑着喊:“没事了!没事了!”又互相拥抱起来。薇拉醒了,也看着他们笑了起来。婴儿床上突然传来三个月的维克多的哭声,这使大家更是欣喜若狂了。
很久以后,谢拉菲玛回忆起这一时刻,写道:“我们的生活幸福平静,充满了精神上的情趣。即使有一些小争执,也都是不值一提的。”
一天晚上他们坐在巴甫洛夫的书房里。沃洛佳在大房间作功课,两岁的薇拉在地板上玩洋娃娃,谢拉菲玛手上抱着吃奶的婴儿维克托。巴甫洛夫像往常一样,珍爱地欣赏婴儿身上那一切小巧完美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我早就想和你严肃地谈一谈我们之间的关系。”
谢拉菲玛不解地望着他。
“你还记得吗,我曾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梦想你参加我的研究工作。我也不止一次在信中写过,我是多么器重你的观察力和善于适应任何环境的能力。你的病和我们生活的困境使我们一直未能实现这个计划。现在我看到你在认真地尽着做母亲的职责,你高度理解这种职责的意义;我看到你是一个和我精神一致的伴侣,一个关怀备至的朋友,你把我从一切琐碎的事务中解放了出来。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们家的气氛更使人愉快,更有益处了,在家里我能在研究工作后得到休息……”
谢拉菲玛专注地听他讲,对他如此庄重的措辞丝毫不感到吃惊。他一进行严肃的谈话就是那个样子。但这次她感觉到,在他们的关系中产生了某种新东西。他把孩子、家及整个的自己都交给了她,这好像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但同时又使她离自己更近。她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她永远也不会参加他的科学研究工作,永远不会……事实上,没有专业素养这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但毕竟让人伤心……
11 “巴甫洛夫小胃”
这是在1894年一个冬天的早晨。
“太惊人了!”巴甫洛夫右手握拳往左手掌上一击,叫了起来。他抚摸着站在试验台上的毛茸茸的大狗,就是那条著名的德鲁若克,它身上有……大约200条缝线。“这一定得让大家知道!大家都到这里来!到我这里来!”他走出实验室冲走廊喊道。他的助手们在希任房间聚齐之后,他欣喜地宣布:“手术成功了。想想吧,你们将是最先看到这个奇景的人,该是多么的幸福,接上啦,真的接上啦!”巴甫洛夫喜笑颜开,他对希任说:“开始吧!”
“这个德鲁若克是一条幸运的狗,”希任说,“我想,在它之后一条狗也不会死了。手术的每个细节都是经过仔细研究的。现在我们就可以不切开胃而观察一切了。好,我给德鲁若克100克肉……”
德鲁若克马上把肉块吞了下去,它摇摇尾巴,表示它喜欢食物。从胃里引出的导管开始滴出胃液。
“胃液恰好26毫升,”希任继续说,“双倍的肉会引出双倍的胃液。如投放400克食物就会分泌出整整104毫升。每次都是如此。物理试验完全与生理试验相吻合。”
“是多么有规律呀!”巴甫洛夫兴奋地说道。“你可以想出随便多少条理论,也可以同样轻易地抛弃它。但事实永远是事实。我想请你们注意:他是一个坚定、勤奋和对成功抱有信心的榜样,”他用手指着希任说。“要知道,试验的失败威胁到他的前途,会使他一败涂地。但是他却不顾论文答辩时间只剩下有数的几天了,仍然坚韧地承受着失败的痛苦。我没有听他说过一句怨言。他得到了双倍的报偿,他的名字将当之无愧地载入生理学的史册,这一点是值得你们向他祝贺的。”
“你过奖了,巴甫洛夫,把功劳都记在我的账上了。这是你的主张,可称之为‘巴甫洛夫小胃’。如果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