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8年的文学创作中,韦君宜的《思痛录》、季羡林的《牛棚杂忆》、从维熙的《走向混沌》和戴煌的《九死一生——我的右派生活经历》这几部回忆录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这些带有直接的自身体验和理性反思精神的真实回忆,使许多经历和未经历过以往那些政治运动的人,都有新的思索、体验和感受。它是人们认识和总结历史教训的活教材,是以血和泪书写成的痛苦记忆的文字。在文学创作缺少生机,出版业少有热点的时候,这些作品的出现得到了人们很大的重视和普遍的欢迎。所以,这种现象是1998年文学创作和出版活动中的一个重要的值得人们特别关注的现象。
这种现象最少说明,人们对于历史和现实的难以忘却。
历史是过去的现实,现实是历史的继续。历史天生是现实的教科书。因此,任何试图割断历史或忽略历史的主张都是无法实现的。真实地面对历史,审视历史生活的脚步,是一个人,一个国家清楚、准确地认识把握自己,使之很好地走向未来的重要活动。韦君宜、季羡林、从维熙和戴煌几位作家,以自己切实的回忆行动参与到现实的文学创作和社会生活中来,是他们痛苦记忆不能忘却的必然,也是他们强烈的社会人生责任感的表现。这些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回忆文字,对于生活在浮躁的社会情绪和纷纭的社会生活现实中的人们来说,也会是一次见闻视野的开拓和经历感受的补充,是理性对苦难的复原和审视,它使人们在掌握自己现实行为的时候多了一种历史的参照。另外,这些作品成为文学和出版的热点,还有力地说明,具有特殊社会生活意义的真实内容,是人们所需要和看重的对象。在一定的意义上说,写实比虚构更有力量和更加受欢迎。
捷克作家基希曾经说:真实是艺术的上等原料。新时期以来,报告文学迅速在我国文坛崛起,并且持续不断地发展,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在真实性这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填补了过去文学的缺陷,建立起了自己的权威。因此,在走向真实并不太容易或是还存在着某种危险的时候,真实的获得就是非常的重要了。多年来,报告文学成功的原因就在于着力对真实的逼近,就在于建立在真实性基础上的超前的理性分析和见识。在真实的魅力被人们普遍认可的时候,当小说创作远离现实生活,被读者无情地冷落和疏远的情况下,真实的社会生活内容却因为报告文学的表现而大受读者欢迎,在文坛大行其道。所以,真实这种对于读者很有诱惑力和感召力的艺术原料,也曾经被小说创作中的“新写实主义”、“新体验”、“新状态”等创作手段所借鉴,从而在文坛掀起了一次次或大或小的风潮。然而,在小说创作中,所谓的真实不过是一种虚拟的真实。它和报告文学、回忆录、传记文学中所呈现出的新闻性真实还是有根本的不同。近些年来,伴随着新闻事业发展的脚步,不少以直接的现场采访为手段反映真实社会生活现象和热点问题的专题新闻也很受人们欢迎。如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新闻调查》、《实话实说》,北京电视台的《今日话题》,中国青年报的《冰点》等,就是人们熟知和欢迎的好栏目。这些栏目的内容在播发之后,还把相关内容结集成书出版,也成为了出版活动中的一道风景。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编的《新闻背后的新闻-97实录》,新华出版社出版了北京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编的《昨天·今天·明天》等等。这些活生生的现象已经清楚地说明,在现实的生活环境里,要求真实和满足真实,依然是广大听众、读者的愿望所在。
在社会普遍渴望真实,而做到报告文学一样的新闻真实性又有着许多限制困难和风险的时候,一些人就创立了一种新的文学概念——纪实文学。这个名称概念,好像没有人作过权威的解释和说明。从许多谈论中,这个名称概念的涵义似乎是这样的:纪实文学是一种建立在生活真实性基础上的文学形式。因为在真实和文学之间存在着天生的间隔,所以,纪实文学作家在创作时为了更加文学化,也为了避免一些因为新闻的真实可能招引来的纠缠、麻烦,就采用了在主体真实的原则下在某些细节和局部的描写过程中运用了想象或虚构手段的方法。所以,纪实文学作品是一种主体真实而局部可能存在虚构的文学,是一种对真实进行了某些人为处理之后的真实。纪实文学这种名称概念的出现,是某些作家对现实生活复杂性的权宜之计和应对方式。其中不乏狡黠的态度和力所不及的无奈行为。但是,因为特殊的文学环境和特殊的生存空间,在有可能得失共有的情况下,这种样式很快地就为不少的作家和报刊编辑所认同。多年来在文坛生风起浪,成为一处景观,招来许多人热情和关注的目光。
我是从未主张和认可纪实文学这种形式的。我之所以不认可它,主要的原因是:这种企图把真实和虚构的内容人为地捆绑在一起的主张和作法是不合理不科学的。在文学体裁中,存在着虚构和写实两个大类:小说、诗歌、散文和戏剧电影文学作品,基本上是属于虚构的文学体裁。虽然在这些文学体裁的创作中也要强调真实性,但这里的真实是一种艺术的真实,是那种不一定存在过却是可能会存在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是一种作家对真实的社会生活进行过艺术地加工提炼之后的一种艺术的真实。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是个让人感到很真实的人物,但它是作家艺术创造的结果,其实生活中并没有阿Q这样一个真人的;而传记、回忆录、报告文学则是属于写实的文学。真实在这里是要以确实存在和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作为基础的。这里的真实是作家对事实真实还原的结果,是可以作具体的核查对照的真实。徐迟《哥德巴赫猜想》中的陈景润也是活灵活现的人物,但他是实实在在地生活在我们中间。所以,字面上看来同样是真实,但却是有严格的质的区别的,是根本不能混淆的两个营垒。怎么可以人为地将其混同起来,同时得到虚构和写实的特长和作用呢!纪实文学作家,既要借助真实对读者的诱惑力量,又不愿意切实地负起真实的责任,在作品中注入虚构的成分;既要拥有虚构带来的创作便利,又要坚守真实的营地,这其中是存在着许多明显的矛盾和对立冲突的。因为质的不同,纪实文学作家无法解决这些矛盾和对立的问题,所以,就在不少的时候使自己处于尴尬和无奈的境地。近些年来,因纪实文学引起的官司是不少的,官司的结局多以作家的败诉而告终,就是这种尴尬和无奈的具体表现。真正的虚构和真实是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和结局的。因为纪实文学为虚构和真实都敞开了大门,因此走进这个大门的就自然有虚构和真实的内容了。可是,这样以来,除了作者和当事者本人之外,一般的读者是无法弄清其中哪些是作者的虚构内容,哪些又是真实的存在的。对于这样含混的对象,人们自然会产生很大的疑问。疑问生处,虚构和真实的作用也就全都丢掉了。近些年来,不断有人对一些纪实文学作家作品提出批评和抗议,有时甚至到了愤怒的程度。因为这种抗议和愤怒日渐增多,人们对于纪实文学作品的信任程度越来越低,阅读感受不能确定的苦恼也明显增多。有很多的读者正在怀疑和远离纪实文学而去。这事实上已经在说明,纪实文学因为其天生的畸形缺陷最终将会淡出读者的视野,成为一种不严肃的文字游戏而走向沉寂。尽管这个过程或许是很长的,但这种结局却是有必然逻辑的判断。
纪实文学所遭遇的问题,完全不会影响和改变人们对真实的渴望,不会改变人们对于传记、回忆录和报告文学这些建立在完全真实性原则基础上的作品的欢迎态度。在某种意义上,还会因为纪实文学在真实性上的不严肃、不准确而更加看重这些逼近了社会生活真实内容的作品。但是,纪实文学的大量出现,严重地干扰了写实文学的创作和在读者中的影响,造成了许多人为的混乱。近几年来,报告文学创作乏力,数量减少,优秀作品稀微,是和纪实文学的这种干扰有很大关系的。当然,许多新闻媒体中纪实报道和专题报道的增多,也给报告文学某种压力。但是,报告文学毕竟是一种有着自己特殊的活动天地和特殊表现手法及社会影响力的文学形式,不管其创作环境是如何地不尽顺畅,她仍然是要有自己的作为的。
1988年的报告文学创作,是一个没有形成潮动状态的表现。也就是说,报告文学在这个时间段内,只有某些突起的浪花,但未见潮涌一般的大动作和大气象出现。具体的表现是,中短篇作品数量很少,优秀的作品很少看到。而长篇作品却数量多,影响大,成绩突出。所谓的创作浪花,就是因一些长篇报告文学作品的出现而形成的。所以,我们在回首这一年报告文学创作的时候,也就集中地观赏一下这些突起的浪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