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972年6月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召开的“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之后,人类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居住的地球环境面临着严重的危机了。20年之后,1992年6月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会议”,再次强调了生态环境危机可能给人类发展带来的灾难。会议明确地提出了“人类只有一个地球”的响亮口号。从此,地球的生态环境问题,就迅速地超越了国家、民族、政治、宗教、文化等等有形和无形的间隔和障碍,成为全人类的一个共同面对的问题。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有关维持生态平衡,保护环境质量的各种组织和活动在世界各地迅速地产生和开展起来。为什么生态环境问题不同于国际间的其它问题,能够比较迅速容易地消除隔阂,实现认识和行动的一致呢?最根本的原因正在于,在全球的所有地方,都存在着程度不同的污染,甚至连南极、北极这样的地方,都不能幸免。所以,生态问题、环境问题,是一个关乎到所有地球人生活、生存的大问题,是一个关乎所有国家民族生存发展的大问题。美国科学家卡尔·萨根指出:“因为我们在这个宇宙中,只不过是空中飞扬的一粒尘埃,所以,我们认为,人类的未来,取决于我们对这个宇宙的了解程度。”我们现在要谈论的“生态文学”,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生活背景下被提出和重视起来的。
严格地说起来,像“生态文学”这样的命题,实际上不是非常科学和准确的。正像人们时常提到的“军事文学”、“石油文学”、“煤炭文学”、“女性文学”、“儿童文学”、“公安文学”、“改革文学”等等命题一样,是一种带有特殊指向和范围的文学。而文学是在人与社会生活之间发生的精神活动,是表现人在社会生活中各种复杂的心理感受和行为的精神劳动。这种精神活动和精神劳动是超越人的性别和社会行业分工的一种带有艺术性的创造成果的表现。文学表现不同性别、年龄、行业的人的活动尽管会有许多不同,但它的艺术规律和目标却是一致的,这就是通过语言生动形象地表现人的社会感受和行为。虽然如此,在我看来,“生态文学”仍然是一个对于人的一般社会生活有所超越,是超越了人的性别、年龄、行业,涉及到全人类的生活、生命、生存的丰富内容的命题。这样的命题,为文学创作开辟了新的领域,提出了新的任务,注入了新的生机。它使文学创作在原有的范围内实现了新的突破,更加适应了社会人生的需要,是一种前瞻性的作为和表现。
“生态文学”这个命题之所以被提出,这并不是为了在文学创作活动中搞什么标新立异的东西,主观人为地树旗建营。而是文学对于现实的人类社会生活的一种敏感的、自觉的、热情的适应和靠近。文学此前只关心人与人之间的事,什么真、善、美,什么假、恶、丑的题材内容,是文学一直要面对的表现对象。可是在人类不断地追求科技发展、追求物质财富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有意无意间严重地破坏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地球生态环境,自己仿佛正在为自己寻找和挖掘着坟墓。这一发现非同小可,着实使人们吓了一跳。人们开始检视自己的行为,人们正在认识和调整自己和自然的关系。这时,人们开始发现,地球和自己的关系是如此地密切。可是过去,人们却不是这样。在人类对自然世界无知的时候,天上的雷电,地上的大风、干旱等许多自然现象都足以使人类恐惧害怕。但在人类渐渐地发展成熟,掌握了科学的武器之后,人类的认识就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时,人是大自然的灵长,人是世界的主宰,自然界天生是为人类服务的,资源无穷,强者生存,人定胜天,以人为本,科学可以改变一切——多少盲目的、短视的、狂妄的、自私的观念和主张都被人类自己提了出来。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
大自然只是晃荡一下身子,打一个喷嚏,带给人类的就是沉重的灾难。事实证明,人类在和大自然的较量中,仍然是一个很渺小的角色。人类为了自己很好地生存,必须适应大自然的脾性,遵守自然生态平衡的原则。“生态文学”就是在人们面对着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有了一个甘心臣服自然,适应和把握自然的新认识的时候提出来的,是力图对人和自然的关系给予新的理解和表现的特殊文学对象。如果要给“生态文学”下一个简洁的定义的话,我以为:生态文学,就是旨在艺术地表现人与自然关系的文学。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个既悠久、又现实、还长远的关系。如果说,过去人在处理这个关系时,缺少清醒和自觉。那么,从现在起,人类就必须对此有高度的重视态度和切实的行动表示。生态文学,或许可以看成是人类主动认识和调整自己同自然世界相互关系的一种特殊表现。只要人类和自然的关系存在,生态文学就应当有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和作用。所以,人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人与自然生态关系这样的题材内容,必将和爱情、战争、死亡这些传统的题材内容相并列,成为文学的永恒主题之一。
生态文学是一个新的命题。但是,文学表现人和自然生态的关系的现象,却不是今天才有的。此前,已经有许多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写了人和自然的关系。例如过去像唐代王维、李白等同代及后代人的那些大量的山水诗;像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对草原、森林的美妙描写等等。在许多的作家作品中,曾经很充分和艺术地表现了大自然的雄奇、美丽、神秘以及人和大自然之间的那种亲和互补关系。虽然这样的作品,可能还未曾意识到自然生态失衡之后出现的危机,但是,它却艺术地告诉了人们,大自然是可以成为美的对象给人的心灵带来愉悦,可以供人们来欣赏和艺术地描绘的。我们自然不必把此前的这些作家作品也纳入到今天的生态文学创作中来。但是,这些作家作品的存在,对于现实的生态创作却不是毫无启示和参照作用的。生态文学旨在文学艺术地表现人和自然的关系,那么,表现人和自然和谐相处,共同发展的美好存在与表现人和自然相互侵害、各自受损的现象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在这里,人和自然生态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关系,都应当是生态文学关注的对象,都是可能构成生态文学总主题的一个部分。
近十多年来,在我国的文学创作现象中,出现了一个以徐刚和他的报告文学为代表的特殊文学现象。这种文学现象,总是以一种深切的忧患感情,述说报告着人类生态环境存在和正在恶性发展着的危机状况;用一种痛彻心灵的呼喊在提醒和呼吁人们认识危机的严重性,自觉地树立生态环境意识;希望人们在深刻反省以往失误的过程中迅速地补救和维护生态平衡;在尊重自然法则的过程中发展人类自身。这种文学现象,是我国生态文学萌动和生长的开始,是生态文学逐渐地变得自觉和兴盛的基础。可以相信,在今后的文学发展中,这样的文学,因为今天这个特殊的人类生态环境危机状况的存在,而会成为一个文学创作活动中的显族。鲁迅曾经说:“哪里有危险和黑暗,哪里就生成着解放。”我们是否也可以说:因为生态环境危机的严重存在,生态文学才具有了生存的必然和发展的可能。有人作了这样的断言:刚刚开始的21世纪,将是以自然与人类和谐共处为主题的世纪。
生态文学一定会是这个主题的有力的伴奏和响亮的和声。
(此文根据2000年3月28日-30日在广东鼎湖召开的全国生态文学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