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藏族头人迫害男主人公母亲的戏,拍过几天了,晓庆同导演合计了又合计,总觉得不甚满意。由刘晓庆找那位女演员做工作。
“这场戏,我们想重拍一下,你看怎样?”
这是一场比较难演的戏。年仅28岁的女演员,第一次拍电影,表演男主人公的母亲年轻时被恶毒的头人侮辱欺凌的情节,单衣从背部被嚓地一下撕到下身,几乎全裸身子……接着,头人又残酷地用滚烫的油,大勺小勺地从她头顶往下浇,其状惨不忍睹……每表演一次都要付出不少艰辛和勇气呀!但她理解制片人的心情,欣然点头同意了。她说。“为了艺术,为了这部片子能让观众看得更满意,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要拍这场戏,要重新化装,搬动许多道具,烧大油锅,打灯光照明……事务繁多而杂乱。个别嫌麻烦的同志,低声埋怨,发起牢骚。
“是呀,每当补拍一个镜头,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大家,有一种犯罪感……”晓庆情真意切地说,“我们在高原地带拍戏,确实很苦,连呼吸也吃力。但是,现在我们咬着牙,把戏拍好一点,将来观众看起来会舒服一些;现在大家有点不高兴,将来观众看得满意时,大家就不会怪我啦!”
一席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把同志们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戏顺利地补拍下来了。滚烫的“油水”从女演员头上浇下来,满头满身的油污,多难擦干净呀!晓庆拿着细白布耐心地帮助这位女演员擦着粘在几十条发辫上和身上的油污,弄得自己身上也都油迹斑斑。
男主角扮演者张康儿,26岁,第一次演戏而且是和著名明星一起演这样的重戏,开始有点缩手缩脚,出不了戏。刘晓庆为他着急,总想着法儿启发他,为他示范。有一场动感情的戏,小张怎么也演不好,急得晓庆没办法,便索性自己趴倒在摄影机前恸哭起来,表演一遍给小张看…
小张年轻,粗心。有一次拍外景,他居然穿错了服装,让全剧组的同志和请来的一百四十多位骑兵在现场上白白等着。这是一次严重的责任事故。
“你失职了,要扣你这个月的奖金。”回来后,晓庆和导演找他谈话,“不过,吸取教训更重要。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
小张觉得自己的错误确实严重,心里也很难过,沉痛地低下头去。
晚饭,大家在一起聚餐。晓庆环视一下周围,没见张康儿,急了。
“小张怎么没来呀?”晓庆高声问道。
“找过了。找不着。”
“再派人去找一下。”
“别找了。”一位演员站起身来,手上捧着一页纸,“他感到很惭愧,不好意思来,自己跑到小酒店吃酒去了。他写了一份检讨书,让我替他在这里念一下。”那位演员说着,念起小张的检讨书,“我的错误造成很大损失,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导演,对不起晓庆同志……”
席间,鸦雀无声……
晓庆说:“这事,我和导演也有责任,服装师还有副导演等也有责任。以后拍外景前,要加强各方面的准备检查。小张缺乏经验,戏又不少。他也很辛苦,我们大家要多关心他……”
响起一片掌声。
“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要再提它了。”晓庆又补充了一句。
晓庆的亲切真诚和同志们的关心原谅,使小张很受感动。
在拍片子过程中,刘晓庆的心被四面八方牵扯着,每根神经几乎天天都是紧绷着。她常常感到疲惫不堪,休息不好。
“晓庆,你太操心了。要注意身体呀!”年长的同志时常关心她。
“是呀!过去我拍戏单打一,只管我自己的戏就万事大吉。”晓庆也感触万端地说,“可这次,我的心都快掰成碎片了。我拍过十几部片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伤神,觉得担子这么重……”
自己肩上的担子沉重,可每件事她都往往先想到别人。
化装师范青山年纪大些,但工作热情、负责,还担任了戏的配龟和其他杂务,只是爱喝点老酒。
“老范,酒保证你喝。但绝不能误事。”晓庆有时爱同老范开玩笑说。
“放心。我倒得给你提个意见。你的头发半个月半十月的都不洗一次,叫你太难受啦。我有意见。”
“得,这78条辫子,拆一次,再结打一次,得费多少工夫,多麻烦呀!”
本来,扮演藏族姑娘,头发扎的78条辫子是可以用假发头套的。但晓庆说,为了更真实些,而且她的头发又乌又浓密,就坚持直接在她头上扎辫子。这部片子要拍三四个月,她的头发就得化装这么长时间。每回扎了拆,拆了扎,实在太麻烦。
“我不怕麻烦。”老范真挚地说,“这样老是不拆不洗,你受得了吗?”
“我怕累着你哩。脏一点,我可以忍着。”
老范凝望着晓庆那真诚的神情,感动极了。他知道晓庆时常头痒痒得不行,只好拿梳子刮刮头皮,忍过去……
不过每次拍戏前,老范还是认真地为晓庆理一下发辫,佩戴各种头饰,仔细化装。
“天呐!你有白发啦!”有一回化装时,老范突然惊叫起来,他发现晓庆那黑黝黝的鬓边,闪出一根白发,仔细一看,又是一根……
“是吗?”才三十多岁的晓庆也有些吃惊,但她立即又镇静了下来,“一根两根白发有什么呀!”
《无情的情人》也许真是无情的!为了拍好这部片子,刘晓庆受尽了苦累忧虑,几个月时间,几丝白发已悄悄爬上了她的鬓边……
6月,是阿坝景色秀丽、气候宜人的季节。藏胞传统的扎崇节到来了。这是一个民间文娱体育大会与物资大交流的节日,是这里一年一度最热闹的庙会。连川、藏、云、贵、青海及甘肃等省的藏胞与汉民都来赶会。人们在这一望无边的草原上搭帐篷,做买卖,搞表演,日夜欢腾,一闹就是几天。
“我们希望刘晓庆同志能抽个时间,到扎崇节来为藏族同胞表演节目。”阿坝县县委派人来剧组驻地邀请刘晓庆。
“这……”制片主任与导演觉得有些为难,“她病了。”
这两天,晓庆发烧闹肚子,剧组同志硬逼她在招待所里休息。
“我要出节目,你们也得准备节目。”晓庆得知县委的邀请,热情地对剧组的同志们说:“藏胞同志和县委对我们剧组的支援和帮助还少吗?我这点病算什么呀!扎崇节我们剧组没见过,去参加这个活动,对我们熟悉藏胞的生活很有帮助。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们一定要去表演。”
晓庆和剧组部分同志高兴地来到扎崇节的舞台上。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刘晓庆亮圆圆的歌声在绿原上飘荡,把成千上万赶庙会的人吸引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亚古嘟(好),亚古嘟!”观众们用藏语喊叫着。
“洋加里寄(再来一个),洋加里寄!”
欢迎的喊声,此起彼落,如同浪涛一样,一阵压过一阵。晓庆只好再演唱一个。这是《无情的情人》插曲:
阿哥是茂密的如意树,阿妹是吉祥的格桑花。
走过来的阿哥,你想过没有,找一个心爱的人去成家?
找得到爱人,你就成家。
找不到爱人,你也别当喇嘛。
就是当喇嘛,你也停一停脚,用你的美酒浇一浇路边的花……
演唱结束后,观众们又呼喊着,要她再表演。
“不行啦,肚子痛得难受!”晓庆突然哼哼起来。
“赶快回去!”陪同来的剧组同志们见晓庆的脸色暗了下来,着急了,“快!备车。”
“忍一忍吧,我们还要看藏胞耍牦牛哩。”晓庆捂着肚子说。
“唉,身体不好,还看什么呀!”副导演陈征生怕女主角身体搞坏了,影响拍戏,拽着晓庆的手要她回去。
“多见识见识,对我们拍的这部戏有好处。我还可以忍着。”
确实如此。来阿坝后,她总是千方百计地熟悉藏民生活,听他们讲故事,学他们的风俗习惯。吃抓羊肉糌粑,一般汉民很难过这一关,但她吃得很在行。藏民说,她“蛮像个藏族姑娘了”。当然,像看耍牦牛这样的活动,她是决不能放过的。
看过牦牛表演后,晓庆被邀去参加藏民的射击活动。
“中啦。中啦。”
刘晓庆举起手枪,瞄准靶心,在30米外的地方,砰砰砰,连发三枪,居然打中了好几环。
可在100米距离用步枪打酒瓶表演中,她全打飞了,一只也没打着。
“我得好好练瞄准,下回再来比赛。”晓庆兴奋地抡了抡臂膀,竖一竖双眉,“不打中几只,哪算是个藏族姑娘呀!”
“凭你有这股闯劲,没问题!”藏胞干部鼓励她道。
玩着,玩着,晓庆又觉得肚子微微作痛起来,逐渐支撑不住。剧痛一阵紧似一阵。
“这下忍不住了,快!回去。”晓庆脸惫苍白,嘴唇发紫,手脚哆嗦。
可是,要从这重重包围的人海里突出去,谈何容易呀!
这天,晓庆一到庙会上,就被人们簇拥过来,簇拥过去,包围圈越缩越小。
县委作陪的同志见晓庆身体不好,连忙请维持秩序的民警同志来开道。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插曲。”尔后,每忆起此事,晓庆都哈哈大笑,自己打起趣来,“这也可算是在阿坝拍戏中的一种特别的艰辛与乐趣吧。”
7月底,怀着对阿坝县县委领导和当地藏胞与驻军同志的感激之情,刘晓庆率领剧组的同志们回到北京。《无情的情人》拍摄工作基本上完成了。原北影厂厂长汪洋同志与电影界有关专家看了这部影片的样片后,满意地说:“这是一部很有特色与风格的片子,有点美国西部片的味儿,一定会受到观众的欢迎的。同志们辛苦了。现在要继续做好后面的补拍、剪接、配音等工作。”
我当独立制片人这只是第一步。一刘晓庆信心百倍地说,“我不仅希望这部片子能征服观众,还希望以后的片子能征服更多的观众……”
摄影棚里的几组回忆镜头
深冬的一个下午,晓庆约我去叙叙。不料,到得她在北影厂背后的家时,却扑了个空。
“上午,她突然接到通知,《红搂梦》的一场戏下午要试服饰。”晓庆的妈妈抱歉地笑笑,告诉我,“她说,让你到摄影棚去找她。”
这是1986年岁末,整个北京城被包裹在一个大自然的冰库里,到处冷嗖嗖的。
我信步进了北影后大门,向摄影大棚走去。
这一年来,晓庆大部分时间在湖南等地拍摄《芙蓉镇》这部影片。
夏天时光,她从湖南给我发来了一封信,希望我能出面向中国展望出版社交涉一件侵犯版权之事——这个出版社没经作者同意擅自把刘晓庆的《我的路》自传和我写她的《刘晓庆印象》(作为“序言”)收集出版。我早得知晓庆已通过有关途径对此作了多次交涉,提出抗议;之后,我也正面侧面地向出版社负责人问及此事,提出我们的看法。但对方不顾一切地不理我们的要求,仍然出版发行了这本小册子。而且一年多了,不但不道歉,不付稿酬,而且连本书也没送作者……当然,这种“侵犯版权”之事,在当时,是较为普遍的。但那大多是在作者不知晓的情况下,悄悄干的;而在作者提出抗议后,仍然一意孤行的,还属极少数。
这一年春天以来,我一直没有与她见过面,也很少通过电话,对她的一些私事几乎一无所知。但却从一些地方小报上看到了一些她的“消息”,诸如“刘晓庆结婚了……”“刘晓庆要去法国留学……”之类。关于结婚与否,这一年创刊的《北影画报》创刊号上已经做了澄清。而出国留学之事,是真是假,很想问个明白。
化装室里一片热气腾腾。墙上挂着大幅的《红楼梦》十二金钗的服饰相片。显然,这是已拍完的35集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中的角色相片。《红楼梦》电影剧组是拿她们来借鉴参考的。化装好了的贾宝玉、林黛玉们,先后到楼下摄影棚试镜头去了。这会儿,三四个化装师便全围着“王熙凤”转了。我进得门后,迎面遇到了原先认识的《无情的情人》的老化装师范青山。
“老傅来了。”
饰王熙凤的刘晓庆听到我的声音,连忙招呼道:“请坐。你正好来看看我们《红楼梦》试镜头。”
晓庆一边接受化装,一边同我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小报上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国的朋友确实每年都发来邀请,但我并没有答应去留学。至少,目前没有……”晓庆说,“我结束《芙蓉镇》的拍摄回京后,又投入《红楼梦》的拍摄……”
前两年,北影提出要拍《红楼梦》电影。那时,35集的《红楼梦》电视连续剧已经开拍,上面有关领导说有电视剧了,就不要拍电影了。后来有关领导同意拍电影了。于是,这部电影的剧组很快组成,进入拍摄阵地。这是长达8集的影片。刘跷庆与剧组签了头几集饰王熙凤的合同。目前已开机拍摄了不少镜头。
“后几集,你继续承担这个角色吗?”
“还没有拿定主意。”
有人以为,饰王熙凤这个角色,中国电影界,除了刘晓庆,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更合适的女演员了。正像《原野》里的花金子,也只有刘晓庆能演出那个泼辣劲儿。许多有识的影视人士都认为她饰演花金子这个角色,是她艺术生涯中一个难得的高峰,也是其他的中国影星难以企及的。《红楼梦》中的王熙凤是一个泼辣、果敢、自信、干脆、大方、豁达的女性。扮演泼辣型角色,自然是她的优势。当然,多年来,她也先后成功地塑造了许多各种类型的角色。
“除了《红楼梦》这部戏外,你还有什么打算?”我问。
“已在筹备拍摄一部历史剧。”晓庆说,“将以《无情的情人》那种形式进行拍摄,一切由我主持,我出任主演……”
“是一部什么内容的片子?”
“片名暂定《中国炮队》(后改为《大清炮队》),反映清朝遭受帝国主义列强侵略的腐败无能,把干百万无知愚昧的农民赶上战场,当炮灰送死的惨状……”
“近来,你的精力似乎都转向历史片……”
“是的,还与一个电视台签订了《杨乃武与小白菜》电视连续剧的拍摄合同(此片,后来她因故推掉了)……”
看样子这些戏就足够晓庆演了!近两年来,她大约不会像小报所说的那样“去法国留学”的。不过,如有其他什么意外,她是否改变自己的人生行程,恐怕也难说……
化装室的桌子上摆满金簪、银镊、玉镯什么的,应有尽有。化装师老范还不停地跑出跑进,搬来各种古代妇女的头饰,供选用。经过一两个小时的精心化装打扮,“王熙凤”高高乌黑的发髻上,珠光闪烁,耀人眼目。
“好。老傅,走。”化好装的刘晓庆起身对我说。
我们一起出门,下楼,向摄影棚里走去。导演与摄影师们正在那里等着。
卸装后,我们在摄影棚里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继续深谈。晓庆忆起了过去拍戏中和人生路上的许多苦涩……
透过车窗往外眺望,蓝天莹莹,云丝缭绕。
列车驶入广西境内。天却逐渐阴沉下来。到了柳州,干脆哗哗下起雨来。刘晓庆的心情顿时忧郁起来。她感到前面又是一个新的考验。
在东北大兴安岭里,晓庆度过了暑夏、金秋、寒冬,连续拍摄了《北国红豆》影片的许多外景。这是她“电影史”上极艰辛的一页。夏秋的深山密林里,蚊子成群成群地朝著她扑来,伸手一抓就是一把。尽管脸上涂着“避蚊油”,可蚊子精得很,竟然找到空隙,从头发缝中袭击地。严冬时,她和她的同伴在零下四十多度的雪地上跋涉,吐一口唾沫,一出嘴唇便冻成冰片;手脚冻麻了,皮肤冻裂冻烂了,一碰会掉去一层皮……往往仅仅为了一两个镜头,她就得这样艰苦地战斗一天,甚至几天。
深冬,她随同剧组南下,继续拍外景。这些日子里,柳州冷极了,阴雨连绵。没有暖气设备,室内与室外一样,像个冰窟,冻得无处藏身。可刘晓庆却要去拍摄女主人公跳河自杀的镜头。
她同大伙焦灼地盼着晴天。每日早晨起床,头一桩事,就是伸长脖子观察天气。一见天边的乌云有点开缝,透出点儿亮光,便匆匆上车赶路,往河边奔,等候最佳的拍摄时机。
“预备——开始。”见太阳从云缝里一绽开笑容,导演立即喊道。
听到一声令下,晓庆随即飞快脱去身上的棉衣,纵身往河里一跳。
可就在这刹那间,云缝又骤然合拢起来。
“停机。”
晓庆水淋淋地从河里走上来,冻得她嘴唇发紫,上牙打下牙,浑身直哆嗉,像只狼狈的“落汤鸡”。可还得披着一条棉被,眼巴巴地站在那里,等着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