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女明星在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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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苏小明在巴黎(1)

1993年初春的一日,约了朋友刘晓庆、成方圆和张暴默等表演艺术家前去参加我原来的工作单位《报告文学》杂志社(1990年1月停刊)创办的《海外文摘》刨刊百期的庆祝活动。

下午一时多,我驱车去接张暴默。途中,与暴默谈起因唱《军港之夜》而红起来后旅居巴黎的歌唱家苏小明。

“小明好吗?她在法国过得怎么样?”我问。

“她很好。前些日子她回国探亲了,住在她妈妈家里。”在音乐艺术界人缘极好的张暴默,和小明是知交,她兴致勃勃地建议道,“要不要拉苏小明一起去乐乐?”

“那当然好了。不过,她有空喝吗?会在家吗?”

“中午刚和我通过电话。她在家歇着呢。我们今晚要和姜昆、李小玢等聚会……”

“好。那就得抓紧时间。”

小轿车直驱京西北郊的学院南路。到得某部队干休所小院,暴默上楼招呼小明。我和司机在楼下等着。

过了些时辰,我等得有些焦急,让司机按了按喇叭,提醒她们。

立时,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了。小明的妈妈探出身子向我们慈祥地招了招手。

我急急上楼进屋。小明穿着睡衣,屋里厅里来回忙着准备。

“对不起,老傅,还得等会儿。”小明头也没回地遭了声歉。

“刚从床上把她挖起来的。”暴默窃声笑了笑。

“不急,不急。”我十分过意不去,急忙对小明说,“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我很快的。”小明说。

“你还没吃早饭哩。”小明的妈妈说。

“不吃了。”小明对朋友异常热心。

我环视四周。这是一套三房一厅的单元房。屋子宽敞、整洁、明亮,装饰、摆设简朴大方,显得那样高雅、静谧。这可能和小明的妈妈的某种个性追求是相吻合的。

老人家热情地为我们泡茶递烟,显得那么精神清爽,行动利索,一点也看不出是上了年纪的人。她的好客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继续上路。

小明着一身极其朴素的灰蓝色牛仔衣裤,头戴一顶帽舌很长的硬质布料小帽子,鼻梁上架一副白色眼镜。猛一瞧,极像个精干利落的小伙子。

这是我和小明的第二次见面。十几年前,她还在海政文工团时,在海军大院她的宿舍里,她的朋友汪海涛和我等文学界同行与她一起聚会。她娇小玲珑的身材、黝黑的皮肤、青春的朝气、爽朗的笑声、好客的性情,给人留下了难忘的记忆。那时,她的《军港之夜》的歌声已飞遍祖国大地。

小轿车在白石桥路上急驰。

小明笑声朗朗地与我们聊天,她的个性与暴默极为相近,都是那样的坦荡热情、纯真爽直、快言快语,嘴上毫无遮拦,是一种让人一眼可以见到底的脾气。与她们一接触,便给人一种待人真诚的感觉。

“在暴默家里,我读过你写的《女明星》那本书。写暴默的那篇《夜的眼睛告诉你》,写得太妙了。”小明对我说,“她在舞台上的那种纯朴憨厚的‘大兵’样子,你写得太真切了!我们都有那个感觉……”

“怎样?你在巴黎的经历一定蛮有意思吧?”我坦率地问小明,“写一写你在海外的客居生活,如何?”

“可以。”小明一边对着小化妆盒的小镜子化妆,一边解释,“刚起床,精神不好,稍微打扫一下‘门面’……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爱描眉画眼、涂脂抹粉的。”

“小明和我一样,觉得自然些好。”暴默插话。

暴默说的是实话。我们交往多少年了,在舞台下,从来没有发觉过她有化妆的痕迹。朴素大方、平易随和,是她为人的一大特点。看样子,小明也属于这类型的年轻女士。

“那么,写你的文章起个什么题目呀?”我一直端详着性格活跃的小明,仔细揣摸着她的内涵。

“就叫《苏小明不是对眼》。”小明脱口而出地逗乐道。

“什么?对眼?”我注视一下小明那副眼镜片背后滴溜溜转带有点儿调皮味的黑眼睛,看不出是对眼。

“有人和她开玩笑故意说的。”暴默对我说,“有时,她认真注视起什么事儿来,会直盯着那个东西,跟珠儿转也不转一下,几乎木了……所以,有人逗趣儿说,她眼珠儿自己对上了……”

顿时,我们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此刻,我透过车窗,向外眺望。窗外阳光灿烂,春意盎然,路边的枯树枝丫已经爆出了嫩芽。一切的一切都使人感到春天的来临。

在苏小明的身上,我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小车停在莫斯科餐厅的咖啡厅大门前。我们步入会场。庆祝会已经开始了。

刘晓庆和成方圆临时有事未能到会。

今天与会,本已说好她们是不唱歌的,只是作为我的朋友一起来助助兴。但是,主人、来宾的掌声和邀请声不停,盛情难却,她们先后站起来各自唱了一支歌。

暴默唱的是她的保留节目《太湖美》。

苏小明唱的是《我要回到家乡去》。

她唱得那么深沉而情真意切。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她用她的歌声、她的眼睛对人们说,无论她走到哪里,她都没有忘记她的故乡和亲人……

《军港之夜》唱红后,苏小明突然提出要出国。胡耀邦说,可以嘛!

结婚了。

新婚的喜悦给人带来了什么呢?未曾历经过此事的少女们自然品尝不出其中的滋味。

一种莫明其妙的压抑感,突然袭上苏小明的心头……

自然,小家庭的两个人世界,与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绝然不同,不管是美好的,还是苦恼的,都以不同的形式与内容突然出现在面前。她骤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小了、自由度小了,视线时时被一种有形无形的东西阻隔或遮拦住了……

当然,这种感觉,绝不是仅仅因为结婚成家而造成的,更多的还是来自现实社会。

四户人家合用一个厨房。那个拥挤和杂乱,会使你的心儿觉得被挤扁了似的……在厨房过道走路,有时得侧着身子,拿着东西得小心被人碰掉了,你的心儿得时时提悬着……

自从她唱了《军港之夜》轰动之后,几乎每唱一支歌,都会引起某些报刊的注视和评判……可以说,苏小明的出名,有她的歌唱天赋和勤奋心血,其中也有“批评者”的功劳——中国的现实就是这样,越是被评判的,人们越是关注,越是感兴趣,其知名度也就越高。

《军港之夜》词作家马金星在1992年4月的《人民海军》报发表的文章《有争议的(军港之夜)是怎样唱响的》上说:“1080年,我填词的《军港之夜》由苏小明在北京‘新星新秀音乐会’上唱响了……我收到从全国各地寄来的不少音乐刊物……不久,在一次由中国音乐家协会召集的‘词曲座谈会’上,一位音乐界人士对这首歌提出了质疑。军内一位音乐家也在某刊物上发表文章说:《军港之夜》美则美矣,却美得失真了。我们形容战士保卫祖国都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可它却让水兵好好睡觉’。那么,战士的警惕性到哪里去了?”马金星在文中又回忆道,当时,一封读者来信指出:“……‘回到了祖国的怀抱’。那么,我请问你,我们的战舰究竟到哪里去了?侵略别国去了吗?我们海军的战舰离开军港是离开‘母亲的怀抱’,你把祖国的大海当作什么了?你到底是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者……”

尽管批评的是词作者,但唱这支歌的苏小明自然也被涉及到了,受到一些冲击,也有了一些压力……

另外,有人或议论或提及认为苏小明没有多少歌唱前途,只是偶然的机遇,说她音域极为狭窄,只有一个八度,唱不出什么更多的名堂来……

她多么需要换一个环境,呼吸新鲜空气呀!

同时,她也深感自己在音乐知识领域和歌唱艺术上造诣还很浅,需得继续深造。要有新的突破,就要有新的努力。她猛然觉得应该进行一次新的尝试。

苏小明姐妹五个,她的四个姐姐和一些亲戚均在海外工作生活。姐姐们分别在法国、美国和英国。小明想借助姐姐们的帮忙支持,到法国巴黎音乐学院进修。

1984年,苏小明向海军政治部提出转业到地方,然后出国深造的申请。

“你应该留在海政文工团。”领导同志劝她道,“部队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你。”

海军政治部的领导认真地研究了小明的要求,为此开了好几次会议。结论是不应该放走这样的人才。

小明为此甚为心焦。她多方寻找支持。有一回,她跑到301医院去拜访在那里住院疗养的海军负责同志。不料,这位领导同志正好外出开会。这里的护士、医生十分理解她的心情,破例地优待她,让她等着。一般人是不准随便进入高于病房的,更不可以呆那么长时间。

“你要去考巴黎音乐学院?你考得上吗?”有人问她。

“我觉得,我考得上。”她坦然而有把握地回答,“我已在做准备。我会努力自学的。我想,既然有人能考入那个音乐学院,为什么我就不能?我绝对不光靠天赋,我的刻苦吃苦精神不比别人差。我相信我的努力,我的奋斗,会有成果的。”

小明有幸受到了首长的接见。

首长耐心地听了小明的叙说。

“我希望你还是安心在海政文工团工作。我们海军战士们需要有你这样的歌唱家。”首长慈祥地说,“你为什么非要出去呀?”

“我希望出去深造,进一步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更好地为人类为人民为国家服务……”苏小明竭力阐述自己的心态。

“当然,你的请求,我们还可以研究……”

苏小明焦灼地等待着领导的理解。

她等急了。她跑到胡耀邦的儿子胡德平那里去“走后门”了。她真挚急切地向胡德平同志说了自己的想法。小胡很理解她,答应有机会一定帮忙。

她几乎天天给海军首长刘华清同志的秘书刘小江打电话,询问有没有好消息。刘小江是胡耀邦同志的女婿,她以为他愿意也有条件帮助她……她对他说:“只要让我出去,我一定努力学习……”

时间如流水,一天天地在流逝……她觉得,她似乎没有希望了。

突然,有一天,刘小江给她来了电话,说领导上同意了。她高兴极了,她感激极了。

刘小江同志对她说:有一回,在去东北的列车上,德平对爸爸述说了小明的请求。

爸爸说,可以嘛!你转告小明同志,希望她出去要好好学习,将来回来更好地为祖国服务。

苏小明,1955年5月31日在北京出生。妈妈是一位老革命干部。小明从小就失去父亲。她姐妹五人,都是妈妈含辛茹苦地养育成人的。她们觉得妈妈是最伟大最应受到尊敬的人……然而,没有父亲的阴影,也时时掠过小明幼小的心灵。上小学时,有些不懂事的小同学有时会讥笑她没有爸爸……为此,她痛苦过;但她为自己有一位这么好的妈妈感到骄傲!

可怕的“文革”风暴袭来了,妈妈被打成“反革命”。她们姐妹成了没有亲人的孤儿,妈妈被关在“牛棚”里,受苦受难,挨批斗……妈妈的工资被扣发了,她们姐妹每人只发给12—14元的生活费,她们陷入了艰难的困境……她们成了人人都可以欺侮的“黑帮崽子”。她们时常饿着肚子,围坐在早已熄灭了的炉子边,痛苦地干盯着人家嚼着香喷喷的白馒头;她们被剥夺了“戴上红袖章,去天安门享受最高政治待遇的权利”……

小明想念妈妈。她时常到关着妈妈的那个小屋子四周转悠。太阳下山了,夜幕笼罩了大地,妈妈的那个小窗口也被黑暗吞噬了,只有星星在夜空中孤寂地对着小明眨眼,好象在对她说:“你妈妈也想念你。”

“孩子,你不是会唱歌吗?”一位好心的阿姨说。

“是。可是……”小明点点头,但心里难过,哪有心情唱歌呀!

“唱吧,大声点儿唱。你妈一定能昕到的。”

“对。”

小明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满天星斗,亮开了歌喉……

忧伤的星星在闪烁…

阿姨眼眶里的泪珠儿在闪烁……

小明的脸上的泪花儿在闪烁……

妈妈的泪水在闪烁,小明分明看到了……

妈妈说过,“歌,就是自己的心。”

“妈妈,你一定看到了我的心,听到了女儿的心跳……”小明在心里对自己说。

歌声和心儿相通,心儿和歌声相通。

1979年金秋10月的一个晚上,北京首都体育馆。数千上万双眼睛紧盯着彩色的舞台。节目主持人报出一位陌生姑娘的姓名。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一颗新星的出现。

然而,这个陌生的姑娘却在后台的角落里幽幽抽泣,迟迟不肯出来。后台的同志们、乐队的同志们焦灼万分,左劝右哄,怎么也劝不动她。她就是不动脚步。

姑娘是第一次登台演出,在这样大剧场的舞台上……回想朋友、老师们对她的培育、支持和鼓励,回想过去的艰辛岁月,回想……噩梦初醒,余悸尚在!

她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样地稚嫩脆弱,她好象觉得自己的心儿突然萎缩了……

“不!不!我不唱了……”

姑娘愈发哭得伤心极了。

战友们着急得手足无措。

“救场”如救火!怎么办?

姑娘的哭声愈发大了,一声高过一声,声声揪扯着大家的心儿!

“哭!哭!你就知道哭!外面有多少观众在等着你!”一位老演员急了,胀红了脸,猛然挥起手中的鼓槌,在姑娘的眼前使劲地晃了晃,轻吼一声,“再哭,我揍你!”

她被逼上了舞台,含着泪水,带着忧伤,藏着委屈……

《军港之夜》的歌声就是这样唱出来的,这样唱红了的。一颗新星升起来了……

她,苏小明的名字,就是这样在人们中传扬出来,响亮起来的……

苏小明开始办出国留学手续,这已经是1985年的春天。

这时,小明的好朋友影星张瑜和她的表姐王立平,还有朱明瑛、杨华等著名演员也在申请出国深造……她们有时会聚在一起畅谈自己的追求、理想和苦衷……

“苏妈妈,你的四个女儿都在海外。现在,小女儿又要走了,你舍得吗?以后,谁来陪你呀?”

“我自己能料理好自己。”苏妈妈爽快地回答,“孩子大了,要追求自己的前途。这是应该的。过去,我也是很小年纪就出来参加革命的……她们愿意走,就走吧。年轻人的路,要靠自己去闯……”

四姐和四姐夫回来探亲了。

“妹妹,你真要出去?”他们问。

“真的。”小明答。

“做了哪些准备啦?”

“什么准备呀?”

“你明白在海外一个人闯生活的艰难吗?”

“从小,什么苦没吃过呀?”

小明1975年参军,经历过多少部队拉练和物质上的艰苦,她都捱过来了。上中学时,“文革”中,劳动锻炼也不比别人差,做砖坯、搬砖头,什么重活儿全干过…

“我们说的是思想上精神上的。”姐夫说。

“精神上的准备?没有。”

“没有?”姐夫感到吃惊,“在国外,要是闯不出自己的新天地,有时精神上的苦闷是难以忍受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天晚上,小明演出后回家。夜很深了,妈妈还没有睡,她等候着女儿。

“小明,通知来了。手续批准了。”妈妈苍白的脸上木木的,似乎没有什么表情,如同一张没有写字的可明明又写着许多字的白纸……

“这么快呀?”

申请送上去不过一个星期左右。

一切出乎小明的预料。

突然,她觉得一阵恐慌,心儿猛地收缩了起来,周围显得那么冰冷,那么孤寂,那么宁静,好象一切都凝固了,时针停止跳动,心儿停止跳动;好象就要失去什么,就要失去一切……

1985年6月12日。她要起飞了,她要走了。她坐在机场的候机室发愣。

走了,走了!

朱明瑛5月走了。

杨华也是5月走了。

郑绪兰、李小玢、卢晓渤和余开国等,她的许多好朋友都到机场为她送行。

脸蛋儿对着脸蛋儿,没有表情。

眼睛对着眼睛,没有话语。

泪花儿在彼此的眼眶里转动,在心坎上闪烁。

不知什么时候再相见?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小明哭了。她无可奈何地抹着泪水。

她提着两只沉重的大箱,向机场、向机舱走去,不敢回头……

别了,一切都别了。

此刻,她正好年满30岁。

飞机起飞了。

她走了,远走高飞了。

她短暂的婚姻,她的小家庭也消失了……

透过机窗,她俯瞰着首都北京城,俯瞰着祖国大地,心潮汹涌……

她明白,思念会永远永远地折磨她的心……

新的人生尝试,就这样开始了。

初到巴黎的苦衷与在国外录制的第一盒录音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