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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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

只有在夜深人静,或者是醉了酒的时候,我才会将自己这些虚若游丝的真实思想赤裸裸地暴露无遗,鸡鸣东方,日光一现,我便又正儿八经地做起平常人了。

今天是礼拜天,方菲还在睡觉,我要去查房。

我吃了一碗泡饭,一个咸蛋。

没有咸蛋,榨菜也行。

这我的美味,她是吃不习惯的。

还好我会煎蛋,单面,七分熟,蛋黄不凝固,牙齿一碰就能流出来,不失鲜味。

但是有寄生虫的嫌疑。

我们医院有个护士很喜欢吃小龙虾,结果脑子里长了虫子,莫名其妙的瘫痪掉了,好不容易查出原因,却已经不能恢复如常,现在只能调到供应室包裹器械,做些简单工作。

我曾接手管过一个年轻病人,经常吃醉虾醉蟹,后来肝里长了脓肿,反反复复发热疼痛,打针吃药都没用,免不了还是吃了一刀才去除了病因,原来里面长满了蠕动的虫子,那情形,让人不寒而栗。

我还听说……

这些都是口腹之欲带来的沉痛的教训。

只是这样的教训太多,如果什么都要吸取,那做人也就没什么趣味了。

以前有个医生,号称有洁癖,碰什么东西都要事先消毒,后来拿起显微镜看到饭粒上面都布满了细菌,就开始绝食,结果饿死了。

这当然是个笑话。

阳光柔和,透过窗纱暖暖地照在她的脸上,有点懒散,平静却是安详的表情,偶尔会露出个笑颜,仿佛鲜花丛间睡了一个天使,现在我的心情好极了,可以把这个时刻定格为琥珀永久保藏。

为了这样的瞬间,就算牺牲我的早睡时间,每天去查房又何妨。

还没到办公室,就看到一大群人围着医生办公室,尾巴已经拖到走廊了,看那闹哄哄的场面,各种各样的服饰都有,肯定是有人上门找麻烦了。

果然,我的上级医师杨兴老师正被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汉子纠起前胸,正往窗口拖去,杨兴竭力挣扎,却如羊入虎口,鸡落鹰爪,半点也动弹不了。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花了这么多钱,还没把毛病看好,真是没人性啊。”

“现在的医院,就知道要钱。”

“十多万啊,要是一般老百姓,哪里拿得出来,到头来还说性命有可能保不住,这当医生的还有没有责任心?。”

……

我看了看几个面熟的家属,知道了,是29床患者,一个肾移植术后患了肝内胆管结石继发重度感染的患者,因为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身体抵抗力极其低下,白细胞只有几百个(正常人有四千至一万),一般的细菌都能置他于死地,当时情况很危急,肝内继发多处脓肿,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和病人家属详谈了好几天,告知手术是唯一有效的长治办法(因为病因不除,肯定要复发,而且下一次不一定能抢救回来),但是风险很大,很有可能挺不过手术这一关,当时患者女儿看到初期效果蛮好,二话没说,就签了同意书,还满口称赞我们的技术,夸奖我们的医德。

手术很顺利,但是恢复却很不顺利,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感染东山再起,相当难控制,再说肝脏被切掉了一部分,创面愈合不好,广泛渗出,整个腹腔都受到牵连,肚子胀得跟水球一样,剧烈的消耗使病人全身情况极度恶劣,僵持了一周,不见明显好转,患者家属就开始忍耐不住了。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我赶紧上前,拉开那个“壮士”的手。

这些人平时都没见过,这不,要吵架了,都出现了,也不知是哪山哪寨的英雄好汉。

“你算什么东西!”他一把将我推开,我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平时缺少锻炼的严重危害,急忙挥臂招架,总算没被推倒,可还是连连倒退了三步。

正要再上前,却发现两只脚动弹不了。

足踝被抓住了!

回头一看,靠,地上还有一个人在打滚,风尘仆仆,鼻涕眼泪一把抓,已经爬上了我的小腿。

定睛细瞧,正是患者女儿。

好啊,软硬兼施,这下要搞大了。

“放开杨医生,你们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你爸爸毛病这么重,需要我们医生共同会诊探讨治疗方案,你们这样闹只会越搞越糟!”既然动不了手,只能动口。

“呸!不给你们些颜色还以为病人好欺负,这么多日子了,人家动完手术越来越好,我舅舅却是越来越不行了,肚子每天在流脓,我们看着都心里发疼啊,你们这些狗屁医生每天都在查些什么房!”原来是旁系家属。

“那是他毛病的特殊性原因决定的啊,手术风险本来就大,加上以前做过肾移植术,这是不能和一般人相比的。”我也只能力争了。

“那我爸以前做完移植之后挺好的啊,怎么一到你们手里就变成这样了……”女儿哭丧着脸说。

“正是因为做了肾移植,长期服药,才变成现在这样难以控制炎症啊。”

“我不管,要是我爸爸救不过来,我也不想活了。”说完又呼天抢地,号啕大哭。

“马医生,你跟我们说实话,到底能不能看好!”外甥松开了杨兴的衣服,一步步朝我紧逼,看他的眼神,随时准备把我撕成两半。

说实话,我的心里是有点毛毛的。

“我们跟你们的期盼是一样的,都希望能够顺顺利利,但真的是很难保证,只能尽力了,毕竟这个病情是很严重的。”我又不是主任,就算是主任,话也不能说死啊,何况这样发了狠的病人相当危险,他会随时捕捉你话语中的细微漏洞作为疯狂反击,决不留情。

“那你等于白说,你怎么不想想如果这是你的父母该怎么办!”

“是啊,所以你们此刻的心情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动手又解决不了问题,难道医生不希望病人好起来么,我们还是需要好好谈谈,慢慢沟通。”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他们讲起来也有道理,众怒难犯,我要是迎难而上,在这高达30层的大楼上,说不定就变成第二个张国荣了。

“你们是不是在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要早知道会出现这种事情,我们肯定不动手术了。”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啊,手术谈话时不都跟你们说过了,这些都是属于正常的手术并发症!”废话,早知道这样,就算你跪着求我们也不会给你动,我暗自嘀咕。

“你再说一遍!”他怒目圆睁,举起了拳头。

我把胸一挺,脚却有些软。

“你们写的字跟天书一样,讲的话我们又听不懂,谁知道你们当时在说些什么!”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插口。

“是啊,谈完话还可以再加上几句的嘛。”

“我们是弱者,进了医院还不是听医生的,要我们干嘛就干嘛。”

“我们都是大老粗,骗骗我们最容易了。”

“……”

我晕倒,全都白说了。

“不错!现在你再跟我们讲这些东西,我们不会相信了!”抡拳的那个气势汹汹地吼叫。

“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也来气了,道理讲不通,哪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就是来讲钱的!”众人一起举手怒号。

我愣住了,不知所措。

这时人群之外响起一个深沉的声音,“住手!”,声音不大,却如佛门狮子吼,超次声波盖过了众人的嘈杂。人群如退潮般自动让出一条道。

主任!

“然后呢?”方菲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眨着眼睛看我。

“哪还用说,主任来了,自然局势就不一样了,同样的话,从主任嘴里说出来,他们就会觉得很有分量,只不过有一点是不会变的。”此刻我变成了一个说书人,方菲就是我的最配合的听众。

“是不是还是要谈价钱?”

“善哉!”我一拍桌子,“丫头你还真聪明,现在的病人家属来吵的,十个里面九个是为了钱,真正为了病人着想的并不多,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些人每天轮番在床榻前照顾,久病床前无孝子啊。”

“不过现在医院的收费是很厉害,就算是有医保,也看不起。”

“那没办法啊,药费又不是医院定的,更不是医生定的,现在政府都不大补助医院了,很多大型医疗器械的购置维修都需要自行解决,比如光一个CT机的检修,打开舱盖就要10万块!更不用说置换零件了,医院的生存也很艰难,不得不慢慢变成盈利性机构,药物降价,就暗地里强迫医生多开化验检查,可是老百姓又不知道那么多,还以为都是医生的不好,弄得我们左右不是人,形象一落千丈。”

“嗯,也算是适应社会主义经济事业的发展需求吧,那再后来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