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瘦医生Ⅱ(三七)
天是蓝的,雪是白的,非常庆幸,我的脸是阴的,因为我的演技实在是很差,若不是蒙霜在前,很难保证此刻不露馅穿帮。
Ca者,cancer也,转换成汉字就是:癌!
一个足以在瞬间击倒任何正常人的字眼,其触目惊心的功效与罪犯听到立斩决的感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为了让患者不至于获悉后当场晕倒,在医学界潜移默化的通用这两个字母来代替一切恶性肿瘤。
典型的善意谎言,蹩脚的愚民政策。
傅凡,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小伙子,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美女即将到手,江山顷刻拥有,老天却要和他开这么个玩笑。
莫非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后面省略的全是苦难。
虽然诊断中还有个“?”,让人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但明显是生死难卜,凶多吉少!
越是年轻患者,恶性程度越高!
因为肿瘤细胞也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
无知者无畏,如果这是我自己的体检报告,我承认我做不到在病人面前的笑谈生死。
我可能比谁都狼狈,屁滚尿流,口吐白沫,失魂落魄,呼天抢地无所不为。
就算是仅有数面之缘的傅凡,我也不由得泛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哀悯,酸楚在鼻腔充斥。
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水,然后又一阵冷风吹过,我的表情和动作都凝固了。
只有思维在剧烈地狂奔,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还……好么……”傅凡被我的神情吓坏了,可能觉得这小子是不是中邪了,神情呆滞,面如死灰。
“我没事。”我说。
“那我呢?”他几乎要急得哭出来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呢,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自顾尚且不暇,我怕一出口就要泄漏了天机,马上还得给他进行神经性休克急救了。
“没事,但是这个病变胆囊已经没用了,需要开刀切除,以绝后患。”我正色说,轻描淡写是不可能的,手术亦是不可避免,积极争取总比坐以待毙强一点,毕竟年轻,还是要搏一搏,等“骗”上了手术台,开完刀,生米煮成熟饭,再可以让他慢慢接受冰冷的事实。
利用人类心灵无限量的柔韧性。
这是我们一贯使用的伎俩。
当然需要动员家属一起来实行这个阴谋。
“所以你要将你爸爸妈妈叫来,程序性谈话,知情一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开刀了,告知他们,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算是割个痔疮挖个鸡眼也是如此。
“那还要住院了?福儿会不会知道呢?”这小子还真是可爱得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女人,不过这样也好,不在无知中灭亡,就在无知中重生。
“放心好了,只是个小手术,你只要说出几天差,就搞定了。”谎言亦有连锁效应,环环相扣,让更多的无辜者受牵连,实在有违道德准则,不过所有的错就让我来承担吧,谁让咱是白狼呢,我不入地狱,谁入?
“那现在我做什么事呢?”他不知所措地问我,毕竟是开刀,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人生的第一次。
“现在……嗯……”我抓抓头,细思量,却乏有良计。
“别碰我!”这时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惊叫。
我的脸色大变,心中却暗喜,天可怜见,一波未平,一波另起,正好以毒攻毒,脱身先!
“傅凡,一言难尽,待会儿给你详细解释,里面有个同学醉倒了,我得去看看。”说着我就要闪人了。
“好的好的,快去吧,我没关系的。”果然是个称职的人民警察,听见别人处于危难之中,立刻将个人的忧愁抛在脑后。
可惜好人往往得不到好报。
好人跟着我冲进办公室。有两个人倒在了地上。
邱涛红着脸,赶紧爬起来,又去扶唐柳。
“走开!”唐柳用力地将他的手甩开,口中发出变徵之声,原来刚才也是她叫的。
“马老师要我照顾你的。”邱涛说着又欲上前。
“老师放个屁你也当是宝?”唐柳冷笑着,索性看也不看他。
“唐柳,别耍性!”我气上心头,轻声喝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们管!”她看了傅凡一眼,有外人在,就噘起嘴,谁也不承让。
“昨晚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喝酒呢,多危险。”邱涛忽然说,语意中竟透着一丝黯然。
“我喜欢,怎么了?”唐柳白了他一眼。
“如果有人在一起,陪你说说话,就不会喝那么多了。”说的这里,邱涛的脸又一红。
少男情怀总是诗,原来唐柳就是他的梦中女孩。
面对着如此复杂多变的剧情,傅凡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唐柳冷冷地看着他,胸脯起伏。
“因为……因为这就是我早就想对你说的话!”邱涛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终于大声地说。
然后闭上了眼,等待下文,也如审判。
“你不懂的,不懂的,你以为你对我好,我就应该喜欢你?有些事你根本不懂!我讨厌你,请你也不要来烦我!”她抱着双膝,身体蜷曲,将脑袋深深地埋藏。
邱涛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嘴唇抖动,双手发颤,再睁眼,痛苦在里面燃烧!
“住口!唐柳!”我怒喝,心头涌上无限悲愤和凄惶。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遍体鳞伤!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留给我失恋的泪水,却把你的感情付给别人去摧毁?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却是如此得无理头,恨怨相报何时了?谁也说不清楚,谁也不愿去说清楚!
但我决不允许一个人利用另一个人的纯真故意去伤害这个人!
哪怕是无意的!
我分明听见心碎的咣当,看到一个刚刚收拾起的信心如风吹散。
我不忍面对邱涛的眼,那是伤心的湖,湖面已经结冰。
大概我的声音可以用晴天霹雳或者河东狮吼来形容,大家都吃惊地看着我,如同我吃惊地看着唐柳。
唐柳泪眼婆娑,紧咬嘴唇,破碎的眼神渐渐凄迷,怀疑,乃至绝望,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我无奈地摇摇头,赶紧把她放到平躺在地,唤来几个护士给她测心跳,测脉搏,量血压,挂上高糖,大家再七手八脚将她抬上车,推到阳光室,接心电监护。
酒喝得太多太晚,早饭又没吃,加上情绪的剧烈波动,体内的能量早就消耗光了,所以才会晕厥。
这样也好,省去我一支安定针。
她就像一个哭闹累了的孩子躺在床上,满脸花花,睫毛上还挂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无辜的样子,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招惹这帮玩动感地带的年轻人了,这种如火如荼的烈酒红唇我怎么消受得起?
等忙完了,我忽然发现邱涛不见了。
有人在背后拍手。
“君子,绝对是君子之风。”傅凡一边鼓掌一边称赞。
我看了看周围,好像这边就只有我一个人。
“何以见?”听见君子老是会让我想起岳不群和江别鹤这两位仁兄,我在想傅凡是不是脑子吓坏了。
“在刚才如此危急时刻,都能保持礼仪,指挥众人,井然有序,既避免了亲密接触,又完成了抢救重任,古人坐怀不乱不难,你能在千钧一发中仍能坚持原则,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我当然是君子了,不是君子的话就不会常年不锁橱门,就不会不防着别人偷看,否则何以让唐柳发现了破绽,我早该想到前天晚上唐柳睡在那里,以她的聪明和心思,岂能不将此中玄关调查得清清楚楚。
我就是太相信别人,更是太自信了,所以才会生出那么多无端苦果。
不过被人夸奖,还是挺高兴的,虽然有些言过其实:要不是唐柳,我心中所顾忌的女孩,医生的眼中难道还会有性别之分么?
“过奖了,兄弟,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好的,你说我这个手术要缝几针啊?”他认真地想了想,问。
我倒,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在想怎样给他保命兼保密的重要任务,他居然问了个这么皮毛的问题,差点没让我当场呕出好几十两血。
忽然我笑了,不错,是我太紧张了,把他当作了自己,而忘记了他只是个普通的血肉之躯,尽管拿着枪,在我们这个领域中却未必比一个三岁孩童懂得更多,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已经具有相当的突破性了。
“你喜欢李宁还是耐克?”我笑了笑,劈头霹脑给他一盆雾水。
他果然懵了,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正要替他解疑放松,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马亮?!”两个字,五个音节,浑厚,低沉,不怒自威。
仿佛是一位千军万马浴血奋战中缓步而出的将军,说的每个词,每个音节,都充满着自信和威严,他不需要别人怕他,但别人情不自禁地就会敬畏他。
或者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剑客,随意踏出的脚步,却是固定的尺度,他身无寸铁,悄悄地来到你的身边,虽未谋面,却能让你感觉到他的杀气。
要命的杀气。
这个人绝对不是高手,而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由于小时候评书听得太多,所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之时,凭着第六感觉,我竟然天真地在脑海中浮现以上印象。
满怀憧憬和兴奋,我转身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没有杀气。
只有一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