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却挥之不去,浓浓的,却如影随形。
古铜色的味道,撰刻年轮的斑驳。
我转身,看见一个男人。
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普通得无法普通的男人。
因为心中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时断时续,所有的遐想在无语中飘散开来,随风而去。
这一刻,仿佛你已不是你,而是一个梦。
一个遥远而真实的梦,朦朦胧胧,历历在目。
深深地吸一口,重重地咽下去,一种辛酸苦辣的滋味直冲肺腑,缥缈在胸间,默默地体味着这种寂寥落寞的心情,久久不愿放弃。
轻轻地吐出来,依依不舍,烟终究消散,而涤荡在血中的那份感觉已融化了回忆。
融在骨里,化进心中。
这翩舞袅娜的烟雾就是一条流淌在你心里的小河。
眼前的你就是一阵烟雾。
却是如此平近地站在我面前,平头的发型,平常的肤色,平静的眼神,平实的身材,穿这一双平底的布鞋,稳稳实实地站在我鼻尖之下。
但我觉得我是在仰视,仰视这个相貌平凡的人,平凡得放在人群里绝对分辨不出的人。
他注定不能平凡,因为他的味道。
不错,这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烟味,是混合了血的气韵和骨的精魂,心的热烈,火的滚烫,恰好将它们蒸腾出来,经过孤独的洗礼,滤去浮躁,沉淀静默,凝固飘荡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些冷,有些傲。
犹如秋日高空的云,远山孤峰的雪。
“易老师?!”
他点点头,眼瞳慢慢聚拢,仔细地看着我们两个。
他抬了抬手,站在旁边,示意我们的谈话继续。
他如刀的目光让人眼花缭乱,我的心头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傅凡似乎也觉察到了异样,咳嗽了几下,不解说:
“什么李宁耐克啊,我是来开刀动手术的,又不是来买衣服的。”
“呵呵,我指的是手术当中的‘L’型切口和屋顶样切口的选择,因为你这个手术需要开腹,会影响你优美的腹肌,至于你说的缝几针那是最其次的,我先跟你声明一下。”
“原来是这样,只要毛病能看好,什么样的切口就随你了,只是留下这个疤痕,以后怎么像福儿交待呢。”他自言自语说。
等你能交待的时候,差不多已经瓜熟蒂落了,希望你能走到那一步,我不忍卒想。
易庄谐忽然伸出手,我自觉地递过报告单,然后才触及到他的意思。
他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诊断,又看了看傅凡。
傅凡的身体不由得一阵紧绷。
“你,爱那个女人?”易庄谐淡淡地说,想不到他的问话更加匪夷所思。
傅凡和我一起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反而能将真话坦诚相见。
“没切口,做不做?”
“不切开也能手术?”傅凡连连退后了几步,疑惑地看着我,仿佛眼前这位是来自龙虎山的火工道士,光凭嘴巴混饭闯荡江湖。
“易老师,你的意思是用腔镜?”我凝神思量。
“他年轻。”他说。
“但是……”我示意了恶性的可能。
“术中活检。”
“如果……”万一是胆囊癌,那怎么做?莫非还是腔镜?
“也可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答。
“清扫?”三言两语之后,我就被他的语言风格感染了,简练到只剩下无限空白。
简直就像风中密码。
“可以。”
“凭什么?”我斗胆再问一句。
这次他索性不说了,只是用眼睛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眯上双眼,我看到了眩目的光芒。
这是两把无孔不入的柳叶刀,刀刀细腻,轻柔,宛若情人的手,却能将最复杂的组织剖析得鞭辟入里,丝丝入扣,包括人的思想。
“欧阳解人?”我忽然想到了。
他点点头,居然闪过一丝笑容。
纵然是笑,也如烟雾迷蒙,若隐若现。
但是我明白了,心中豁然开朗:易庄谐已经深得欧阳丰真传,首先是一双庖丁解牛似的解剖神眼,放目望去,恐怕傅凡早已被大卸八块了,当然是有机的分离,然后依信娴熟的腔镜技巧,早已把这个手术了然于胸,成竹在手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值得冒险的尝试!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傅凡满头大汗,仿佛要被我们当作天外飞仙活活解剖了一样。
“我看病人去。”点到即止,易庄谐要走了。
在他的世界里,绝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多余这个词。
哪怕是一句客套话。
“我陪你去。”我却不能免俗,还是要客套一下。
他摇摇头,没有回头。
人走,余味渐淡,却不消失。
傅凡还看着我,疑云重重。
“易医生的意思想在你身上用腔镜,微创手术。”我清了清嗓子,开始普教宣传工作。
“就是老百姓说的打洞么?”
“不错,这比喻很形象,它在腹壁上钻空,却不破坏各层组织的完整性,创伤小,恢复快,术后只有小小的几个洞眼疤痕,眼力不好根本看不出。”
“这么小的洞,怎么把这么大的胆囊拿出来呢?”果然是个好学的孩子。
“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方法多着呢,可以把洞撑大,把胆囊抽空,分割,装进袋子里,因地制宜,见机行事。”
“那能做得干净么?”这是很多人的一致问题,也是对腔镜手术的最大考验。
“腔镜下视野都是放大的,少有血液污染,做得绝对干净,而且对内脏的创伤也小。”
“那技术要求不是很高?”这跟魔幻小说里的御剑杀人悬丝把脉差不多神奇。
“当然了,就像拿着一双筷子穿针引线绣十字绣,这可是最新最酷的技术。”
“会不会有意外?”
意外当然有,吃鱼还有被刺鲠住的呢,但是我不能这样说。
“易庄谐易医师是当世腔镜第一人欧阳丰首肯的关门弟子,已得其真传精髓,内外兼修,加上正值壮年,精气神都达到了顶峰,再难一些的手术都是常规,切一个胆囊用卖油翁的话讲是唯手熟尔,你说会不会有意外?”我假装不屑地反问他。
他的眼睛放光了。“不用李宁耐克,我就要打洞!”
“好,你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吧,这里我会安排的。”
“好的,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
“NO问题!”
看着傅凡开心地转身回去,我知道肩上的责任又重了一层。
我捧着杯子,踌躇万千举步维艰走进阳光室。
唐柳还躺在那里,鼻息已经平稳了。
我得向陆高远去说一下,让她早些结束在我们科室的实习,毕竟影响不好,当然我没问题,我怕她每天触景生情,承受不了自身的煎熬。
时间和距离就是孟婆汤,能淡漠一切,过完这个冬季,应该会好一些。
可是我好像记得她投了我们医院的简历,万一她“不幸”被录取,岂不是……
我的心中一阵发毛。
如果被可可知道了发生这种事,说不定还真要把我给阉掉了。
“马老师,你在想什么?”靠,原来她竟然在假寐偷看。
“没什么,我在想你昨晚喝的什么酒?”我立刻沉下了脸。
“我迷迷糊糊地走进一家酒吧,先要了一杯啤酒,太苦,又叫了一杯红酒,太酸,白酒,太辣,索性要了鸡尾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呵呵。”
“还笑,在批评你呢!以后不要喝了。”我把杯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忘情水。”
她伸出的手抖了一下,又缩回去。
“跟你开玩笑的啦,这是葡盐水,我的独门醒酒秘方,既能增加能量,又可补充电解质。”我把杯子塞在她手上。
“嗯,谢谢老师,还温的呢。”她喝了一口。“真好喝。”
“看你这酒喝得,都脱水了。”
“这样才刻骨铭心,才不会忘记你。”她看着我幽幽地说。’
我的心一怔。
“傻孩子,你又何必呢,何苦呢?”
她看了看杯子,说:“这个杯子是小清姐姐送给你的吧,我不是她,也不想是她,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我无语,喜欢一个人当然没错,但是负效应不要搞得那么大啊,好歹我也是公众人物,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马老师,我知道你有女朋友的,也知道你们关系很好,因为你是个好人,老天不会亏待你的,前天晚上她来病房找你,我看见了,你们俩很般配,我很嫉妒,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认识你。”
来得早不如来到巧啊,时间不是问题,我暗想。
原来那一夜她也察觉到了可可和我的特殊关系,女人的感觉真的有那么神奇么?
她们的眼神,应该有电光石火相碰的一刻吧。
“我没有什么要求,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思。”她叹了口气说。
你还想干什么?这样还不够啊,难道真要逼得我被游街浸猪笼才过瘾?
“我早就知道了。”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上当了。
她笑了笑说:“那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语塞。
“刚才我仔细想了想,你为什么不敢戴围巾出去呢,看似薄情背信,其实正说明你心里有我,顾忌我,害怕触及而无法自制,是不是?”
我一惊,这小姑娘是在太聪明了,差点让我起了杀心。
我还是不回答,但她早已从我的脸上看出了答案,凄婉一笑。
“马老师,我知道我错了,脾气发了,话也说了,为了不给你再添麻烦,我决定提前去另一个科室,也好加紧面试的准备,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聆听到你的教诲,你可以替我解答最后一个问题么?”她殷切地望着我,里面有一丝伤感。
那眼神正如最初的纯洁无瑕,我的心顿时软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你说吧,我会尽力的。”我闭上眼说。
“什么是爱?你为什么要爱你女朋友?她真的是你的唯一么?”
我愣住了,这难道就叫一个问题?
这分明是一个连环的证明题,一个比一个棘手,一个比一个费解!
就像有人问我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因为简单,所以我无法回答。
三个终极问题在我耳边周旋,我知道我完蛋了。
如果没有唐柳,我或许不知道有这三个问题,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它们,就算没有唐柳的发问,我也一定要给自己解答的。
那怕是用我一辈子的时间。
否则我会寝食难安,茶饭不思,内分泌紊乱,大小便失禁。
这实在是令人头痛却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大限临近,神啊,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