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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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六

拿着妈妈的病理报告,仿佛接到自己的最终判决书,我的手竟有些抖。

情节并没有像小说电影里描绘的那般峰回路转,有惊无险,好人好报,皆大欢喜。

报告上分明写着:

“胃窦部高分化型腺癌,临床分期IIb期。”

我的心一松,又是一紧。

高分化对于肿瘤来说就好比是坏人中的好人,侵袭行为不是很恶劣,加上没有转移及穿透胃壁,按照一般经验来说手术效果很好的,但无论怎么说,毕竟是恶性肿瘤,就算是切干净了,血管里还是会流淌着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癌细胞,只要有隙可乘,随时都有复发或者转移的可能,所以它是无法治愈的,而且下一步将面临着连续六个疗程的化疗,那又是一道道艰难凶险的关卡。

当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人尽其责,是非成败也就随由天命了。

我不禁一声长叹,不敢将平时所见所闻与妈妈联系起来。

我坦言那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尽管面对病人我视死如归,从容自若。

妈妈爸爸,还有姐姐姐夫,外甥皮皮坐在一起聊天。

准确的说是四人动口一人动手。

话题自然是围绕着祖国下一代。

皮皮就像一条小泥鳅,从这个缝隙钻到那个间罅,对大人们的玩笑评论充耳不闻,但是看到大家咪咪笑的样子,他也明白是在夸奖他,洋洋得意,有恃无恐。

小孩子都喜欢人来疯,因为他们不会隐藏自己的喜恶。

妈妈不停地剥香蕉给他吃,姐姐赶紧拦下,说已经吃得太多了,回去又不要吃饭了,爸爸说,小孩子又没关系,蹦来蹦去肚子早空了,皮皮拿来吃完还调皮地做了个悟空的嘴脸,姐夫在一旁微微笑。

我忽然有一种遁空的感觉。

“舅舅!”皮皮指着我叫。

“免礼免礼。”我赶紧过去把他抱了起来,将他的手脚困缚住,先下手为强,现在他兴致正高,难保他不会做出些富有创意的举动来。

尽管如此,我的脸颊还是把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礼尚往来,我也亲了他一下。

大家哈哈笑了。

“舅舅,纸,给我折船。”皮皮指着病理报告说。

我心头一震,笑容在脸上僵住。

皮皮看看情形不对,悄悄地从我身上滑了下来,偎依在姐姐的怀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疑问和惊慌。

气氛骤然间在这一刻凝固。

这让我很有一种负罪感,仿佛是我的出现终结了这场无忧的天伦之乐。

但作为知识分子的在场各位早已知道今天就是发报告的日子,盼星星盼月亮就等这一天,生死攸关的一刻,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问的。

众人的眼色都很急切,又有些惶恐。

谁也不愿开口发问。

看到这样的情形,让我欲言又止。

我吞吞吐吐的样子,更让他们的焦急直线上升。

反是妈妈的神情比较安定。

切口的缝线已经拆光了,本次治疗基本顺利完成,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的精神还好,但脸上大病初愈的苍白仍非常明显。

“说吧,亮亮。”她轻轻地说。

我迟疑了一下,把报告递给了她。

我也想不出其它更合适的办法。

我不擅长谎言,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我觉得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让她放心,不可以留一丝怀疑和不安。

否则下一步治疗将会受到影响。

以她的性格,决不会因生命的苦痛而逃避,否则她也不会同意动手术了,但是她会考虑整个家庭与自己疾病的互动关系,让她知道事实的真相对她的决断是很有指导意义的。

她并不惧怕病痛和挫折,她要做的是正视人生,并有所准备的与之抗争。

所有的这些,都必须以正确认识自身的现况为前提。

果然,拿到报告后,她反而释然。

“这专业术语,我们看不懂,你解释一下。”妈妈说。

我只好如实奉告。

因为并不是突兀其来的告知,经过这一个月的习惯和浸润,每个人的心里已经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在观念上对肿瘤的免疫能力,也不至于谈之色变,骤然晕场,经过我的解说,明白了这个肿瘤的分期和低度恶性之后,大家还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妈,这一局,我们赢了。”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了看爸爸,看了看姐姐姐夫,看了看皮皮,最后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的心中一阵激动。

“妈,明天不用打针了,观察一天,后天准备出院,怎样?”

“好啊,你们陪在医院里,也吃不好睡不好,还是回去方便。”妈妈又看了看大家,又心疼,又欣慰。

“阿姨,打针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我不用看就知道来者肯定是我们科室的小清姑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独特的声音犹如童真的孩子在湛蓝的天空下奔跑呼喊,纯净而没有杂质,是我们众多外科医生在工作之余驱遣疲惫的良药,和她说说话,在特殊频率声波的抚慰下,疲劳就烟消云散了。

她比我晚来一年,年龄却比我小好多,所以一直叫我大哥。

“啊呀,小清,您老人家亲自来打针啊,真是过意不去。”我一边嬉笑,一边赶紧让身。

“大哥你别开玩笑了,我要不来,还不被你打死。”她的脸一红,犹如桃花飞起。

“真是没正经,小清姑娘可好了,动作干净利落,一针见血,对病人态度和蔼,我们这里的病人都知道。”我妈坐着说。

“阿姨您过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大哥,你说是不是?”她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流光溢彩,说不尽的青春韵味。

“是的!不过他们对你的评价也是相当中肯的,大家有目共睹,有耳共闻,有嘴共赞嘛,你人长得年轻漂亮,态度又好,技术又高,想不喜欢都不行啊。”

“真的?”她的眼睛一亮,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了,大哥我还会骗你么?你看你我就跟你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已经把针都打好了,说不定我妈连感觉都没有,真是用药于无形之中啊,下次我生病了一定找你!”我一边笑,一边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那好啊,呵呵,可是大哥你最好还是别生病了。”看她认真的样子,我心中一暖。

“小清,这袋水果你拿去,空下来的时候可以吃。”爸爸提起一个大袋子。

“不用了,叔叔,谢谢。手会污染的。”小清有些不大好意思。

“别骗人了,你的手本来就没消毒,我吃亏一点,帮你提过去吧,大家都可以吃。”我接过了袋子,和小清一起到了护士站。

“姐妹们,辛苦了!我爱你们!”我响亮地喊了一声,在自己科室我从来都是百无禁忌的。

没人理我,因为她们根本没空说话。

她们的工作量相当大,两条腿两只手整天忙不停,每个人的手掌脚板上都有厚厚的老茧,年纪还没大全身的关节就开始重度劳损,光挂个针都要三查八对,不能出一丝差错,这需要以杀死亿万脑细胞作为代价,碰到重病人,那是连上个洗手间的工夫都没有,简直达到了无尿的严重境界,可是病人总觉得毛病是医生在看,治愈是医生的功劳,对她们的存在不予重视,还把不相干的责任推委给她们,经常是无功代过,这当然跟国民素质不健全所造成的理解欠缺有关,一言难尽。

我妈在住院,她受到的照顾那是没话说的。

所以我也经常给她们送些水果叫点夜宵做做口腔运动,不过我平时也是这样做的。

护士长刚好捧着病历走过,热情地说:“小马,又来犒劳我们,你妈出院快了吧,你要是再这样客气,我们都舍不得让她走了。”

“哈哈,是啊,就这两天了。”

“觉得我们的服务怎么样?”

“那还用说,在护士长您的领导下,无微不至,恰如亲人。”

“那我倒不谦虚,你本来就是我们自己人。”

不错,我们都是战斗在生死战场第一线的兄弟姐妹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也没有这个圣洁的空间、健康的社会,这白衣天使的称号背后埋葬的是多少人的幸福和血泪,有多少家庭默默无闻地支撑着整个社会的医疗事业,这是无论哪个时代谁也否认不了的。

我们不需要赞美,那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要求的,只是一点点正确的理解。

回到病房里,看到他们又在有说有笑,不过这回说得好像是我,因为我的进入,他们的表情有些古怪。

“这小姑娘不错啊。”姐夫说。

“就是学历低了点。”爸爸惋惜地说。

“爸,你这是什么观念,哪有这么多限制,主要是看人品性格啊,这么些日子你自己也看到了,又不用我说。”姐姐反驳。

不会吧,难道他们——又将我和小清联系起来?

我不就是单身了二十几个月而已么,至于搞得如此草木皆兵么?

再说我早就发过毒誓决不找护士的,医生已经够忙了,再找个同系统的,那家庭就算废了,双方父母都会很累,这是公认比较现实的想法。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编号为728的中心血站的小姑娘,甜美明亮的笑容,干净清爽的衣服,纯洁通灵的眼神,芊芊动人的梨窝,一个善良的女孩。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闭目回味,不觉陶然。

自从上次回来后我好像将她忘记了,此时却又莫名其妙地想起。

真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向她要手机号码,哦,当时的情况好像我也没有什么机会。

“亮亮,你在想什么?”我肯定是在出神了,妈妈将我及时召回。

“没,没什么。”我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局促。

“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讲。”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

我靠着床头坐下,她看了看其他人,思虑了一下,说:“你们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