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冬天夜宵店的生意会萧条一些,尤其是临近年终,天寒地冻,有家有室的人更愿钻进温暖的被窝蛰伏养神,四面八方的浪子们则争相赶着回老家过年。
忙了一年,餐饮业老板们也想歇歇,早早地便打烊了。
可是老顾这里却依然火得发烫。
大老远的,我和易庄谐就看到长长的外卖队伍已经排到屋檐下了。
有人冻的簌簌发抖也不愿走开。
依旧是破落的小屋,胡乱的碎瓦,倾斜的屋脊,仿佛随时都要被寒风吹走。
还有门前污秽的小水沟,长年冒着热气,插在门口的灰白酒旗迎风猎猎作响。
它是那么的渺小和平凡,却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如此显眼和特别。
一切都没变,仿佛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热火朝天的场景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里面照例挤满了人,有西装革履的工薪阶级,有大腹便便的企业老板,有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有热情豪放的姑娘小姐,有稚气未脱的眼镜学生,有满面疲倦的民工兄弟……
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学历工种,来到这里通常只为一件事。
吃面。
牛杂米面,牛肉汤面,牛筋拉面,牛眼滑面,牛蹄炖面……据说牛身上所有的部位都可以在这里看见,连公牛两腿之间的那个玩意也不例外。
这里简直就是牛百科博物馆,应有尽有,寓教于吃。
看到这人声鼎沸万头攒动齐吃面的情景,易庄谐惊呆了,两只眼睛瞪得就像盘中的牛眼珠。
可是当他闻着那阵阵勾魂的香味,又闭上眼睛,不断点头,还暗自咽了几下口水。
黑面虬须的老顾穿一件汗衫,光着膀子,双臂挥动,汗如雨下。
他还是喜欢一个人掌勺,不愿别人插手,这坚持的习惯如同满脸坚硬的胡子一样固执。
每当他拿起勺子,逐一加添调料,他的脸上便会显露出骄傲的神色。
一种泛着金黄色的尊贵。
自信,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自信。
却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他所执着的就是这独舞时刻所带来的欣快感吧,我想。
“来了?”他看了我一眼,手腕轻轻一抖,一碗旷世奇面降生了。
“来了。”我点头回答。
“新朋友?”他又看了易庄谐一眼。
“是的。”
“请坐。”说着他就操起斫刀挥向一个牛膝,连汗也来不及擦一把,眼睛再也不顾四周的一切。
位置是内定的,虽然简陋粗俗,在这种地方也算是VIP雅座了。
靠窗,耳边还能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
却是温暖如春,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不需要开空调,积聚的二氧化碳足以制造温室效应,而且刚好临近老顾的大铁锅,热浪滚滚,让人有种置身桑拿的感觉。
“易老师,这种地方……你习惯么?”我小心地询问,看到这种混乱的场面,一般人都会采取皱眉措施。
“别有风味,别有风味!”易庄谐转动视线,惊奇地说。
“你不嫌脏么,这里的名字就叫作邋遢面馆。”我又给他继续点明。
“哈哈,我又不是束之高楼的香闺小姐,相反,觉得和小时候老家的夜排档一模一样,很有亲切感啊。”他搓着双手,开心地说。
“真的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太好了,如果说我们两个是医生,这里肯定没人会相信!”
“医生怎么了?难道非得连吃饭也要消毒?脱掉白大褂,就是普通的人啊,而且小马,你有没有发现,走到这里全身就有一种释放感,工作生活家庭的压力顿时消失无踪,仿佛找回真正的自我,什么也不用伪装,哪怕把脚跷在椅子上也无所谓!”
“中!哈哈,易老师,你说的真透彻,我看这里的人肯定都是这样想的,平时去冠冕堂皇的高级饭店吃饭为的是应酬,为了所谓的品味还要装摸作样,撒泡尿也要憋三憋,到这里来,******何须管那么多!”我的嗓门大得连屋顶上的灰尘都要震落了。
可是下面不但没人跳出来反对,还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哈哈!******就是这个样!”易庄谐大笑,那无忌的笑声响亮清新,绿色无污染。
笑着笑着,突然又紧张兮兮地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不过小马,今晚虽然经过老婆女儿同意,还是要点到为止,早些回去。”
“哈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会心一笑,然后大声喝道:
“老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