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什么了？”我脱出筷子的纸套，慢慢折迭成一条小船。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但是我的手指却在颤抖，几次都偏移了边线。
无法平衡的船沿，是要翻转的。
所以我把它压扁，揉成团，轻轻地扔掉。
不要顾惜那些失败的尝试，该撒手时就撒手。
等怒涛覆顶，便来不及了。
龙翔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又叹了口气。
“真可惜，这么精致的纸船。”
“精致救不了性命，能在水上撑得住才实用。”
“一个人撑船当然不及两人方便。”
“只是一条纸船，激流狂湍中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承受两人的分量？”
“不履风浪，安达彼岸！”龙翔云瞳孔一紧，五指暴突，扣住油腻腻的桌沿。
“何必彼岸？放下欲念，回头即是岸。”
“水往低流，人往高走，我没你通透，不能免俗。”
“可是彼岸并非乐土，只有算计和陷阱。”
“你怕了？”他侧首而问。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那你是决定和我……分手？哈哈……我居然会想到这个词，真是有意思。”他的脸色铁青，笑声惨淡。
“确实有意思，你还形容过我们的初识是一见钟情呢。”往事如画，在眼前飞掠，心不胜牵动之。
“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哈哈——”他扶着桌子狂笑不止，眼睛发红，声音变徵。
有时候友情真的可以如恋情般戏剧化，有一见倾心的狂喜，也有不欢而散的惆怅。
只是当初相见恨晚之时，是万万不会想到现在这一刻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坏就坏在这个“若”字上！
恋人分手了，连朋友做不成，那么朋友分手了，恐怕连仇人也做不成。
因为你最痛恨的人往往是自己：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和这样的人交上朋友？
此恨绵绵无绝期，唯一阻止的办法就是不要让它发生！
“翔云，请你不要误解，我并没有和你断交，只是觉得这事风险太大，利益牵连广泛，赚得越多陷得越深！到时候会难以脱身。”
“想踏实一辈子做医生好了，你甘心么？病人领导都不把你当人看，你只是一件看毛病的工具，和仪器没两样。与其被别人用，还不如为自己用，难道我会骗你！”
“当然不会，但是我真的不适合做药，我自己心里清楚。”
“你忘记誓言了么？”
“没有，出人头地，那是永远的目标，但要问心无愧！我承认和你合伙做药是贪小便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赚点外快，很多事情没有接触过，根本无法了解其隐秘的负面因素，而现在，我发觉失去了更多。”
“你给我统计用药数目就行了，各科关系我去处理，怎么样？”
“我真的不行，翔云。”我看着他的眼睛，痛苦地摇头。
“所有的风险都我来承担，你在公司里就只是一个符号，谁也不知道你的存在，真实身份，我在明，你在暗，这样可以么？”
“你的好意我懂，你是我的兄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可是你低估了那些对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怎么做到保密，别的不说，嫂子就知道，我们医院那些医生也知道——”
“好了，既然你信不过我就别说了，拿着，这是你的劳务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信封里当然是钱，他早已准备好的，原来今天是分红的日子。
我并不觉得奇怪，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让我惊讶的是这个信封实在太熟悉了！
杨兴给过我一个，亡命女子秦谢意也给过我一个，交托给陆高远。
接着是陆高远每个月按时给我，次数就多了，这据说水火不侵的情报局专用信纸，是被我烧掉过的。
A4大小的黄皮纸，除了比普通纸厚点、粗点，看不出上面有什么玄机，用配套药水书写后能在常温下隐形，用特定频率的光线以特定的角度折射，就能显示出里面的内容！
当然我烧掉的和秦谢意给我的两者除了外表一样，本质是不同的，就像给我纸的秦谢意和让我缝合肌腱的秦谢意除了声音一样，其实是两个人。
相信各位观众已经模糊了前面的情节，请适当回溯一下，因为我也是这样做的，猴年马月的事，谁记得清啊。
总而言之，龙翔云的这个信封和我看到过的那些信封肯定是一个出处！
“我可以不要么？”
“你没有不要的理由，因为那些事你已经做了，没有回头的可能。”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是陆高远跟我说的。
现在龙翔云告诉我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收下了。
就当是个句号，亚药物代表马亮这个人就这样终结了。
句号后面，不再有多余的话，两个人低着头，他喝酒吃肉，我扒饭夹菜。
窗外依旧人声鼎沸，浓香刺鼻，我却一点都没有胃口。
火锅，果然还成不了我的喜爱，不管是热情张扬，火爆之中不乏靓丽的重庆火锅，还是温婉细腻，小桥流水中自带柔情的四川火锅。
酒足，饭饱，各怀心事，分道扬镳。
横穿马路前，我拉住龙翔云的手臂说：“翔云，保重。”
他凝视了我许久，点点头，说：
“你也是，你手下那个姓钱的小子是个人物，小心一点。”
整个下午，我的心都是空荡荡的，仿佛丢失了什么。
“钱涌，还有哪些出院、病程、病史之类的活快点搬出来让我动动筋骨。”我的心情极度烦躁，非以毒攻毒，用枯燥的工作压制不可。
“都写完了，马老师，还有一个腔镜治疗大隐静脉曲张的谈话留着，连大隐静脉都能用腔镜做，我不但没看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所以一点都不知道，不敢下笔。”
“你去拿来，我写给你看。”
望着他勤快的步伐，矫健的身影，结合他认真的态度，好学的虚心，是个人物也不稀奇啊。
虽非名师，却要出高徒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好了点。
龙翔云的意思大概是要我提防着点，纯粹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神经过敏的表现，商人就是商人，利益看得太透，做人太累。
我还是稀里糊涂地吃点亏吧，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