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前脚刚刚迈出医院大门,电话就来了。
接起手机,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马医生,急会诊!”
“收到!哪里?什么病症?”真是不巧,偶尔想偷次懒都没戏,居然在快下班的时候来会诊,看来还得耍一套回马枪。
“戒毒中心,酒后自残,麻烦你速来包扎一下。”
“安娜同学,拿师兄开涮,过分!”这时我才听出是小师妹孙安娜的声音,方才神经一紧绷,忘记鉴别真伪,既然自报家门,自然要“严加训斥”。
“嘿嘿,酒鬼叔叔病情有变化,你不想关心?”
“好的,本来我就要过来的。”
“还有个附加条件。”
“要我请吃饭是吧,没问题。”
“那是自然,不是条件,你得把某人带上,据说就在我们单位隔壁。”
“这……某人是谁?”
“少给我装蒜,你要这么小气,以后酒喝上瘾了我可不管。”
“公报私仇可不像你的为人作风,不就是要见嫂子嘛,这个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也不必太隆重,我这厢可没有见面礼的。”
“你没有我有,够大方吧。”
“我是那么容易被贿赂的人么?”
“当然不是,但是保证你肯定不会拒绝!”
自从跟了可可之后,寂寞我是不打算忍受了,但同时对于诱惑的耐受程度却与日俱增与时俱进,简直达到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地步,所以小师妹若想用糖衣炮弹来腐蚀我,她就错了。
大错特错,侮辱我的美。
冲着她的海口,我保证肯定会拒绝。
我到达急救中心的时候,刚好是五点,可可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我的从天而降。
“今天不忙吧,能够准时下班。”我抚摸她的发梢说。
“是啊,难得一见,反而不习惯了。”可可蹦跳着说,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这就好办,提出公众见面会的申请就有望批准了。
带着一个女人去见另一个女人,从古至今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夹在中间的男人,最起码要得罪一方,就算两头不讨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从接到安娜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把自己当人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我不想无敌,我只要太太平平耳根清净就够了。
“忙了一年,是该歇歇了。”我巴结着说。
“咦,你好像提前下班了嘛,现在也才五点零五分啊。”
“真不愧是神目如电明察秋毫,这么细微的差别都难逃法眼,不错,诚然,确实,今天是提早了那么一点点,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等人,所以也不希望让别人等。”
“那不是牺牲了你宝贵的工作时间?”丫头现在越来越摸透我的套路了,什么时候该抬杠,什么时候要搭腔,比相声演员还默契。
“为女死为女亡,为女去考状元郎!区区早退一次又何妨!”
“你啊,玩笑归玩笑,别那么夸张好不好,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可可生气地说。
“放心,会叫的狗不咬人,嘴巴喊得这么响,哪有这么容易就夭折的。”我满不在乎地呶了下嘴巴。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会难受的。”她委屈地抽了下鼻子。
“我自己都没当回事呢。”
“所以说男女有别,女孩子的心疼,你们男人永远无法体会。”她的神情竟然有些黯然。
我只好摸着脑袋认错,因为我确实无法体会。
“可可……”我拉住她的手哽咽顿声,如果我没有失算的话,眼眶应该有些湿润。
“怎么了?”她见我这样,果然十分着急,手心攥紧。
“我有困难,需要你的帮忙。”我表示出非常为难的样子。
“你说吧,我听着。”她轻声应答,目色温柔,流露着似水的爱怜。
一种母性的疼爱。
“我有个叔叔,也不是亲叔叔,但和嫡亲的一样,因为他的女儿,我的小妹,你见过的,就是小清,他现在得了一种很痛苦的疾病,失去自我的那种,就住在你们单位隔壁,我想去看看他,你能不能陪我去。”我开始语无伦次了。
“就这事?”可可奇怪地看着我。
“是的。”
“傻瓜,就这点事还弄得这么严重的样子,小清和我也很好啊,应该的,我们现在就去么?”
“是的。”
“我们买点水果和鲜花去吧。”
“可是他住在戒毒所,你会不会介意?”
“能自觉待在那里治疗,说明还是本性未泯,我替他高兴。”
“你还没问是什么毛病呢?你就不怕——”
“我们是去看人的,又不是去做疾病调查,再说我又不是他的主管医生,没有权力探问那么多隐私。”
“说得好,如果我们去看的是两个人呢?”
“小清我认识,没关系。”
“如果两个人之外又多出一个人呢?”总不会这么巧吧,小清和安娜都在,不过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否则安娜又怎会知道可可的工作地址。
“小滑头,卖的什么关子?随便你啦,反正我跟着你就是了,可不许欺负我。”
“好!我们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告诉叔叔阿姨一声不回去吃了。”
“嗯,我发现你的叔叔阿姨还真多。”
“但是琴姐和力哥只有一个。”
“又来占我的便宜,马大叔。”
当我和可可出现在诊疗室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住了。
还真让我猜中了,除了安娜,小清也在,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天就可以兑现。
安娜打量可可,可可观察酒鬼叔叔,酒鬼叔叔坐望着我,我目瞥小清,小清注视我的双手。
如果是在拍电影,这绝对是一幕饶有深意的定格。
安娜抚掌长叹,惊讶着对我说:“从来都是英雄配美女,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好的福气,我更想不到嫂子会是这么美,换了我是男人,怕也是抵挡不住的,唉,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边说还嘴里啧啧有声,这架势,就像艺术家碰见百年一遇的珍品,美食家碰见千载难逢的珍馐,外科医生碰见绝无仅有的病例。
可可听到这话,转首又触及安娜炽热闪亮的目光,不由得红晕上脸,紧紧扯住我的衣袖,腼腆地说:“你好。”
男人称赞女人并不稀奇,出于礼貌或者人道主义精神很多人都会这样做的。
但是女人不同,若不是存心奚落讽刺,便是最心悦诚服由衷的赞美。
安娜当然属于后者,因为她的下颌关节已经明显松弛了。
我掏出一块餐巾纸递向她。
“擦了吧,口水都流出来了。”
“讨厌。”她瞪了我一眼,举手便要打,旋即又笑了,“嫂子要生气了。”
“我早就习惯了,他就这个德性,看见美女就忘乎所以。”可可也笑了。
“以前大学里可不是这样的,还是全院公认的三好男人,一心只读医学书,两耳不闻风月事,嫂子,我和师兄没大没小的,你可别见怪。”
“这样挺好啊,同门的感情最是纯洁无忌,呵呵,他在学校里是不是也经常喝醉?”
我赶紧朝安娜打手势,千万给师兄留一点薄面。
安娜会意,摇摇头,“没有,他从来不会喝醉。”
悬空的心刚刚放下,谁知她的话还有一半:
“但是经常酗酒。”
我不能再让她们交谈下去了,否则我非被气疯了不可,直接和酒鬼叔叔做病友得了。
看来看去,还是小清那里是个突破口。
“小清,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不是说好一起来看叔叔的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清点点头,却指着我的手埋怨说:“大哥,你真是的,还提东西来。”
“家命难违啊。”我暗暗指了指可可,“大事情她作主”。
“呵呵,爸,大哥大嫂来看你了。”小清摇了摇酒鬼叔叔的肩。
酒鬼叔叔一言不发,继续看着我。
可是我却不能在他的眼中找到自己的投影。
我拉上可可,“等下再聊吧,先问候了叔叔。”
“叔叔你好。”我们左右夹攻,来到他的身旁。
他的目光依旧望着前方。
原来他看得并不是我,他根本就没有在看!
他在深思!
他的头发剪短了,面色红润了,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原本特有的乙醛味道也已荡然无存,此时此刻,谁也不能判断出他是个病人。
但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离散,那么迷茫,甚至有一些痛楚!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的鼻息极不规则,他的手背青筋突起。
他在压抑!
他又在压抑着什么?
我让可可继续问候,退身回去和安娜进行专业交流。、
“好像有点不对劲?”我问。
“最近情绪是有些不稳定,但问了几次都没结果,小清也不知道。”安娜皱眉。
“会不会是药物的副作用?”
“不像,目前主要是心理辅导,结合M受体阻滞剂,都是些较温和的药物,脱瘾治疗应该说是挺有效的,各项评定指标都逐渐趋向正常,我看是别有隐情。”
“他要是不肯说,可真是麻烦,还有法子问话么?”
“你也算是半个酒鬼,应该知道喝酒人的想法,要不你去试试?。”
“可是他现在都不睬我了,总不能和他干上两杯再问话吧。”
“不用,他在叫你了。”安娜让我回头。
酒鬼叔叔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