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疾步上前,正要探个究竟,他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赶紧跟上去,他兜了个圈蹒跚着又回来了。
手里多了把椅子。
椅子是给我的,于是我只好听话地坐下。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酒,向小清投去求助的目光,但她也帮不上忙,因为酒鬼叔叔也给她掇了一把椅子。
所以她也只好坐下。
就像大人语重心长地对膝下儿女的交代。
看来是有重要的话要讲,能够让一个酒鬼如此认真起来的事情并不多。
我有种芒刺在背的幻觉,预感到要发生人生大事。
“你们两位要不回避一下?”我对可可和安娜说。
“不用了,小马,都是自己人,在场更好。”这是酒鬼叔叔开口的第一句话。
冷静,清晰,简洁,扼要!
“叔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马亮帮忙?”可可警觉地上前问道。
“是的,我欠小马的人情太多了,本来是开不了口的。”酒鬼叔叔看了小清一眼,接着说,“可是这件事没办好我实在安不下心,怕是进了棺材也合不上眼。”
“客气了吧,叔叔,什么事情如此要紧?我……一定会尽力的。”我不禁耸然动容,心惊胆战。
酒鬼叔叔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小马,你觉得小清怎么样?”
啊,怎么问我这样意外的问题,太不可思议了,还当着可可,安娜,小清的面,这不让我难堪么。
“爸,你干什么!”小清脸色苍白,惨然失声。
酒鬼叔叔全然不顾,只是认真地望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我朝可可看去,她向我眨眨眼睛,又指指自己,摆摆手。
做你该做的事吧,别顾忌着我。
我明白了,宝贝。
“小清很好,我这个大哥感到非常自豪!”
酒鬼叔叔点点头。
“那你愿意照顾她么?”
“爸,你别说了!”小清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浑身颤抖像风中落叶,仿佛随时都要从椅子上跌落。
我不忍卒视,却只能转过头面对酒鬼叔叔。
“我会的,她从前是我的亲妹妹,现在是我和可可的亲妹妹,以后她生的孩子就是我的亲外甥亲外甥女,保证每年都给压岁钱。”
听到最后一句话,酒鬼叔叔的眼睛红了,不住地点头。
“好,好,小马,我没看错你,这件事情交托给你也可以放心了。”
“那究竟是什么事!”我都快急坏了,再不揭露真相好几个人要崩溃了。
“小清!”酒鬼叔叔正色唤道:“请出传家之宝!”
小清一愣,立即破涕为笑,也跟着不住点头,摸干泪水,抖索着手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方锦盒。
所谓锦盒,就是小木盒子外面包着锦缎,锦缎上绣着“太白遗风”四个字,看得出年岁已久,有些破旧,但可以想像当年挂在店面门口酒旗风猎猎作响的威风!
“使不得!”我挣脱了他的手,猛地跳了起来。
当我听见传家之宝四字时便已经明白,酒鬼叔叔要交托给我的是什么事。
酿酒世家的独家配方!
别人垂涎已久不惜动用方方面面势力进行打压勒索的酿酒秘诀!
酒鬼叔叔用自己的身体和尊严维护的传家之宝!
有了它,世家的技术便可流传,酒道的文化可以延续,小清的生活也能够得到保障。
在他看来,这一张泛黄的纸头远胜过自己的生命,小清的未来。
就像肯德基可口可乐的配方,中国民间的文化同样拥有这种神圣的隐秘性。
不同的是还多了一条规则: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所以他才会试问我这些话。
我把小清当亲妹妹,就不是外人,至于我是男人,那是毋庸置疑不需鉴定的。
难怪他看上去会有那么多心事,原来一直在盘算这事,真是用心良苦啊,害得我汗如浆涌,以为当着大家的面要把小清许配给我,演一场荒唐的闹剧。
可是现在的情形也不见得好多少。
我凭什么就可以得到这价值连城的秘方?
“小马,我已经老了,小清终归要嫁人的,这方子迟早有一天要落入外姓人手里,我不甘心啊,你对小清好,我信得过你,你就好事做到底,帮我们家的事业延续下去吧。”情到深处,说着他就老泪纵横了。
“叔叔你还年轻呢,治疗效果显著,这番出去又可以重振江湖,绝对能创出品牌,酒香不怕巷子深,顾客看重的是质量,你还有机会。”
“没用的,我要有本事还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他们……是畜牲,人怎么能狠得过畜牲?”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又开始闪烁离散,迷茫和痛楚。
我明白了,他在压抑恐惧!
“他们是谁?!”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逼迫和欺骗!
“不知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被别人整入了戒毒所,差一点就要去精神病院了,却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
这样的敌人确实可怕,这样的手段果然毒辣,也难怪酒鬼叔叔要病房托孤,交代后事!
他并不是怕死,担心的是酒方误入他人之手,更担心失传于世!
可是我还是找不到接手的理由。
“总有办法的,可以求助法律机构,政府部门,叔叔,再说你给我也没用啊,我是医生,不是酿酒师,我上次跟小清开玩笑,说拿来看看纯粹是一时兴起,没有别的意思,说实话,爱喝酒是事实,可让我酿酒,那实在相差太远了。”
“我信不过他们,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只有真正懂酒的人,才配得到它。”他摇头说。
“叔叔,这事不急,先放在小清这里好了,反正我还是愿意帮忙的,你安安心心养病最重要,等你身体恢复了,再找接班人也不忙。”
“小马,你真的不愿意?”酒鬼叔叔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这张疲倦的脸似被抽空,瞬间老去了几十岁。
“爸,大哥说的没错,你先养好身子再说,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大哥也是为了郑重起见才不敢轻易答应。”小清见我为难,赶紧上前解围。
“没错,就是这样说的,叔叔,我可没有说不愿意哦,我还想到你的酒厂里跟你学几招呢。”
“叔叔,你该吃饭了,吃完饭完药,早点休息,这件事以后再谈吧,我们都给你作证,马亮师兄不会袖手旁观的。”安娜发话,带着几分主管医生的威严。
“叔叔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去外面买。”可可说。
酒鬼叔叔看着我们,怔了片刻,悻悻地说:
“谢谢你们,你们出去吃吧,我现在还不想吃,小清你代我多敬几杯酒,也许你们说的对,我不该这么性急的,我的脑子是被酒精泡坏了,总是要乱想……”
说着,他佝偻着身子进了病房。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心思吃饭,随便找了一家叫做老渔夫的砂锅店草草了事。
大杂烩式的海鲜砂锅,味道怪怪的,吃的还是剩的多。
小清想叫酒,被我推辞了。
“喝茶喝茶,我给各位倒水,天色已晚,再出去多有不便,我们不如就在这里聊会儿吧。”我擦着嘴巴提议。
“真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小清抱歉地说,“本来还想好好请请你们的。”
“别这么说,叔叔的病情还不稳定,我们也吃不痛快。”可可放下筷子说。
“孙医生,照这样下去,我爸还要住多久?”小清忧心忡忡地问安娜。
“这要看他自己啊,成瘾性疾病的治疗主要依靠个人意志,这点他做的不错,只是他现在有心事,解不开心结,这就很危险,说不定会前功尽弃。”
“啊,那怎么办?”
“只能慢慢诱导,慢慢解脱,就怕他不愿意告诉我们,等扭曲了性格迷失了自我就来不及了。”
“也就是说这次疾病的发作,除了喝酒,还有其他因素的刺激?”
“大抵如此,师兄,你怎么看?”安娜征求我的意见。
“被你这个专家一点播,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想完成某种意愿,却又不想让我们介入其中,今天晚上的表现就是轻微的爆发性展露,我敢保证背后还有许多事情隐瞒着。”我想了想说。
“小清,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爸爸平时都和哪些人接触,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安娜一边问,一边用手指在桌上比划。
小清摇着头说不出话,眼瞳中无比恐慌。
“这也难怪,你确实是不知道的,否则早就告诉我了,我也是在一件事之后才意识到他并不是个单纯性酒精成瘾患者!”
“什么事?”我睁着眼睛,心脏跳到了嗓门眼。
她却忽然一笑,转口说:“你忘记了我要给你的见面礼么?”
“我都急死了,拜托你别开玩笑了,什么见面礼我都没兴趣,快点把那件事说出来!”我握紧拳头,差一点就要敲桌子了。
“这么凶干嘛,我这份见面礼啊,你是肯定不会拒绝的。”
“我肯定会……莫非……和这件事有关?”我猛然醒悟,安娜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现在除了我,可还有两双焦急的眼睛看着她。
“总算脑门开窍了,给,拿着。”她递给我一个档案袋。
我一看上面的字,顿时承认她所言不虚。
我确实无法拒绝。
幸好没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