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进去左首就是卫生间,我刚想快速越过,打开饼干盒准备填充饥肠,厕门就开了,赵冲从里面走出来,紧粘在我的身旁,甩着两只湿漉漉的手,水花四溅,然后往裤子上摩搓,鼻孔的热气喷到我的下巴,脸上尽是如释重负满足的样子。
“好爽啊,排毒养颜,一身轻松,哟,马亮,还没吃早饭?黄澄澄,好像很香很美味的样子。”
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扑面而至,显然他有上厕所不开排气扇的习惯。
我瞪了他一眼,狠狠地将饼干扔在桌上,打开窗户,冷飕飕的寒风倒灌进来。
他耸耸肩膀,赶紧转身,冲着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钱涌和范有保这两位“下级”进修医生发威了。
“喂,你们两个在干嘛,马上就要交班,还不快给我去前台站好!”
“这就过去,赵老师。”钱涌站起身来陪笑说。
“慢着,让我看看你手里的家伙,MP3?数码相机?还是剃须刀?”赵冲发现了什么。
“是手机,苹果公司最新的Iphone。”范有保兴致勃勃地回答。
“哦,原来是它,这玩意也能叫手机?跟砖头一样傻帽,连个按钮都没有,跟我的智能手机N70简直无法相提并论,*****。”他瞥了一眼,呶着嘴不屑地说。
“赵老师,这也是智能手机啊,而且是最新的多媒体手机,完全触屏式,结合了三种产品,IPodtouch+手机+移动互联网终端——”钱涌非常委屈地争辩着。
“说你幼稚还不服气!苹果设计出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正常的,听听名字就知道了,什么爱破的,爱疯的,爱他吃的,正常人都不会去买。”赵冲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钱涌气得说不出话了。
“只有浅薄无知的人才会被它的外表所吸引,我老婆单位里用这手机的人特多,都是些大专生,还是读四年的那种。”便宜占到,赵冲晃着脑袋就出去了。
“读四年?大专生?这是什么意思,马老师?”范有保不解地问。
“那还用说么,就是既浅薄又没用了,大专也毕业不了的意思。”如果你了解你赵老师的为人,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
我拍着钱涌的肩膀,安慰他说。
“别去想了,他就是这么个人,专门损人从不利己,几十年如一日,是一个纯粹投身于低级趣味的人。”
“马老师你看看Iphone就会明白,多么经典的设计,既是一款软件产品,一款智能手机,又是一款漂亮的硬件,一款华丽的艺术品啊,可是被他贬得……”
“嘿嘿,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他从来都是正话反说信口雌黄的,贬得越凶越代表他的肯定,总之他是认可这款手机的,只不过表达的方式有些特殊,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你别要认真就行了。据我所知,这款苹果新品目前只支持1900MHz和850MHz频率,与国内移动电话网络的900MHz和1800MHz频率不符,也就是说虽然它功能众多,性能出彩,却不能用来打电话,那你花了重金买了这个水货岂不成了奢侈的媒体播放器了吗?”
“马老师果然也是个行家,这难不倒我,可以用刷机来破解。”钱涌笑笑说。
“就是用软件来破解硬件加密?”
“甭管软件硬件加密,我都有把握将它破解,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长短。”
“真的?”问到这里,我一阵激动,死去的希望开始蠢蠢欲动。
“这可不是吹牛,马老师,钱涌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是班上有名的黑客,校网里所有电脑他都能进去,什么防火墙,加密狗在他眼中形同虚设。”范有保佩服地说。
我侧目而视,重新看了看钱涌。
这莫非真是个不简单的人?我回忆着龙翔云的话。
“马老师你不相信?给你看一样东西。”钱涌急了,随手打开了科室电脑。
打开了一个文件夹,打开一篇文档。
一篇普普通通的word文档,没有加密,也不需要破解。
可是才粗粗看了几行内容,我的汗就下来了。
这个文件不属于这里。
它原本应该受到重重保护安安稳稳地躺在某个院领导绝密的电脑里。
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看到钱涌在笑,得意地笑。
这当然是他的杰作。
不容得我不信!
外面有人在喊“交班了,大家集合。”所以我们只有暂时先关闭文档,出去集合。
我一边走,一边惊叹地对钱涌说:
“你真是个危险人物,绝对不能把装有照片的电脑让你拿去修理!”
大声喊话的是值后夜班的董姐,等着交完班早点回家休息,见大家三三两两拖拖拉拉,便使出了凭空炸雷河东狮吼的绝活。
“董姐,火气这么旺盛,是不是这几天夫妻生活不和谐啊?”赵冲嬉皮笑脸凑上去。
“关你屁事!”董姐扬起交班本就要砸去。
“我是关心你,大妈,当心阴阳不调奶奶的小叶增生加重,长成肿块可就不得了了。”赵冲躲过,嘴巴依旧不饶。
“你敢咒我!”董姐怒气冲天,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眼看就要双风贯耳,五雷轰顶。
赵冲的脸色一白,吓住了,没想到董姐会动真格。
“大家安静,陆院长来了。”屠行健及时赶到,沉声阻止。
赵冲听说陆高远来了,死命挣脱了董姐的手,龟缩在人群中一声不吭。
大家都肃静。
陆高远是和易庄谐一起出现的。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脚步沉重,却很平稳,踏实矫健,猎猎生风。
而且步伐一致,不分前后。
易庄谐让我把梁亲亲的病历交给陆高远。
陆高远听完我的病史简报,翻着病历面绽红光。
“这个病例选得好,典型,可以大做文章,老易,这下可要看你的了。”
“技术上的事情我会负责的。”易庄谐淡淡地说。
“你要我向医院获取支持?没问题,这是我们科室的大事,更是医院的大事,腔镜中心的崛起在此一举,我会努力争取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陆高远抚掌轻叹。
“那好,我申请的手术器械可以审批么?”
“可以,我已经通知手术室护士长去设备科填报采购单了,两天之内肯定能到,不过毕竟是首例,属于新技术新项目,医院里非常重视,我安排了下午举办一个全院大讨论,到时候各科专家都会到场,大家统一意见后由你出面向家属说明病情和手术风险,为了安全起见,还得要请市公证处现场公证,签下生死状。”
“我会尽力的。”
“你一定要尽力,这一次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陆高远的声音不大,却如锤子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如果不能成功,就不是成仁成义的事了。
失败,就要接受处罚!
机会,只有一次。
易庄谐没有丝毫地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
“易老师,陆老师他真的……会支持我们么?”散会后,我背过身私下问他。
“你在怀疑他,还是不相信我们自己?”老易笑了笑说。
“对你当然有信心了,可是他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难道他不怕我们的病人超过他的病人,从此腔镜中心和移植中心分庭抗礼?要是成功了,这一做宣传,恐怕还得专门开个腔镜病区不可。”
“他是领导,自然有他的想法,我们是干活的,犯不着去捉摸领导的心思,我们要想的只是怎样把手术开好,如何把并发症减少到最低限度。”
“嗯,易老师,我记住了,不过如果我是他的话,肯定也会支持你的。”我想了想,又说。
“为什么?”
“他说的没错,这是我们科室的大事,更是医院的大事,既然都是做大事情的人,当然得看清形势利弊,把握矛盾主次,不拘一格用人才,这一点胸襟他还是有的。”
“小马,看来你也有领导的潜质啊,呵呵。”易庄谐笑着说。
我也跟着笑了,心里有一些想法却不敢言明,老易成功了固然好,归功于科室带头人,也就是陆高远自己,为他登上院长之路锦上添花,如果老易失败了,陆高远肯定会名正言顺地将他驱逐出这个病区甚至是医院,打击也只需一次,从此老易再无任何机会与他抗争,所以于公于私,不论成败,陆高远都是稳操胜算,左右逢源。
所以他要不遗余力地支持,所以他要在全体科室人员面前宣布他的决心,所以他要邀请全院大讨论术前公证。
当着众人的面给老易提出要求,这就是公证!
让老易无怨无悔承担所有责任,形同生死状!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好狠的一招,却无懈可击!
“小马,别想太多,其实你刚才还是有一点说错了。”
“哪里?易老师。”
“你不应该只对我有信心,更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因为我们并不是一个人。”
没错,我们是一个医疗小组,隶属同一团体,共同组成腔镜中心!
我应该对自己有信心,对我们有信心!
刚想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激励一下彼此,谁知老易的话还没有讲完。
“因为你现在的处境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老易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
我已经看到了答案。
答案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