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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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事实上大家已经放下了手头的病历纸,统统竖起耳朵听我来说书。

就像一群心神倦怠的猫忽然发现了一只有趣的小老鼠。

逗你玩。

以俞大同为首的几个资深医生点上烟,翘首眯眼,吞云吐雾,不失时机地体现了老一代外科医生“不拘小节”的光荣传统。

易庄谐没有,他紧握双拳,注视着我。

陆高远也没有,他神情自定,嘴角隐藏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静,出奇地静,静得只剩下我的声音在示教室回荡。

这种真空的状态让我的喉结忍不住颤抖了几下,声音变得悲怆而又多情。

一个汇报病史的低年资医生,是不需要情感的,他所要做的只是清晰机械地将现病史复述出来,给上级医师提供一个不断补充反复批判的对象。

这次汇报,我所付诸的感情却委实多了些。

恐怕比他们这辈子看到过得所有住院医生还要多。

总结起来却只有三点内容:

一、 梁亲亲ITP诊断明确,要求腔镜手术治疗。

二、 腔镜中心接受此病例,积极完善术前准备。

三、 请各位专家发表意见,排除存在本科禁忌。

我相信他们应该听得很明白了,因为陆高远在我结束的时候只补充了一句话。

“马医生的病史汇报得相当详尽,勿需补充,各位专家,见智见仁,赐教高见吧。”

却没有让我坐下!

我的对面,烟雾袅袅中立即站起一人,一个体态微胖的人,用一只手轻轻煽动着眼前的空气,满脸尽是厌恶之色。

血液科主任柳媛霞,大会中唯一的女性,被动吸烟最大的受害者。

除了受不了烟熏,专业本能也诱导她首当其冲。

ITP(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本来就是个血液疾病,一个不能根治的内科疾病。

“请问陆主任,贵科有主治医师么?”想不到她第一句问的竟是这个。

不过没有问错,住院汇报,主治分析,主任总结,标准的三级梯度就应该是这样。

所以——我们的目光都一起向某个人转去。

“不行!我不是这个病人的主管医师,我有权保持沉默,但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供词,所以我不准备发表任何意见。”赵主治像踩了钉子一样跳了起来,护紧胸膛,面色惨白,拼命摇头。

没人再敢发笑。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易庄谐。

既然主治不能派用场,只好委屈一下主任医师,谁让你是主管兼主刀呢。

易庄谐略一沉思,正要站起来,旁边传来一个稳健的声音。

“老易,你再歇歇,让小马来。”

陆高远!

他挥手制止,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看到了久违熟悉的影子!

青衫磊落少年行。

陆老师,你虽然已经不像以前那个陆老师,我却还是你心中的小马,是么?

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我坚信这一次,你不会害我。

请你也不要陷害易老师,因为……他是个好人,我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很无力,在利益面前,再好的人都要被牺牲,但我真的不愿看到你们两个人同室操戈。

我绝对不能让易老师受到威胁,肝胆科需要他,腔镜中心需要他,人民医院需要他,还有广大善良纯洁朴质好学的低年资医生更需要他。

谁若想阻挠他,对不起,请先过我这一关!

想到这里,胸中豪气顿长,恰似灌下了半斤烈酒,热血贲张,任刀风剑雨,又何所惧!

“柳主任若觉得我这个小医生不配与你探讨手术,大可随便提个问题将我打发。”我心潮汹涌,禁不住朗声高言。

“马医生后生可畏,我可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强将手下无若兵,有陆易两位主任栽培,就算是块朽木都可以成才。”她眼睛一转,放缓了声音,“我只想提一些个人看法,至于手术,我可是外行,怎有资格和你们探讨?”

老姜,绝对的老姜,含沙射影,绵里藏针,见风使舵,以退为进。

这样的人讲究内修为,很少会露出破绽,简直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没有把握,绝不会轻易出手。

一击不中,必定全身以退,为求自保。

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外科医生,所以外科少有女人。

“请赐教。”我不敢怠慢,抖擞迎敌。

“记得马医生刚才好像说过一句‘存在手术指征’,那么请问ITP的手术指征又是什么?”

问得好!一针见血。

手术指征,又称手术适应症,就是一个疾病为什么要动手术的原因关键所在,乃是判断外科医生水平的最重要指标。

不该开的刀,拉上了手术台,手术做得再漂亮,也是失败,因为动机错了。

应该开的刀,开早了或晚了,手术做得再完美,也是白搭,因为时机错了。

手术若用兵,本身就是件凶器,不得已而为之。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不治已病治未病,可以为医圣。

ITP既然是个内科疾病,凭什么外科要来干涉!

“目前尚无公认的金标准。”我看着她,摇摇头只说了一句。

台下一阵喧哗,众人交头接耳细声嘀咕,柳媛霞见我再没有过多的解释,脸上便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只有陆高远和易庄谐的眼睛开始发亮。

“据我所知,现行通用的诊疗规范是经过内科治疗确认无效的ITP才会考虑行切脾手术,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正规糖皮质激素治疗3~6个月无效;二、激素治疗虽然有效,但停药活减量后复发,需泼尼松维持量每日需大于30mg才能控制出血者;三、有糖皮质激素使用禁忌症或者有颅内出血倾向,经内科治疗无效者。”柳媛霞侃侃而谈,并无半点犹豫停滞。

“柳主任说的没错。”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专家名不虚传,对一个疾病从内科追溯到外科,相信她下过不少功夫,说没资格探讨手术实在是自谦。

她笑了,得意地笑了。

“那么再问马医生,梁亲亲是否对激素过敏?”

“没有。”

“是否无效?”

“有效。”

“减量后复发?”

“她还没有到达这个治疗阶段,而且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她连正规的服药时间也没有超过6个月,当然也没有颅内出血的征象。”我如实回答,详细补充。

她吃惊地望着我,所有的专家都吃惊地望着我。

那么接下去的问题无疑就是——

“为什么要开刀!”

柳媛霞把视线转向易庄谐,仿佛在质问:

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争创本院第一?

她又把目光转到陆高远。

莫非为了科室名誉就可以违反诊疗规范?

接着再望了望俞大同。

副院长你可要说句公道话,这样下去,得寸进尺,我们内科可要长期被外科欺负了!

最后,她的视线当然是落在我的脸上。

因为此刻我就是一只鸡,一只不知死活的鸡,只要把我杀了,放点血,就会吓到几只猴子。

只是这里并没有猴子,却有两只老虎。

一只还在蛰伏,一只已经蓄势待发,可惜柳媛霞没有看见。

否则她一定会非常后悔自己会那么冲动地站起来。

“柳主任,我可否也能请教你几个问题?”我沉声说。

“请便。”柳媛霞满不在乎地说,在她看来,我的所有举动已无异于垂死挣扎,拖延时间也没用。

“不管采用何种治疗方法,都是为了治疗疾病,解除痛苦,是不?”

“是的。”

“那么内、外科治疗一定要分清界限么?”

“必要的时候。”她一怔,小心地回答。

“如果有一种名不见经传的民间药方,它能够有效地治疗某种内科疾病,你会采用么?”

“要是它有明确的病理生理学理论机制支持,临床试验表明,不妨一试。”

“如果没有呢?像祖国医学一样混沌。”

“决不能用!”

“明知有效,也不用?看着病人死去?”

“万一出了毒副作用怎么办?这可是在医院!讲究的是循证医学,说不出个所以然,怎么跟病人交代?上了法庭肯定要输!医生背不起这个风险。”

“那么请问柳主任对ITP的发病机制,以及有效的内科治疗方法有何高见?”

“……”柳霞嫒脸色微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台下又是一阵喧哗。

“如果柳主任认为内科治疗能够解决梁亲亲的问题,我们科室必将上下齐心毫无二话把她拱手奉送到贵科。”

易庄谐长长舒了口气,陆高远低下头跟俞大同窃窃私语,好像已经不关心论辩的结果了。

柳霞嫒想了想,终于硬着头皮说:

“此病是国际性的世纪难题,病因机制尚不明确,其治疗方案目前也没有统一的策略,大多数是基于临床经验,是一种公认的慢性难治性的疾病,我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已经不需要说明了,到此为止吧,各位观众。

“既然ITP机制不明,那么所以目前的治疗都只是对症治疗,无法达到根治的疗效,区别主要在如何减少并发症和副作用,激素当然是运用最多的方法,临床证明确实有良好的升血小板作用,可它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梁亲亲不是对激素有效么?”

“不错,但对于一个不想吃药的病人,再好的药都是无用的。”

“为什么?莫非她不要命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得听医生的话,为了一些东西,有人确实是可以不要命的,你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因为从一开始你就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忘了做一件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