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个第一次: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恋爱,第一次被打屁股,第一次请人吃饭。
所有的第一次都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永生难忘。
这一次也不例外。
再加四个字:惊心动魄。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货真价实过山头穿云霄的飞机。
而且五分钟之后,我将被无条件地扔出窗外,抛向高空。
请不要担心,马亮并没有被恐怖分子高空劫持,也没有遭到非洲某个部落的公主逼婚。
我虽然常常沾惹上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还不至于背运到这种地步。
更何况我坐的不是普通的飞机。
而是配有荷枪实弹的军用飞机。
它也不是一般的军用飞机。
而是一架蜻蜓点水式的直升飞机,并且拥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黑鹰。
或许我这样说你不相信,那就看一看以下它的履历:
身为军国老大美利坚的御用军机,该机由美国西科斯基公司研制,它参加了美国近年来所有的军事行动,包括1983年入侵格林纳达、1989年入侵巴拿马,1991年的海湾战争,1993年武装干涉索马里,1994年入侵海地,2003年入侵伊拉克,出生入死,所向披靡。
干尽了“好事”,完美地揭起了全球人民的反战热潮。
后来好莱坞还拍了部电影《黑鹰坠落》,更使它名蜚海外。
BlackHawkDown!
当然这并不是我要跳机的直接原因。
我是自甘“堕落”的。
事实上不但是我,主舱里的十一位医护人员都得“堕落”下去。
因为需要急救的病人就在下面。
——此刻比黑鹰还要有名的一个地方,全世界的目光都关注在哪里。
上帝也在为它哭泣。
汶川。
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了么?
SARS,禽流感,口蹄疫,艾滋病,海啸,雪灾,手足口病……天灾人祸接踵而来,一波强过一波。
正当我们欢庆5.12护士节的时候,整幢大楼抖动了一下。
有人说好像是地震。
我睁大眼睛,不说话了。
记得高三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地震,我睡在上铺晃了晃,然后被活生生地摔了下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头油然而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幸好只是轻量级的地震,于微躯无损,但那种恐惧已经深深地种进了我的心中,时刻等待着发芽,开出毁灭之花。
尽管这一次依旧没有感受地动山摇的震撼,但那种恐惧犹如洪水灭顶,汹涌而至。
而且我有预感,要开花了。
抬头,发现屋顶悬挂的告示牌在不断地飘摇,如风中残烛。
几分钟之后,发达的媒体网络证实了这个震动了大半个中国的地质事件来自四川。
汶川,7.8级地震,毁坏程度同唐山大地震,造成四川、甘肃、陕西、重庆、云南、山西、贵州、湖北等8省市不同程度受灾。
人类的大灾难,再一次无情地降临于世。
金钱财富,名望地位,在自然界的震怒面前,也再一次被证明是多么的虚幻。
所有的一切,只剩下一条准则。
生,或者死。
时间和数字是最好的警示,从5.12到今天的此时此刻,3000,5000,8000,10000,20000,死亡的人数还在增加。
有人被砸扁,有人被活埋,有人窒息,有人饿死,……还有许多人连死在哪里,怎么死的都无法知道。
就像瞬间在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只留下亲人撕心裂肺的恸哭。
然而恸哭是改变不了现实的,恸哭只能让本已脆弱不堪的身心更加无力抗拒天崩地裂的打击。
除了难过,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无限地抢救生员之上,这才是当务之急,不管用何种方式,何种手段,何种呼唤!
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世界红十字会组织,国家、企业,明星捐钱。
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挖坑救人,运输物资,搬送伤员,分发药品。
全国的武警官兵,医务人员,毫无悬念首当其冲再一次地成为最可爱的人。
所以我就来了。
欣慰的是,救援的数字随着时间的推进也是直线上升的。
这又是一场生与死的赛跑,情与义的竞标,生命的涅磐,人性的盛宴。
燃烧吧,仁爱!
于是黑鹰便被赋予了特殊使命,带上了闪亮的光环。
于是黑鹰不再坠落,因为人性永恒。
刚到前线的那一刻,我便被迅速告知加入第19支抗震救援医疗队,这是一支由骨外科、胸外科、普外科、脑外科、麻醉、内科、妇产科、儿科及药剂师和护士等11名专业人员组成的医疗小组,人数减到不能再减,工种精到不能再精,资源有限,物力有限!
在最短的时间里达到磨合,默契,我们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在登机前已经搞清楚了应该把手中的刀递给谁,和找谁来做助手。
我们来自全国各地,在这一次行动中,我们只是一个代号,不需要名字。
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我们最应该做的,凭一种职业特有的素质。
登机之前,我们还知道另外一件事。
——已经有三个救援的医护人员出了意外,二死一伤,其中一个死者的女儿才四岁。
但还是会有许多救援队伍继续到来,不管自愿与否,既然来了,就是勇者!
我相信队伍中的许多人都是写了遗书来的。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
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
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土壤里,
有我们付出的爱……”
没错,是爱,让我们来到这里。
我没有写遗书。
出发前的晚上,我一个人找了家川菜馆,点了许多菜,大吃大喝,以这样一种方式表示着对抗震赈灾的支持,同时为自己践行。
我并不是主动请缨而来的,因为我不是党员,我想这样的机会组织应该会让给他们的,更何况,我已经捐了款的,数目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像某些明星那样丢脸。
可是陆高远点名让我去。
我很吃惊,但吃惊并没有表露在脸上,而且很快就过去了。
既然用得着我,就该捐躯,至于身前身后事,我没想那么多。
我首先想得到是四川是个出名酒的地方,此行应该受益匪浅。
老易也吃了一惊,但是他没有阻拦,陆高远说出口的话,就像离弦的快箭,出鞘的宝刀,是不能更改的。
他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么顾得了我,可是他拉着我的手,好像很放心的样子,一点都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氛,让我又高兴又有点失望。
我一定会回来的。
情瘦医生的故事还没有完蛋,我怎么好意思英年早逝半路夭折呢,而且我一定会带一瓶好酒回来,把老易灌个稀巴烂醉。
整理好行李,也就一个小包裹,躺在床上,我知道还有件事情没有做。
我不知该如何去做。
想了好久好久,才鼓起勇气给力哥打了个电话。
也不敢说谎,实话实说,吃国家公粮,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在情理之中,深明大义的力哥应该不会反对的,但是可可——
果然不出我所料,力哥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说,你去吧,可可那边我会说好的,这两天她们单位也很忙,顾不上管你了。
你就说医院做肝移植,我出去取肝了,事情机密,不方便向家里人透露,这样就行了,免得她担心,我抓着头皮绞尽脑汁想了个馊主意。
没事,你去吧,我们等你,力哥坚定的声音让我感动,让我镇定。
等我回来,一定向可可求婚!我在心中默默发誓。
“前方就是空投地点,请各位医生做好跳伞准备。”驾驶舱的传话让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舱门已经打开,剧烈的劲风向巨浪一般倒灌进来,撞在面罩上都能感受到疼痛,呼啸的马达声充耳而至,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四顾周围,有人在颤抖,有人在沉默,有人愁眉紧锁,有人不知所措。
深吸口气,回忆教官的教导,待会儿跳伞先按哪个键,再拉那根线,搞错了就直接灰飞烟灭就太不上算了,暗暗牢记,默默演习,手指触摸间,发现口袋里有样东西。
是个信封,我们医院专用的信封。
打开一看,是一百块钱,还有一封信。
N年没有收到真人写的信了,这一次……竟然是赵冲!
“Dear小马:
这是我私人赞助你的一百元下乡费,到汶川买几本专业书看看,不要丢人民医院肝胆科的脸,不可有救什么人,不如下山嫖妓去的封建+资本主义罪恶腐朽思想……(??话被打断)——什么?我还没说完呢,!!!money太少了,%#@%#,‘啊——,’倒栽入万丈深渊,只有凄惨的余音袅袅不绝。”
哈哈,可爱的师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双手捧心,闭目祈祷,“仁慈的主啊,保佑这一方水土吧,让我们本着你的大爱去爱那些灾区中的人们,伸出你钉痕的手医治他们帮助他们,给他们以新生命的盼望,阿门。”
抬眼望,碧空如洗,长风如歌,献身的时候已到,不必多想了,全体准备!耳机里响起总指挥的命令,旁边一架“阿帕奇”也打开了舱门,一个娇小的身躯出现在我的目力之内,我忽然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
可可!
那通灵纯净的眼神,就算戴上十八个头盔二十个口罩我都看得出!
她如此惊讶地望着我,仿佛前世今生的约定,转而笑了,用力地朝我挥手。
原来如此!
难怪力哥那么镇静,那么坚定。
刹那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向她打了个手语,然后纵身一跃,拨开稀薄的空气,全速前进,刚好蹦到她的身旁,拉住她欣喜的小手,凌空飞落!
爱情如此美好,生命如此美妙,所以我们一定要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我们凝视着对方,凝视着前方。
家园已在望。
光明也已在望!
希望永在人间!
(这两天忙着看书应考,无以续写新作为飨各位朋友,实在有愧,有感于5.12大地震,连夜创作,略表寸心,衷诚祝愿天下苍生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