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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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这句话说得很轻,连台上的人也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屠行健却如遭雷击,身躯微震,脸刷的绿了,隔着口罩都能看到透出的森森青气。

那种表情,就好像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吐了一口脓痰在脸上。

全部撤下去的意思就是什么都不用。

这是手术中易庄谐说的第一句话。

他不是命令屠行健,而是表明一个态度。

一个手术习惯的态度。

我不需要,谢谢,请悉数收回,免得影响我的操作。

这句话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些谦恭,但语意坚决,态度明显,就算聋子都能听得出平淡谦恭之后隐藏的还是那四个字。

不可抗拒!

超声刀,LigaSure和Endo-GIA,隆重登场,黯然退场。

“慢!”同样轻微的声音,同样坚决的语气,附加一双强硬大力的手。

双手紧紧抓住超声刀柄,双眼紧紧盯着易庄谐。

“老易,你不能这样做。”屠行健的喉底发出嘶哑的低号,像是命令,更像哀求。

汗珠浸没眼眶,他不停眨着眼睑,眼睛已经开始发红,凌乱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恐惧。

他的身体抖动得更厉害了,尽管他在努力克制,他手中的超声刀柄却如风中树叶,摇颤不定。

“我可以这样做,请放手。”易庄谐望着这位老同事,淡淡地说。

淡而坚定。

屠行健闭上了嘴巴,双手握得更紧。

“放手吧,老屠。”易庄谐叹了口气。

屠行健摇摇头,凄然一笑,眼神却骤然变得坚定。

变得和易庄谐一样坚定。

我隐隐感到有事要发生,不安地劝阻:

“屠老师,易老师是主刀,你就听他一回吧,很多人都在看直播呢。”

可是屠行健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松手,两只眼睛注视着老易,等着他同意。

易庄谐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他的眼神又归复空洞,像一个化外的老僧,站在手术台前,入定。

一秒,十秒,一分,十分……时间像流水悄悄流走……

“看得出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各位观众,手术是十分费神耗力的过程,国外有人搞过研究,当脑力活动增强,身体需要的能量就会超过平常数倍。这是个体现高水平的手术,同样考验的是我们医生的精气神力,随机应变,当机立断,从容不迫,临危不惧这些外科基本素质不是光看书本就可以锻炼出来的,易主任和屠主任是在休息么?不,他们的身体或许稍稍懈缓,但他们的神志绝不会停滞半拍,我敢保证他们的思想早已远远超越我们,到达遥远的境地,到底是什么境地呢,恕我才疏学浅,功力不及,只能望洋兴叹,叹为观止,ok,既然是中场休息,我们就插播几条广告,而在电视机之前的你呢,也刚好凑个空上趟厕所,因为下面的节目将会更加精彩,到时候看得你大小便失禁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赵冲圆场,画面切换,一个非常及时的举措。

同时也证明了赵冲的小眼睛洞察力相当不错。

因为现场已经充满了火药味,一触即发,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焦躁不安。

易庄谐貌似平静,屠行健双目喷火,我心急如焚,但最着急的人还不是我们。

“易庄谐,屠行健,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想等到病人呼吸心跳骤停还是弥漫性出血?我们麻醉保得了一时,可保不准每时,高危患者的高危手术不允许你们在术中争论,术前全院讨论你们都干嘛去了!少给我装腔作势,再不做我可要催醒了,这个病人,只能耐受这么点时间!”

说话的是甄耀明,画面一切换,他就霍的站起来,声色俱厉,绝不留半点情面。

说得没错,凭良心讲,这种关键时刻各执己见,是不明之举,就算骂得狗血喷头也不为过。

因为病人是无辜的,而且病人是有生命的!

“你问他!”屠行健气急败坏地跺脚。

“你问他。”易庄谐神情自若地回答。

“不就是一个要用器械,一个不用,都是为了治疗,请两位大医生各自让一下步,好不好?算是我求你们了。”甄耀明焦急地摊开两手。

“不行!。”答案还是一样的。

甄耀明仰天一叹,瘫倒在凳子上,绝望地看着墙上的挂钟说:

“半小时,是你们的极限,过了这个极限,我不会再跟你们商量。”

半小时,三十分钟,也就是四分之一个时辰,两柱香的时间。

脾脏还在肚子里,手术的进程却停止在如何切除的争论上。

五分钟之后,就算神仙下凡,也不能按时完成手术。

神仙当然不会下凡临步手术室。

临步的是一个连神仙见了也要头痛的人。

“哦哟,我说老屠啊,你都快要是主任医师的人了,怎么连最基本的手术室行为规则都不知道,你的腰带怎么系的?都松散到前面去了,你的手已经被污染,幸好我及时发现,否则污染了手术台可不是闹着玩的,快点下来换件衣服,重新戴手套。”

一个甜如蜜滑如油酥软如杏仁茶的声音,一双多姿多水顾盼生情玉壶光转的眼睛,一个丰韵温软婀娜流曲热情洋溢的身体,如同美丽的幽灵悄悄地溜了进来,谁都没有发现。

一朵花。

手术一朵花,人人都靠她,她是这里的女主人,每个外科医生都是她的客人,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她完全有责任指出他们的不对之处。

她死死地拉着屠行健的背带往后撤,两只勾魂的眼睛却牢牢粘着易庄谐,看得易庄谐慢慢低下了头。

她在笑,得意地笑,我仿佛看到口罩之下她嘴角的那颗痣在微微上扬。

于是我也笑了,开心又放心地笑了。

只要她在,什么事情都能发生,什么事情也能解决。

“干什么!快放手!我哪里有污染?”屠行健恼怒地回头挣扎,用力反抗,死命不肯下台。

“哪里有污染,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朵花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在他前胸后背一百多个地方指点了个遍。

——用手指点在他的衣服上。

这样,就真的被污染了。

“你——阴我!”屠行健指着一朵花的鼻子,悲愤地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阴你了?这里有人看见了么?哼——”一朵花叉腰挺胸,横着脖子,混不理睬。

当然没有。

大家都很听话,都像易庄谐一样乖乖地低下头去。

连甄耀明都假装调配药物背过身去。

所以屠行健只好含恨而退。

“我马上就会回来!”他瞪了一眼挂钟,快速闪人。

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就搞定了,屠老师。

我相信。

“大木头,我的表现很不错吧?”一朵花交叉着双手,蹦跳到易庄谐的身旁,撒娇着说。

“谁让你来的?”易庄谐一边整理新式武器下台,一边无奈地说。

“你个没良心的,大年三十开大刀也不告诉我,没有我谁给你穿合适的衣服,谁给你用顺手的器械,谁给你称心如意地使唤,谁给你擦汗挠痒痒呢……”

现在轮到易庄谐的脑袋滴汗了。

大滴大滴的汗。

“你今天不是休息么?就不麻烦你了。”他低着头说。

“为了你我愿意整日整夜地加班,你忘了以前我们在病房不是经常搭班的么,老实告诉你,那都是我特意跟别人换的班。”说到过去,一朵花的脸上满是幸福。

“难怪……我还纳闷怎么会这么巧呢,可是……今天是大年三十啊,你不陪家人跑来这里干什么?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真是笨死了,我对你有情有义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偏要粘着你,别人欺负你我就欺负别人,别人不欺负你我就欺负你,怎么了,才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还真卯上了!”一朵花越说越有理,身体也越贴越近。

五分钟马上就要过去,而且我敢保证不会再有比一朵花更厉害的人物出现了。

正事要紧!十万火急!甄耀明,不是个擅长开玩笑的人。

“护士长,你是不是看了电视才知道的?”我立即打岔。

“才没呢,大清早看什么电视,我有内部线人,及时向我汇报,跟你说说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认识。”

“线人?我认识?哪个?”我纳闷。

一朵花转过头,做了个努嘴的表情,把我的视线引到一旁。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和一朵花一起进来的人。

钱涌!这个人竟然是钱涌。

“马老师,你说过要我来看易老师表演的,现在我来了。”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现在我终于想起了那个被我忘记忽略但一直想不起的人原来就是钱涌。

不早不晚地出现,恰到好处地介入,深藏不露地表示,钱涌,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和一朵花又有什么关系?

“小马,站好位置。”易庄谐猛的抬头,往我手里塞进一把钳子,把我推到屠行健的位置。

深沉的声音掐断了我的疑问。

钩王升级,虽然另一只手还得掌镜。

从二助到一助,无疑需要离主刀的思维和步伐更近一些,提前破译他的想法。

“易老师,您有什么特殊吩咐的?”我轻轻地询问。

既然已经分离出了血管,总要想办法结扎它们,切断它们,否则就无法安全地摘除整个脾脏。

不用超声刀,LigaSure和Endo-GIA,那总得用点特别的物件代替它们吧。

易庄谐点点头,示意洗手护士,只提出了一个吩咐。

一个不但不特殊,而且相当普通的吩咐。

普通到我们几乎已经忘却。

丝线,他只要求一根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