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并不是不能相信。
就像我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和宿敌高峻轩喝起了美酒,孙安娜真真切切地走到高峻轩面前,蹲下身伏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捧起酒杯,用纸巾擦拭着杯沿上的酒渍,如同一只乖巧的狸猫,偎依在主人怀中撒娇讨欢。
这就是事实。
看着她熟稔的动作,谄媚的面容,我的心中隐隐作痛。
她却没有看到我一样,怡然地做着各种幸福的表情。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女人出卖了,这种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高峻轩看着我,忽然露出一丝无奈,“我若不是被女人出卖,你又怎能到达这里?”
林静,原来他并没有让她来告诉我来这里的途径。
“就算你明明不喜欢她,背叛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我并不怪她。”他喃喃地念叨。
“因为你本来就需要我来这里,你本来就有话要对我说,她只不过刚好被你算到会这样做而已。”我压低声音。
“不错,她对你的感情并没有随着岁月而变迁,我能感觉得出,马亮,所以,也请你原谅安娜。”他用手抚摸着孙安娜的头发,温柔地说。
像是一个请求,更像是一个命令。
“为了感情做出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没有人可以责怪,我又有什么权利过问你们的好事,但好像刚才有人说过他自己是个完全先天型的同性恋,也就是对异性没有一点感觉的意思,此话又作何解释?”我问。
“我可以不喜欢女人,但可以不拒绝女人喜欢我为我做事啊,你岂非也是这样对待林静的?”他笑了。
我沉默。
没有比感情更令人疯癫痴狂了,高峻轩和孙安娜什么发生的关系,我全然不知,但我相信,只要高峻轩想获取一个女孩的芳心,他总会有办法的。
他有非常丰厚的条件。
他也有这种需要,需要戒毒所的内线为他开启方便之门。
他有许多个男朋友会常常前来报到,有人照顾总不是件坏事。
等孙安娜知道他的性取向,恐怕已经晚了。
感情的付出永远都是有去无还离弦箭,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一旦爱上,便是一条没有终结的不归路,直到身败名裂,灰飞烟灭。
所以我的每一步,早就在高峻轩的预料之中,这一点都不用奇怪了。
看着他近乎邪恶的笑容,安娜奴婢的形象,我的心情已不是难过两字可以形容。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你认为她欺骗了你,那就错了。”高峻轩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她没有欺骗我,她只不过帮助了你。”我低下头,“至少酒鬼叔叔现在还安然无恙,我还是要谢谢她,不,谢谢你们。”
“现在你总可以看出我并不是那个想要谋财害命的人了吧。”
“是的,否则就算一百个马亮,也保护不了他,但为何他看到玻璃吴会有那么惊恐,如此慌张?”
“吴立波,确实就是索取那本秘籍的人,但他只是工具,一切都是奉命行事。”说到玻璃吴,他比说到自己还要着急。
“工具?奉谁的命?”
高峻轩又指了指屋顶,耸耸肩说:
“当然还是那位老兄。”
“玻璃吴的旧主,你的新敌?”
“你看过吴立波的日记,应该了解他的成长历程。”
“那要先保证那本日记的真实性。”我看了孙安娜一眼,“日记可不是故事,更不是小说!”
“那张光盘虽然不是出自戒毒所档案室,但里面内容的真实性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以人格保证。”高峻轩正色,“如果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它还不能完全记录他的经历。”
“什么经历?”
“月圆之夜,吴立波自杀未遂,接着出现了一个人,然后他的命运从此改写。”
不错,记得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再见了,让我失望的世界,这就是我的结局,如果那个人没有及时出现。
“那个人不是你?”我奇怪地问。
“我也想早点碰到他,他就可以不用吃那么多苦了,可惜不是。”高峻轩摇摇头惋惜地说。
这实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幸好我很快想通了。
“他碰到的是那个后来逼他出卖色相贩毒害人的老板,也就是逼你退步的那位老兄,我忍不住开始有点佩服起他了,居然可以让一个死人复活,无条件地为他做那些不见天日的事情。”
“他确实很有手段,很有本事,但这样的人我却不希望他长命,只要他多活一天,就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少年惨遭毒手,也不知道有多少民间艺人失去自由,如果那天我赶去的晚,吴立波……可能就死在路上了,就因为替他带回一啤酒瓶的******!”
“如果不是你管住玻璃吴,恐怕酒鬼叔叔也早已死了,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马亮,他这个人太可怕了,你斗不过他的,就算是我,也只能忍气吞声,为了保全吴立波的性命,只好将公子吧这块宝地拱手相让,但总要一天他会连皮带骨吐出来的。”他的面孔开始抖动,拳头握紧。
“那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
“不要紧,马亮,总有人要为了理想做出牺牲的,我的理想虽然并不为世人接受,但我已决定终身为之奋斗,功名利禄,过眼云烟,你马亮能知晓我的一番苦心就够了,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他铲除,两败俱伤也不枉此生。”情到动处,他居然捏住了我的手。
那光滑细腻的皮肤,凉丝丝,黏糊糊,就像活蛇的身体,让我猛然惊醒,骤然抽手。
“看来你们真的没有骗我,只是采取的方式特殊了点。”
“我也有苦衷啊,若不用非常的方式,恐怕和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马亮,你要是能改变对我的看法,以前的误解我都不在乎,希望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当然你放心,是纯友谊的那种,你能接受我迟来的道歉么?”
“可以,不过有个要求。”
“请讲。”
“为了表示你的诚心,总得要意思一下,坦白的讲,我已经看上了你抽屉里的那把小锉刀。”
“哈哈,有眼光,不亏是我的老同学。”高峻轩打开抽屉,反手一扬,亮光直奔我而来。
爱惜双手的并不止是杀手。
外科医生岂非也是靠双手混饭吃的,既然你高峻轩是个好人,自然用不着修理一双杀人的手,那就给我造就一双修人的手吧。
意外的收获。
“再见。”我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
话已说清,恩怨已了,这里虽好,却不是自己的家,而且还住着个蛇一样的男人,多少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慢,你也得帮我做件事。”高峻轩在背后叫住我。
“什么事?”拿人家的手短,立刻兑现。
“帮忙把这个女人也弄出去。”他一把揪起孙安娜,用力的推到我的身上,“她虽然喜欢得我要死,我却讨厌得她要命,拜托给你了,随便怎么处置,谢谢。”
孙安娜的脸色苍白,浑身发颤,如落叶飘摇在我的面前。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好的,不客气。”我忽然拿起桌上的半瓶酒,夹在腋下,然后挽起孙安娜的胳膊,“酒归我了,额外的补贴。”
“你倒是不肯吃亏。”
“这里像迷宫一样,我怕走不出去,撒点酒浆做标记,就不会迷路了。”
“哎,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奢侈了,想不到你比我还败家,算了,我带你们出去吧。”
“哈哈,反正败的又不是我的家,何乐而不为,请!”
高峻轩带着我们沿路漫步,
走过那个华丽的过道之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拓宽了视野,可是再也找不到那个螺蛳道场。
“你又看中什么了?”高峻轩问。
“这些画很艺术,可惜太大,否则扛几幅回去附庸风雅倒不错。”
“下次一定派人送到府上来。”他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这里的异常。
前面是一个黑暗的转角,黑暗的另一端,是完全相同的八个亮门。
八门之外,又有八门。
“走,不要回头。”高峻轩走到了我们的前面。
“这就是刚才来的路?”我故意问。
“是的,这里就像一个鱼甑,外口小,内口大,又有许多假道,号称八门金锁,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但使主人能醉客,反认他乡是故乡,出去干嘛,你这么客气,我都不想走了。”
“随时欢迎,等这个风波过后,住在这里都没关系,里面的酒足够你喝上大半年了。”
想的美,你个老玻璃,以为用酒就可以诱惑我了么,三日不见,我已非当日之酒鬼了。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峻轩确实不知道我从另一个通道进入!
来时路,看的是发光之磷火,虽然身在迷茫,却向往光明。
去时路,走的是漆黑之转角,虽然灯火指引,却形渐沉沦。
两条路,是截然不同的。
不同的路,出口当然也不同。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形状,不同的掩护,不同的守护者。
诸多不同中唯一不变的是:
——这个出口同样让我大跌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