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光明,那里就是出去的洞口,轻轻纵跃,便可以告别洞穴重返人间,正庆幸时,忽然一股邪风扑面而至,又呛鼻又刺眼,逼得人咳嗽兼落泪。
邪风之后,是一条巨大的黑影,凌空而下,落地无声,扑在高峻轩的脚下热烈地摇头晃脑,湿答答的舌头把他鞋面的灰尘舔得干干净净。
高峻轩笑着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后脑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母亲牌牛肉干塞进它的嘴巴。
“小忠乖,这位大哥哥你已经见过面,下次可别忘了。”
“它叫小忠?”我苦笑,跟一条狗称兄道弟,不知是我的不幸,还是它的。
见过面倒是不假,刚才我瞭望公子吧的四周,不见人烟,只有一条野狗在太阳底下晒肚皮,原来它竟然是门将,不知它当时有没有看见我!
失敬失敬,高峻轩肯定以为是我从“这里”进入的时候认识这位兄台的。
希望不要穿帮,但我得心中还是扑扑直跳,狗的警觉性可比人高的多。
“是的,忠心的忠,狗是这个世界上最忠心的动物,有时候比人还忠贞,小忠是我和她一起养大的。”说到她,他又做无奈状。
她当然就是林静。
“小忠还在,可是她却走了。”
“别难过了,反正你又不喜欢女人。”我安慰他说。
“可是她却把你带到了这里,因为她知道小忠对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有她在,它就不会告警,我就不会发现,哎……”他的叹声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
不管怎么说,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感情本来就有许多种,男女之情只是其中一种。
喜欢狗狗的人,感情通常也是很丰富的。
否则他也不会难过了。
曾经的女人,曾经共同保守一个秘密,豢养一条爱犬,现在却带着另一个男人,骗过爱犬,来对付他,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显然比我被孙安娜隐瞒真相严重多了。
这种哀伤的气氛,刚好可以为我所用。
因为我要走了。
我可不能等到穿帮的那一刻。
小忠虽然没有吠叫,但它的目光中已经开始流露出敌意。
它没有吠叫,或许只是为了不让主人的藏身之地暴露,但并不代表它不会处决我。
小忠其实一点都不小,像巴斯克维儿的猎犬一样趴上我的背脊,绝非难事。
所以我一定要快点出去。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高峻轩笑了,笑得很坏。
“我当然知道,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了,找了这么个地方作掩护,你真的很绝。”我佩服地五体投地。
“见笑。”他很得意,“下次方便的时候,一定请高抬贵……”
“再见。”我拉起孙安娜,落荒而逃。
那又呛鼻又刺眼的邪风吹来,我就知道出口是什么地方了。
无论多么豪华的娱乐场所,都有那么一个地方,或者在后墙,或者在侧方,总之是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急人所难,开启方便之门。
因为无论是尊贵的老板,还是粗俗的老百姓,都有酒后出恭的生理需要,酩酊大醉青黄不接的时候,那种后墙或者侧方的隐蔽角落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尿遁之所。
这个世界上本无厕所,只是排泄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成了厕所。
积少成多,尿液在日晒雨淋细菌分解中沉淀出了尿素,尿素又在风吹霜冻寒暑交替中升华出了氨气,而这浓烈的氨气,就是呛鼻又刺眼的罪魁祸首,让人多待一秒都成为无法忍受的煎熬。
小忠,真是条忠肝侠胆可歌可泣的义犬!
圣哉!
我捏着鼻子拉着孙安娜以差不多打破世界纪录的速度狂奔数百米,才敢停下来呼吸。
大口喘气,这污染指数达150的城市空气此刻对我来说,实在太清新了!
“你还好么?”我弯着腰,问孙安娜。
“还好。”她低着头,终于吐出两个字。
“还好就跟我走。”我对着晴空做了几下扩胸运动,暖阳已至半空,正对着我微笑。
“去哪里?”
“填肚子,都已经中午了,你不饿?”
她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仿佛真的不认识我。
“咕噜”,已经不需要回答了,不管是谁的辘辘饥肠,都证明了我们确实需要弄点东西抚慰一下消化道。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做出大年初一不回家吃饭的反传统行为,那一定就是邋遢面馆。
只要那个洞没有被封死,老顾就不会关店。
所以我们就不会饿肚子。
“来过么?”我指着邋遢面馆的破烂门面问安娜。
安娜摇摇头,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
没关系,这,才是正常的,十分钟之后,你就会全盘推翻现在的想法,并且为自己的鲁莽武断深深懊悔。
因为这里有一锅千年老汤,而掌勺的,则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非主流名厨老顾。
“你先去二楼靠窗的位置做着,我去跟老板打声招呼。”
老顾正在加火,伙计回家过年了,从切肉剁骨到添柴加火都要自己来。
但是顾客一点都没少,陆续鱼贯而入,尾随孙安娜的脚步争抢位置去了。
“你来啦,快点给我帮忙,把这段木头劈劈开。”
“哇,大哥,叫顾客给你劈柴,这么会利用人力资源,真是服了你了。”
“那位美女的单给你免掉,总行了吧。”老顾嘿嘿。
“这还差不多,哈哈,你亏大了,她为了品尝你的手艺,昨天年夜饭也没吃呢。”
“废话少说,还不快点动手!”
“拜托,叫我劈木头,总要给我一把家伙吧,难不成要用我这双千娇百贵的肉掌?”
“给。”老顾扔给我一把斧头,“下面怎么样?有没有被牛骨头戳穿屁股?”
“好得很,洞里专门有人打扫卫生,还有茶水伺候,小姐按摩,简直是人间仙境,极乐净土,都市森林,桃花源记,开!”寒光一闪,木头已对半裂开。
“哈哈,那你小子干嘛还要出来,在里面快活死多好。”
“有福大家享,这么好的事情我岂敢一人独享?起码也要叫上你这个引路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搞定。
“谢了,不用了,我只是个看门的人,要死也要死在这里,才不受你的唆使呢。”
“你答应那个人的?”
“是啊,我替他看门,他让我开店,就这么简单,我就喜欢这种生活,这里就是我的人间仙境,极乐净土,都市森林,桃花源记,你让我下去享福?这副贱骨头享不起。”老顾坚决地说。
这不是贱,而是忠诚,一诺千金,是执着,知足常乐。
老顾,真是个忠肝侠胆可歌可泣的义人!
圣哉!
咦,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哦,刚刚说过,不好意思。
“老顾,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你肯定喜欢!”出于对他的敬佩,我不要自主地献上殷勤。
“什么东西?”老顾手起刀落,一条牛尾巴冲天而起。
“请看——”我把拳头举到他面前,然后迅速摊开手掌。
“啪——”牛尾巴打在我的手上,一件闪亮的物件掉落,眼看就要掉进千年老锅!
“珰——”老顾伸出厚重的斫刀,平平稳稳地接住,两物相碰,发出龙吟般悠长的震音。
“好铁,好刀,好做工!”老顾的眼睛亮了,一把抓在手上。
小锉刀。
削甲如泥精巧灵活的小锉刀。
爱惜双手的并不止是杀手和外科医生。
绝顶厨师的双手,也是值得保护并可以纳入世界文化遗产的珍藏。
那独一无二的精细,妙至毫巅的测算,靠得就是一种体贴入微的感觉。
有了这把同样独一无二的锉刀,如虎添翼,可以消除多余的指甲,剔平凹凸的皮肤,使感觉更灵敏,使动作更精准。
所以老顾像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
“哈哈,多谢多谢,我真的是很喜欢,要我怎么报答你呢。”他在锅前手舞足蹈,一点都顾及自己是一代宗师的形象。
“报答太严重了,顺便把我的那一份也免单就可以了,哈哈。”
“你也没吃年夜饭?”
“我是那种人么!事实上,我连昨天午饭都没吃呢,哈哈。”
“哈哈,给。”老顾忽然往我嘴巴里塞了一颗东西。
“什么……东西?”我仓皇咀嚼着,含糊不清,“味道还真不错。”
“秘制牛丸,既能壮阳,又能解毒。”老顾神秘一笑。
“壮阳没问题,解……毒是什么意思?”三下五除二我就吃光了。
“刚才你下去之前不是吃了碗面么,里面有毒。”
“哦,第五牛胃面,什么,里面有毒!你居然给我下毒!”我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叫。
“是啊,我只是按约定行事,要是每个人都凭第五牛胃面这句话都可以进去的话,那也太容易了吧,所以那个人说除非进去的人能活着出来,并且带回里面的信物,才能证明他的身份,才能给他解毒。”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回来,或者忘记给你东西,我就死定了?”想到这里,禁不住冷汗涔涔,嘴巴里的牛丸余味比牛屎还苦。
——我吃过牛屎么?
“是的。”老顾满不在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