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静柔和的脸庞，多了一道淡红色的疤痕，从嘴角到耳根，如同流星滑行的痕迹。
微微上扬的轨道，就像一个讥诮，虽然含蓄，却永远地留在脸上。
分明为利器所伤，速度很快，根本就来不及躲避。
这样的创口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我曾亲自缝合过这样的创口。
秦谢意，她的右手就是这样被砍伤的，伤及肌腱，然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了。
——那个来拆线的女人不是她，她的创口在左手。
这是否就是种警告？米白的创口显然浅淡多了，所以她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我的心脏猛烈紧抽！
“米白，就此放手吧，斗不过他们的，默东沙的手段远远超出你的想象，难道你没发觉他的脸上也有一道刀疤，”我压抑着激动，努力劝阻。
像蜈蚣一样的刀疤，从颧骨到嘴角，几乎砍断所有的面肌，那一刀是致命的，
但是默东沙没死，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对方死了，想致他于死地的敌人死了！
一个经历过这样动荡的人，是不会在别人脸上多割几刀的时候眨眼的。
这样的人，不是米白可以对付的。
“学生是无辜的。”米白毫无惧色，平静地说。
“谁天生就是活该的呢？无辜不能成为无知的理由，她们不是不知道吸毒的危害，可还是禁不住各种各样的诱惑去陪酒陪毒，出卖青春和色相，这是个普遍的社会问题，你没在听《极乐园》么——”
“呃？”米白懵了。
猛敲自家脑壳，瞧我说的，昨晚的惊奇还没过头呢。
“我的意思是问题的解决不能单靠你个人，大环境形势下的逆流而上只能造成个人的悲剧，这个疤痕就是个讽刺，为什么正直的好人要遭受迫害，穷凶极恶的坏人却可以逍遥法外，只要能纳税就可以体面地享受荣誉，其实这些道理你肯定都懂，米老师。”
“是的，我懂，但是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除非我不当老师。”
“看看这汹涌的江水，一定会奔向大海，那么你一个人跳下去就会力挽狂澜了么？你只会被冲走，连命都没有。”
“不是有一个大坝么？大家齐心协力，就能筑成防狼坝，阻止和引导这股洪流。”
“这不是一股普通的洪流，而是可怕的意识流！”我沉痛地说，“当助人为乐被人嘲笑，物质至上被奉为金科玉律，人情冷漠成为司空见惯，就已经不只是道德批判的事情了。”
“那是什么？”米白皱眉。
“亡人国易，亡人心难，但一个国家的民族意识和文化特征被完全演变之后，就算没有武力威逼，这个国家也已经彻底毁灭了，你是否感觉到，以前课本上描述的资本主义社会人人之间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不就是当前最逼真的写照么？”
“我明白了，马亮，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米白沉默了片刻。
“不会变成人肉炸弹闯进酒吧和默东沙同归于尽吧？”
“不会，一个默东沙倒下了，千万个默东沙站起来，这种方式消除不光他们。”
“对了！真不愧是敏而好学的米老师——我这样说好像不大合适吧，哈哈。”我摸着后脑勺大声笑道。
“我应该叫你一声马老师才对，你比我看的清楚。”米白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是你比我更加天良未泯，我并没有让你视若不见，战斗，有许多种方法，你有更好的武器，为什么不用？”
“你指笔杆子？”
“鲁迅先生就是最好的榜样。”
“纠正意识，重整民族魂。”
“没错，有正义感的中国人还是很多的，别人不说，江忆就是看不下你的遭遇才辞职不干的吧。”
“那些就是她的学生。”米白迟疑了一下。
“难怪她会有那么大的感触，说不定起先她也麻木于这种现象，但却禁不住被你的无私奉献精神超级责任心深深打动，终于奋力一搏。你们学校是什么意见？”
“校长找我谈过好几次话，让我别管这件事了。”
“什么？我就知道官官相护，官匪勾结，见不得的勾当背后都是交易，你当然没有听他是不？”
“于是他声称我所作的一切都不代表学校立场，因为除了脸上那一道疤，我没有任何证据。”
“而疤也有可能是你自己弄伤的，他怕这件事捅出去，既影响学校的声誉，更有许多大人物给他压力，所以只好拿你作牺牲。”
“我并不是做给学校看的。”米白淡淡地说。
“我知道，你只在乎对得起自己的良知，但很多时候良知就是被这些狼心狗肺磨灭的，所以愤慨的江忆就用辞职这种激烈的方式来表示抗争，表示对你的支持和感谢。”
“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走了之后就没和我联系过，这个小姑娘性格刚烈，我担心她会做出偏激的事来。”
“放心，经历了这些之后，她成熟了许多，并没做出偏激的事，只是想帮你一个忙，顺便还了人情。”
“她在做什么？”
“律师，用另一种方式来战斗。”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放一百个心，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握紧你手中的匕首，投掷向敌人的胸膛，但千万不要做出单枪匹马闯龙潭入虎穴的惊险举动，这不是拍电影，正义必将战胜，默东沙也不是吃素的和尚，下次架在你脸上的那把刀就不止是威胁，划破的也不止是脸皮了。”
“不是他干的。”米白摇摇头。
“他还需要自己动手么，要不怎么叫做爪牙？”连李光头这中凶徒都能为他所用，可谓人才济济，无所不用其极。
“是吸毒迷幻的学生用指甲划伤的。”
“啊？”我一惊，有点出乎意料。
“默东沙很客气的，他说既然是马亮的朋友，不能不给玛丽一个面子，所以还派人送我们到医院。”
“这个混蛋，他太自信了！知道你肯定扳不动他，陪酒的学生随便找找。”
“马亮，玛丽是谁？为什么有这么大面子。”
“她是我的老师，大姐，好朋友。”我拍拍胸膛，无比自豪地说。
“替我谢谢她，如果没有她，说不定——”
“不许乱说，默东沙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一定会让他后悔！”
“你也不能冲动，我也不希望你出了意外。”
“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我有贵人相助，他伤不了我的。”
“马亮，玛丽姐是不是就是梦中那个救你上岸的美丽女子？”
“不是。”
“这么确定？”
“嗯，玛丽姐虽然帮过我很多次忙，但我感觉她不是那个人。”准确说来是没有那种幽怨和迷离，因为玛丽姐天生就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马亮，你真的不知道梦见溺水的意义？”米白忽然问我。
“翻过周公解梦了，从医学角度来说通常梦到水的现象，尤其是溺水的现象可以说，是反映了自己某个系统出现了一定问题，健康方面有阴影，旧病复发的可能性非常大。”
“你有旧病么？”
“没有。”我矢口否定，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现在可不是谈什么金氏胃病的时候。
“其实，从心理学上来说，溺水还意味着救赎。”
“救赎？救谁？”
“对别人的救赎，有些人就是牺牲自己而完成对别人的救赎。”
“你说我让别人来救我，是为了救赎别人？”
“正是。”
“因为梦境通常都是相反的？”
“并非如此，救赎是一种宗教行为，最早见于基督教，意思是将原先是你的但归另一个人所有的财产重新买回来，希伯来语中还有一个类似含意的词是‘释放’，意为属灵的解脱，精神的升华。”
“这个我知道，奶奶经常跟我说‘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女赐给我们’，罗马书和哥林多前书上都写着：我们在道德上和精神上极度贫穷，因此出卖了我们的产业，从而成为了罪的奴隶，但神已通过他儿子的死亡为我们赎回了罪，当耶稣基督来临时他会恢复我们的产业，并给我们天国里的位置。”一想到这里，我便有一种亵渎的罪过，低下头坦言，“可是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啊，我也不能和上帝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的，不能，绝对不能。”
米白笑了。
“你当然不是上帝，但可以有他一样的仁爱行为啊，我想他老人家肯定会很高兴你这样做的，而做这些事之前你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想法，你想过要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话么？没有，你就是这样一个人，看到别人有难，就会奋不顾身地上前帮助。”
“我是不是有病？”
“那不是病，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是一种发乎本心的善良，梦境中你一定看不清那个女人的面容。”
“是的，每次都模模糊糊，像是蒙了一层面纱。”
“她并不是特指一个人，而是所有你想帮助的人，她甚至不一定是女人，不一定是人。”
“不，我认识她，也见过她，我相信。”这次我可以肯定地回答。
“那她是谁？”
“我不知道，但她一定就是‘她’。”我坚定地点点头。
“她”就是那个神秘女郎，那种梦境的感觉和收到匿名短信的感觉如出一辙。
没错，就是这个女人。
我终于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