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广州。”她进一步指明,“洋人入侵中国的沿海城市并不多,广州刚好就是五口通商城市之一,商业繁荣是它的重要特征,而笔村糯米糍、罗岗桂味、增城挂绿历来被称为‘荔枝三秀’,是广东的重要特产,地灵人杰,这三位来自当地的婆婆武艺超群,信守承诺,同样是不可多得的江湖人物。”
玛丽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和荣耀,于我心有戚戚焉。
——一诺重千金,这远古的品质早已被商业潮流冲到爪哇岛去了,能够在当代重现,实在不单单是难能可贵,更是一种呼唤。
人性和本色的呼唤。
简直比大熊猫还珍贵,人类如果丧失了这种品质,我敢保证肯定比大熊猫还要灭绝的早!
“令尊虽然撤离大本营,但他的眼光依旧犀利精准,又找到了一块令他可以东山再起的地方,这里岂非也是沿海地带?岂非正是五口通商城市之一?从珠江三角到长江三角,这一战略方向的伟大转变,堪舆一百五十年前的迁徙比肩,置之死地而后生,虽败犹胜。”我赞叹说。
“确实如此,但当时我只觉得他很狼狈,每天进进出出忙得焦头烂额,高家的叔叔们也很紧张,整日整夜来我家商量,我和高远隐约猜到一些事,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终于有一天父亲对我们说‘明天不用上学了,我们要搬家,晚上谁也不能出去。’”
“撤退进行得很隐蔽,半夜里我和高远睡眼惺忪就被安置在一辆车子上出发,窗户掩得严严实实,我们就在里面摇晃,不知道走的什么路,只感觉一会儿上坡,一会儿拐弯,一会儿又颠簸得很厉害,晕头转向,我们吐得一塌糊涂,高远更是嘴唇发紫,四肢冰冷,我敲着司机的背脊喊救命,父亲把我们抱出车厢,平放在地上,吃了几颗晕车药,总算好点,但是我还是觉得大地在摇晃,挣扎着爬起来,发现天好蓝好宽阔,无边无际,有许多鸟在飞翔,迎面吹来的风又咸又湿,再一低头,到处是湛蓝的水和洁白的浪花,原来我们已经在海上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航行,我们来到这里,尽管远走他乡,孤无立足之地,我却很高兴,因为可以和过去担惊受怕的生活告别,一切都是新鲜的,更重要的是对于高远,光明和纯净的生活在向他招手,他需要一个平静和睦的家庭和安全温暖的地方疗伤。”
“但是我错了,大人的想法可没有那么简单,对他们来说,名誉,金钱和地位永远都是必不可少的奋斗目标,曾经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加倍拿回来,不久之后高叔叔他们也来了,我们两家就跟先祖一样在这里重新开始,当然有了套路,就不用摸索了,‘会’这个组织依旧运行着,而且逐步壮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很快就和本地一些势力结合,渗透到这里的大部分商铺,经营着各种各样的明暗交易。”
“父亲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每次回来总是催促着高远的学业,最好他能够快快成长,做他的帮手,因为财务上的事情非至亲无以胜任,但高远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并不喜欢明争暗斗的商贾生涯,终于他向父亲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学医,父亲怔住了,没说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很失望,那天晚上喝了许多酒,第二天我发现他的白发又多了。”
“高远看到父亲这么伤心,就跪下来认错,父亲扶起他说:‘孩子,你没错,人要有自己的理想,我不能勉强你,你能走上正途,我也很高兴,但是很多道理你现在还不能明白,让你出去磨练一下也好,如果你觉得学医很苦吃不消,随时欢迎回来帮家里做事,我以你之名注册的三家公司永远为你留着。’原来父亲早已替高远留了后路。”
“高远听了之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认真地说‘伯伯,您也洗手退休吧,江湖凶险,坏人那么多,小侄为您担心,我怕……’父亲打断了他的话说:‘退出江湖,谈何容易。’”
“高远不再说话,静静地退下,父亲以为他是小孩子热情,折腾一下就会罢息了,只有我知道高远对认准的事情是绝不退缩的,果然,他从图书馆找来许多医学方面的丛书,做完家庭作业就埋头苦读,不仅如此,他还私下求我教他武功,我想他以后出去读书有武艺傍身也安全,便瞒着父亲把穿内不传外的功夫暗地里教了给他。”
“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结交的人也越来越杂,其中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为了争取利益经常做出违法的事情,我在学校里都能听到些风言风语,心里很难过,但劝阻不了他,只有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高远身上,希望他能够好好学习,正经地做人,完全和那些黑幕脱离,另一方面又非常担心父亲,害怕陆家的惨剧会降临在我家。”
“我的担心终于被印证了,一天晚上,父亲浑身伤痕地出现在家门口,连站也站不稳,我和母亲吓坏了,原来‘会’中的成员分赃不均,内部出现了矛盾,大打出手,因为是非法交易,不能报警,虽然用强硬的手段制服了对方,但父亲自己也受了重创,还不能送到医院,那一战,死了几个人,警方正在紧急调查。”
“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痛死?这时候高远冲进来说:‘让我试试。’我和母亲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父亲的脸色却变了,变得和上次高远说知道了仇人时一样,他问:‘试什么?’,高远拿出一包黑乎乎的东西说:‘伤药’,我吃惊地问:‘你自己调配的。’他点点头,自信说:‘一半外敷,一半内服,两天之后就没事了。’说着就要上前给父亲使用,父亲瞪着眼睛,脸色发青,嘶声呵斥:‘不得胡闹!’,高远一愣,怔在那里,忽然拿起小板凳狠狠地砸向自己的手臂,咔嚓一声就断了,我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疼得说不出话,哆嗦着用另一只手抓了把药敷在自己的手臂上,又抓了把药放进嘴里,几分钟之后,他疼痛的表情居然消失了,他用那只受伤的手向我父亲呈上那包药,这一次,父亲不再怀疑,而我的心,说不出的难受,真希望他们两个人的伤痛都落在我身上,那一年,高远十五岁。”
“父亲伤愈之后把我们叫去,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说得没错,江湖险恶,确实不宜逗留,但现在还不是金盆洗手的时候,资金是在到处流转,互相牵制,如果我歇手,他们就会上门把我们统统砍死,你们放心,吃一堑长一智,我保证不会再被别人欺负了。高远,伯父支持你学医,家族的事,就让玛丽来接管。’我很高兴,高远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走上光明之路了,但是父亲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呢?”
“这个秘密父亲在临终的时候才告诉我一个人,马亮,你能猜得到么?”玛丽忽然问我。
正沉浸在故事情节中的我一震,脑中亮光一闪,脱口而出:
“是不是在所有据点下面打通密道?如有危机,及时消失。”
“是的,相信你已经见识过了,这就是我父亲的方法,狡兔三窟,不但让敌人找不到自己,也可以把资产化整为零,安全隐藏,一旦风吹草动,溜之大吉。”
“原来令尊就是那个叫老顾死心塌地的神秘男子,难怪有那么大的手笔。”我恍然大悟。
“不是,这虽然是父亲的想法,却不是他实施的。”
“不是他,是谁?”
“你看到过他的。”
“我看到过?哪里?”我懵了。
“就在这里,就是他!”玛丽忽然用手一指,指向冥灯之后墙壁之上的黑框!
普普通通的相貌,圆墩墩的脑袋,圆墩墩的面孔,把眼睛挤进笑容,隐藏了眼神。
一个普通的人,一张平凡的面容。
玛丽指的就是他。
这个不合群的人,就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古剑,韬光养晦,出必横空!
难怪他可以在这里享受敬拜,虽然不是这个家族的人,却为这个家族做出了莫大的贡献。
没错,就是他,老顾说起过那个人就是个不起眼的人,很普通,中等身材,圆脸阔鼻,保证让看了一眼就会忘记的那种。
“他是谁?”我肃然起敬,随口一问。
“你知道他的。”玛丽又强调,“应该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应该?”我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出。
“你再想想。”
“这个人长得这么普通,就算以前看见过也不会记得,这样的圆脸圆头到处可见——”我猛地刹口,想起一个人。
“林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