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音归寂,人群散退,苍老的教堂渐渐遁隐于苍翠的群山之中,一切还原到平静的本初,只有不远处的山腰有零星的飞鸟被惊起,定睛细瞧,却是两条人影在林间拨草穿梭。
年长日久的荒芜,小道已被杂草蔓藤占据,只留下深陷的轨迹作为标记,让人顺着它的方向追忆探索。
“小心,那里有块突出的石头,别磕了你的脚踝。”我回过头嘱咐。
可可用手中的探路器——竹枝拨开一堆茅草,果然有块黑乎乎桀骜不驯的大石头,当道矗立。
“亮亮,你是不是被它绊倒过啊。”可可倒吸了口冷气,远远地绕开了它。
“好多人,连走兽都吃到过它的苦头,头破血流者不计其数。”
“那为什么不将它移走呢?”
“谈何容易,它是大山一角,本村可没有愚公这样的人物出现,而且它是很有用处的。”
“什么用?”
“你有没有发现这条路特别陡,差不多和水平地面快垂直了。”
“是啊,这简直不是人走的路,要从这里爬到山顶,好像很困难。”可可停住脚步,喘了几口气。
“呵呵,这条路本来就不是人走的路,根本没有人能够爬上去。”我笑着说,用手摸去她额头的汗水。
“那干嘛要把它开辟出来?”
“它不是开辟出来的,而是扔出来的。”
“扔?”
“是啊,人们在山顶将砍下的毛竹往下一扔,就会像檑木一样往下滑,以最快的速度运输到山脚下,这可比从盘山小路上扛下来既快速又安全。”
“哦,走的人多了,自然成了路,扔的竹多了,便也成了道,难怪路当中有个凹槽,刚好是竹子的直径,这是长久滑出来的路轨。”丫头分析道。
“没错,所以你看这块石头的位置就能明白为什么它要存在了。”我点头说。
丫头抬头,又低头细细看了一遍,说:
“这里好像刚好是轨道急转弯的地方,如果没有东西阻隔,飞快的毛竹肯定要偏离方向,直线射出,射向——”说着她目光投向山林深处。
深处黝黑,有流水飞溅的声音入耳。
“那里有个山谷。”我接上说,“一旦掉进去,所有的辛苦都徒劳了,就算把上游的水库炸掉,也无法使谷底的毛竹浮起来,而且听老辈人说下面有个无底洞,直通东海,龙王三太子经常从那里跑到山上来避暑度假。”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辨别其中的真伪了,这就像信奉唯物主义的你游览名胜古迹,如果非得坚持因为某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故事和别人去较真理论,就算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没人会同情你,只能尊奉你一个称号:“迂腐”。
可可当然不是迂腐的人,事实上,自从跟我进入马南邨之后,她的风雅与通达简直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个不一般的地方,藏龙卧虎,匪夷所思。
所以她并没有和我争辩,也没有要我解释关于龙王三太子的今生前世。
她只提了一个问题。
“既然这里不是人走的路,也不是上去的路,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费力呢?”
说完这个问题,她抬头地看了看延伸的竹道,神色疑惑,又略有不安,仿佛那里随时都会有一根快速的毛竹射出,将我们两个像肯德基骨肉相连串在一起,或者如同哈利波特般骑上这根奇的竹子和三太子遨游东海去了。
“放心,自从姑父提倡生态保护放养山林后,这条伐竹道就不用了,我带你来这里,只是让你看看我的家。”
“你的家?你还有另外的家?”可可差不多要瞠目结舌了,幸好行动可以代替一切解释,就在那块令人倒霉的石头背后有一条更为不起眼的小道,被参天的古松挡住,厚厚的松针掩饰了它的存在,但是我闭上眼睛都知道它在那里。
“跳下去。”我指了一块虚拟的所在。
可可只迟疑了片刻,这次居然连问都不问就纵身一跳,我只好随即跟下去,连热身动作都来不及做,一个就地十八滚,险些扭伤了筋骨。
“怎么这么性急?不怕有什么毒虫猛兽?”我扶起她,责备着说。
“不会啊,我相信你。”可可笑嘻嘻地说,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已经猜透了什么。
“我当然不会害你了,可是你……你也实在太莽撞了。”我的脸一红,心跳忽然剧烈了起来。
“亮亮,怎么了,干嘛脸红?是不是被我窥破了一些秘密?”
“没有,好久没有回家,有点近乡情怯。”我把目光投向面前一个半人高的小山洞。
“就是这里么?”可可轻声小心地问。
我站在洞前,深吸口气,良久,才点点头,拉住丫头的手说:
“欢迎来到蛋壳。”
“蛋壳?就是你的家?”可可奇怪地问。
“是啊,不要嫌弃它的寒陋哦。”
“不…不…不会,可这个山洞好像很黑很深,我们不会先放两只大白鹅进去,或者点两根蜡烛……”
“哈哈,你以为是盗墓啊,有谁是这么怕怕地回家的,你站着别动,让我先打开窗户透透气。”说着我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亮亮你去哪里了,你别吓我,我不要你现在和我开玩笑,我怕。”可可的声音都变了。
幸好光明是驱逐恐惧的最好办法,自古亦然,所以人类进化首先必须掌握的就是火。
所以中国人民心目中第一智者的代表永远属于诸葛亮,这个又称孔明先生的神人,他的名字和智慧就像一把无比光辉的火炬,照亮了千年的中华文明。
所以很多年之前马国华将他的儿子取名为马亮。
所以今天我在山洞开窗迎光这件事情绝对不是故弄玄虚的。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一束梁柱大小的阳光从洞内射出。
你没看错,是从里面出来的。
虽然现在是正午,日光猛烈的时候,但要明晃晃地从洞里钻出来,这还是不可能的自然现象,毕竟我不是在写神话小说。
所以非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比如这个山洞其实并不深,而且也不是个死胡同,洞的另一头刚好是面临方才所说的山中深谷,那这个山洞就相当于一幢高楼的其中一层,那个可以活动的石窗就相当于视觉效果极好的飘窗,一旦卸下,谷中的自然光线就进入洞中,如果时间拿捏的准,从天而降的日光投射到光滑如镜的瀑布上,再折射入洞,就成了眼前的自然景观。
不知道这个说法合不合逻辑,说不说得过去?
因为事实正是如此。
一起跃入洞中的,还有流水的声音,鸟儿的欢鸣,风掠树叶的清啸。
这是一个四季常青的空山幽谷,两岸刀削般的峭壁上长满了茂盛的树林灌木,其中不乏有野橄榄,板栗之类的果树,松鼠和猿猴乐在其中,谷底是香馥的奇珍异草,在溪水边点缀,溪泉蜿蜒,高低错落,成湖成瀑,溪石相映成趣,稀薄的云雾丝丝缕缕盘旋在谷中,像一个悠闲的仙女在凌空曼舞。
曲径通幽,豁然开朗。
如果我是龙王三太子,我也愿意找这么一个地方作为静息蛰伏的处所,有别******的磅礴,能让人心如止水,忘乎所以。
可可的目光却停留在洞中,再也无法移开。
洞里的风景当然不如洞外精彩,因为除了几块平整的石头之外,里面徒有四壁。
光溜溜的石壁,只有一个窗户,还有站在旁边的我。
“这叫坚壁清野,如果家当摆放的太多,就成了毒蛇老鼠的藏身之处了。”我笑着说,“请坐。”
可可还是不敢坐下,看着我毫无顾忌的坐在石凳上。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柔和的谷风吹扬起她的发梢,她似乎闻到了其中友善安详的气息,面色缓和了不少。
“为了寻找遗失的毛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山洞,开始我还以为是看林人的家,可是每次来都只有我一人的足迹,于是我就把它当作自己的家。”
“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设个家呢?难道觉得自己的童年不幸福?”可可奇怪。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我摇摇头,“后来渐渐明白了,每个人的心中总有无法让别人触及的隐秘之处,就像这个山洞,只有发现了它,才能知道它的存在,在这里可以一个人冥想,一个人自言自语,可以大声呼喊,甚至可以进行一些荒唐的构想,你不必担心别人的干扰,世俗的影响,在这里,你就是自己的主宰。”
“黑熊死去的那段时间,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可可忽然问。
“是的,我总觉得它不曾离去,又不好在爸妈面前流露伤悲,就来到这里,把这里的每一块石头,一草一木都当作是它,和它说话,玩耍,累了就躺在石凳上,在梦中和它继续作伴,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它用温暖的舌头在****我眼角的泪水……”
“我明白了,这里是你的精神家园,难怪你把它叫做蛋壳,你有时是一只脆弱的小鸡,只有蛋壳才是你最安全的庇护,就像母亲的子宫,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天堂。”可可恍然大悟。
我微笑着点头。
“这是你的私有空间,为什么要带我来……”可可才问了半句,就住口了。
因为我正以一种信任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
但见她大方地坐下,紧紧地把脑袋埃在我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