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冷气从脚底冒起,我几乎能听见心脏结冰的声音。
“小清……是谁?”
她望着我,紧咬着嘴唇,悲伤如乌云浓聚,泪水在伤心欲碎的眼睛里打转。
“是叔叔么?”逼问很残忍,但我更受不了这令人发疯的场面!
小清痛苦地点头,眼泪如满溢之水决堤而下。
我浑身冰冷。
酒鬼叔叔竟然死了!
他的音容笑貌清晰还在面前,那浓重的甲醛气味仍羁留我的鼻畔,人却突然走了。
酸楚涌上心头,我伸出手,想抹去小清脸上的泪水,她却再次转身躲避。
泪水冲走了殷红青春,留下一片惨淡的苍白。
她的眼睛也变得恍惚无神,摩挲的眸子中闪烁着丝丝绝望!
这是个消极落拓的父亲,但终归是父亲,一家之主。
“他因何去世的?”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一个鲜蹦活跳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死了。
“车祸。”小清每说一个字,她的痛苦无疑加深一层。
“车祸?!什么地方?他不是住在戒毒中心么?”
“他酒瘾发作,逃出来喝醉酒,被车撞的,你不要问了,大哥,求求你了。”小清突然大声地说,引起周围几个人的异常注意,他们立即围上来,警觉地看着我。
“带我去拜一拜他的灵堂,好不好,小清。”
“不用了,都烧掉了,看到他的遗物我和妈妈都会难过。”
“都烧了?那本——”
“这些就是本家的叔伯和舅舅,他们会照顾我的,大哥,你不用担心。”她忽然打断我的话,转过头对那些至亲说,“我们回家吧。”
我几乎是和二轮宝马一起共振着回到寝室,坐在床沿上,还是无法静止颤抖的身体。
腹腔镜模拟器还在运行,我已经没有半点兴趣了。
有的只是心底不断冒出的寒气。
黑纱代表死者已经入殓,从小清出差到回来不过三天,酒鬼叔叔必是在此期间暴亡。
他们为何连法事都不做就匆匆火化?
小清为何不跟科里说这事?
她为何不让我去参拜灵堂?
她为何要隐瞒实情?——当我问起酿酒秘笈,她故意岔开话题,不让我问下去。
她必定有难言之隐,酒鬼叔叔的死并不是意外。
我打电话给孙安娜。
“什么?他出车祸了?怎么家里人没向我们中心汇报?”孙安娜非常吃惊。
“他逃出去,你们没通知家里人?”我反问。
“前天他明明是被两个警察保驾出去的,说是回家料理点事情,怎么会是逃出去?难道他有案底?”孙安娜更加吃惊了。
“两个警察?会不会是冒牌货?”
“不可能,我亲自验证的,而且还记住了他们的编号,和名字,因为当时觉得很好玩。”
“好玩?”
“一个叫旺财,一个叫来福,你说好不好玩。”
好玩,在一个月之前我也这样认为。
我认识这两个警官并且打过照面,保驾着傅凡来发喜糖的就是他们,当然是货真价实的国家公务员。
但是在这个无间道横行的世界,货真价实的人干一些假冒伪劣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很。
就算法盲如我,也知道狱警不是刑警,也不是公安110,没有直接负责局民安危的职责。
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
不用等到三月十七号傅凡结婚的大喜之日,我马上就要知道他们的底细。
再一个电话打给傅凡,不管他是否躲在温柔乡里甜蜜。
“有这种事情?我马上给你查,但是关系到档案部的机密文件,我也要转手去暗查,估计要一些时间。”傅警官爽快地答复。
“好的,我怀疑他们是黑社会的卧底。”
“马亮,不能鲁莽断定,刑事侦查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如果他们真的是卧底,我想也不至于愚蠢到露出这么大的马脚让你怀疑。”
“……也是,但他们为何带死者出去,必定要有个说法。”
“你别急,我还可以托人给你查询车祸现场的信息,说不定有隐蔽的摄像机拍下了一些珍贵的资料。”傅凡给我提示。
“太好了,等你消息!”
小清,苦命的孩子,大哥绝对不会对此事置身不管的,酒鬼叔叔纵然生前有万般不对,总算对我信任有加,他曾隆重地托孤与我,我也喝了他亲手酿造的青梅酒,这就是承诺仪式。
这样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深夜,我忽然想起还没给可可打电话。
我冲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烧了一壶水,冲了几颗茶叶,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绝对不能把负面情绪传染给可可。
人死不能复生,生者也不能被过分的悲伤夺去理智。
“亮亮,今天是不是很忙?”这时丫头乖巧地发了个试探性的短信。
显然她等我很久了。
“是很忙,但你的电话是一定不能省略的。”我赶紧回拨过去,致以歉意。
“都不敢打扰你呢,大忙人。”听见我一息尚存的声音,她在电话那头如释重负。
“呵呵,腔镜中心和蛆疗中心刚刚成立,易老师把我当作主力,我又怎能懈怠呢,所以做完工作还要学习充电,越学习越发现自己原先的不足。”
“亮亮真勤奋,我也没有耽搁呢,等姐姐的手术做完,就去考托福。”
“那你走在我的前面了,英语,要拜你为师。”
“为了我们的环球计划啊,你到时候无论怎么忙都要抽空出来陪我哦,别忘了你的承诺。”
“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我那蹩脚的chinese-english。”
“不会啊,能听懂说什么就行,外国人才不在乎语法呢。”
“反正靠你了,可不许把我卖给马戏团,被人打断手脚在街头乞讨,很凄惨的。”
“呸呸呸,我有那么坏么,我连小黑和无双都舍不得卖呢,要说送去马戏团它们肯定比你值钱,呵呵。”
“这……也是。”我赶紧转开话题,“楚楚还好么?主管医生有没有提起最近的诊治方案?”
“今天心情不错,光棍哥哥陪着她说了好多话,还写了一份信塞在她的枕头下,真是让人羡慕啊。”
“这……老冯都几十岁的人了,还那么肉麻,不就是情书吗,你把医院的详细地址给我,晚上就给你写!”
“算啦,我知道你忙,别生气了,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就很满足了,爸爸妈妈都还没消息呢,真担心他们会在海上出事情。”说到这里,可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她紧皱的眉头。
“不会的,我每天都在关心天气预报和潮汛,这段时间东海乃至整个太平洋都没有什么大风暴,春暖花开,正是旅游的黄金季节,肯定没问题。”
“嗯,我也这样想啊,可是一个电话都没有,让人心里闹得慌,我倒还好,姐姐重病在身,受不了这个担忧啊,幸好有光棍哥哥在,否则凭我一个人还安慰不了她。”
“这个男保姆的确不错,楚楚有没有长期雇佣他的打算,如果觉得合适,签个定期不定期的约都可以啊,我看行。”
“姐姐不会随便下这个决定的。”
“为什么?”
“她现在这个样子,才不会想那么远,人家越是对她好,她就越不想连累人家。”
“又不是治不好的毛病,肝移植一做,什么都解决了。”
“听你的口气,怎么跟做个阑尾炎一样,呵呵,真这样就好了,光棍哥哥今天从外面回来很高兴,说你已经联系好了肝脏,真的么?”可可激动地问。
“爱情面前真是没有秘密,既然已经被冯大作家公布于世,我也不必隐瞒了,其实只能说搞定了99.999 %。”
“又来了,哄我开心是吧?”
“人命关天,怎么能哄呢?不信你问问毛羽师兄,你们在移植中心治疗,我们这边也没闲着,陆老师为了移植这个执照,连科里的事都顾不上,所以易老师和我就显得更加忙,等执照一下来,就是100 %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可可舒了口气,“难怪毛羽师兄说这几天还要做个肝脏CT加血管重建,看看里面的栓塞情况。”
“对呀,这就是评估血管质量,为移植吻合做准备的。”
“这一切太顺利了,我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事实就是这样啊,上帝和菩萨都不希望好人英年早逝的,所以楚楚肯定有救,这几天我会去筹备费用,而且经过高人指点,已经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所以你一点都不用担心,乖乖地陪着楚楚就是了。”
“嗯,我明天就告诉姐姐和光棍哥哥,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错了,从此告别那光棍苦,应该改口叫姐夫!”
“是,亮亮。”
冯梦熊那小子算是给他占尽便宜了,本来和我辈分同级,我客气称他为“冯兄”,他尊重叫我为“马兄”,不分彼此。
现在倒好,成了我的姐夫,还一百年不翻身。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就是陆高远能够顺利给楚楚换上正常的肝脏。
否则,他也只能做一个凄惨惨的鬼姐夫,比被人打断手脚在接上行乞还要凄惨。
我相信陆高远的能力,也相信端木聪指引的那个敛财方式必定奏效。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只是一个疑问,令我久久无法豁然。
不用死囚,陆高远的移植肝源,究竟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