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东南西北各设有大门,四通八达,顺应车流人潮的涌动。
形同虚设。
不论是病人、家属或者小贩、药商,甚至连骗子小偷都可以自由进出医院。
公共场所,难免有人浑水摸鱼,的确很难管理。
但是今天,保安居然破天荒地把我拦住了。
四个大门都是如此,理由也是一样:
“陆科长有令,绝不能让马医生离开医院半步!”
“买份报纸都不行?”我暗中吃惊,假装若无其事。
“有什么吩咐,我们可以代劳。”保安队长亲自出来解释,“但是陆科长的亲令,我们可不敢违抗,请马医生包涵见谅。”
保安队长是退役军人,在酒吧看过场,陆高远上任后把他挖来护院,是一位称职的队长,依然保持着服从天职这个优良的纪律习惯。
“哈哈,那就不为难兄弟们了。”我笑着走上前,在队长的耳边低声暗语,“其实是陆科长和我打赌,赌我在医院里呆不了一星期,替我保密哦,还有关键的三天,赢了请兄弟们喝酒!”
“原来如此!”队长恍然大悟。
我在他们的注视中乖乖地走回住院大楼,在上楼梯的时候一个月光舞步,移行换位,瞬间左转,闪进旁边的楼道,通向地下一层。
下面是防空洞,地下车库,废物仓库,再往深处,就是医院中最阴森的地方。
过道有人恶作剧,歪歪斜斜地写着三个大字,仿佛是用淌着血的手指涂抹的。
太平间。
太平间里不一定总是有死人,但花圈和挽联随处可见,还有死人的衣服,鞋子和遗物,若断若续的蜡烛摇摇欲灭,散布着死亡的气息。
角落和地上,冥币阴宅烧灼的痕迹斑驳。
再热血沸腾的人到了这里也会变得浑身冰冷。
这里面根本就没有活人,守屋的老师傅除非有停尸生意上门,通常都是在病房里兼职护工。
太平间,名副其实,真的很太平。
所以从这里通往医院之外的地下管道,是最最安全的通道。
玛丽姐的神奇地图再一次帮助了我。
张五哥看到我污头垢面从窨井里钻出来,吓了一跳,就像见了鬼。
“你变成地下党了?怎么老是突然出现。”他替我擦拭身上的污秽。
“太臭了,五哥,我受不了了!咱们泡澡去吧。”我放开捏着鼻子的手指,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地面的新鲜空气。
“我接到你的电话就马上赶到这里,小马,出什么事了?”张五哥焦急地问。
“进去再说吧。”我警觉地看了一下周围,拉着张五哥走进澡堂。
澡堂,恐怕已经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没有安装摄像头的地方了。
就算有人居心不良,水气蒸腾的浴室里能拍到的也只是月朦胧鸟朦胧的艺术照,更何况,大部分人脱光的样子都差不多,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很难分清谁是谁。
所以这里也是安全的,和太平间一样安全。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里是情侣包厢。
“好爽啊。”我在水底下足足待了一分钟,才把脑袋伸出水面。
“到底什么事?”张五哥连上身都还是干的,显然他没有心思泡澡。
“五哥,帮忙搞一把枪,我要干掉默东沙。”我摸去脸上的积水,平静地说。
张五哥睁大眼睛,惊讶地说;
“你是不是疯了?”
“这件事我已经想了三天了,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阻止他的阴谋。”
三天前,正当我冥思苦想如何对付默东沙,我想到了一个人。
荆轲。
刺秦的壮士,亡命的侠客。
一人亡而天下定,不管是对手还是自己。
风萧萧兮,壮士不复还。
马鸣鸣兮,今日水犹寒。
浓烈的悲壮情怀在我胸口撞击了三天,也已经平静如古井,就算没有一朵花的激励,迟早我也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傅凡的禁闭让我对光明执法彻底失去了信心。
而另一方面,滔天的罪恶却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易庄谐走后,不知道下一个遭殃的将会轮到谁。
我能够相信谁?除了我自己,就只有张五哥!
“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想,这样做的人。”张五哥摇头如拨浪鼓。
“我知道,酒鬼叔叔,龙翔云都有过同样的举动,然而他们失败了,酒鬼叔叔更是赔上了性命。”
“那你还要冒险?知不知道现在默东沙加强了多少防范工作?”他正色说道。
“他们的失败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至少可以看出两点:一、默东沙也是人,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二、对付他这样的人,要不走寻常路。”
“你总结的没错,小马,但是这实在……太危险!”张五哥紧握拳头,“你会没命的!”
“我若不采取行动,迟早也会没命,默东沙已经把我列入黑名单了。”
“我安排你走路,远走高飞!”
“我不会走,也不能走,换作是五哥你,会走么?”
张五哥眉头紧锁,“不行,绝对不行,你的想法太幼稚,黑社会不是像你这样的大学生能对付的。”
“我只求你给我一把枪,然后教我怎么用。”我笑着说,“我会付学费的。”
“你还笑得出!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张五哥吼着,猛地一掌击在水面上,水花四溅,溅湿了他激动的脸。
池水气泡汩汩,动荡不安。
“五哥,别生气,我是认真的。”我递给他一条毛巾。
他沉着脸把头上的水珠擦干,然后用力绞动毛巾,严肃地说。
“我也没有开玩笑!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意,要请示上头。”
我眼睛一亮,等着他说下去。
“上头就是那个让我时时刻刻保护你的人,现在你总该不用逼我了吧,我不能让你在我手上被毁掉!枪,我是绝不会擅自给你的。”
“谢谢你,五哥。”望着这个憨实的汉子,我的心中泛动说不尽的温暖。
“起来吧,穿上衣服,我们这就出发。”张五哥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我也去?”
“当然了,这种大事,我可当不了传话筒。”
张五哥的话音刚落,我已经跳起来穿好衣服了。
当然这些衣服是我出小费让服务员重新买的,面见这么重要的大人物,怎么可以臭烘烘衣冠不整。
坐在张五哥的车上,我美美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该来的已经来到,再想也没有用。
还不如养足精神,迎接迫在眉睫的面试仪式。
五哥的四驱越野车在高突不平的路上狂奔,车身晃荡摆动如摇篮,大概是到郊外了,清冽的空气中负离子明显增加,渗透着露水和树叶的清香,小鸟的欢叫忽远忽近,让人耳鼻一新。
太阳在头顶漫步,洒下暖暖的日光,照得人脸上痒痒的。
我就在“摇篮”里睡着了,居然还做了梦。
睡梦中我又回到了故乡,蓝蓝的天,绿绿的草,青青的山,白花花的水,我在小溪里捉鱼,清澈的溪水淹没了我的膝盖,清晰的身影倒映在水中,我竟还只是学龄期的个子,无忧无虑地玩耍,从来不用顾惜光阴的流逝,离长大的日子还远着呢,说不定就不用长大了,我经常这样想。
捉完小鱼我又来到了田间,把罐子连水带鱼都倒进水沟里,完成物种迁徙工作。沟水潺潺,顽皮的小泥鳅不时探头冒泡,差点被闪电般飞过的翠鸟逮个正着,田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庄稼,沉甸甸的毛豆,圆滚滚的西瓜,红扑扑的番茄,紫幽幽的茄子……呱呱叫的青蛙从这片叶子跳到那片叶子,侧着脑袋大胆地望着你,螃蟹用长长的毛手毛脚在小心地探路,突然横冲直撞窜出来一只肥硕的田鼠,惊起白鹭扑翅尖叫,一飞冲天。
田野的旁边,是灌溉这一方土地的万青塘,清波粼粼,万顷如碧,湖塘边是连绵不绝的芦苇,毗邻芦苇的是无边无际的荷叶荷花,清新的湖风里混合着荷香,淡雅清幽,沁人心脾,还有湖底泥土的气息,随着鱼群的游动而吐露,再远处是人工划分的鱼虾养殖区,还有莲藕种植基地,几条狭细的小船在湖面停歇,鸬鹚鸟蜷缩着脖子单足立在船头,湖面一片宁静,只有湖心处一个小黑点在不断上下浮动,涟漪圈圈,波纹淡淡,眼看就要沉没。
黑熊!我清楚地看到那是刚刚出世的黑熊在水中挣扎!
我的宝贝,是谁这么狠心把你抛下水!我奋不顾身跳了下去,却忘记自己当时还是不会游泳的!
湖水很快模糊了我的视线。
“铛——”一个巨大的声响,震得湖水荡漾,仿佛湖底被炸开。
水中的我两耳嗡嗡作响,眼前的湖水很快退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浮现在我面前。
“起床了,小马。”张五哥拍拍我的脸颊,“我们到了。”
“哦。”我揉了揉眼睛,跳下车子,却发现身体依旧摇摇晃晃,一脚踏空,大地竟然斜斜地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我赶紧抓住车沿,朝四周探望。
大地并没有动,动的只是水平面。
我深吸口气,满嘴都是咸腥和苦涩的味道。
我们竟已在大海之上,张五哥把车子直接开到了船上!
好大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