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铃声一响,我就躲在值班室里打救急电话。
今晚我临时更换为值班,不值班我也必须在医院里过夜!
陆高远和默东沙不会开玩笑,警告之后,就是实际行动。
我并非第一次见识他们的手段。
梅仁信同志毁容事件到现在还没有个公开的说话,凶手依旧逍遥法外,我行我素。
如果我跟往常一样走出医院大门,说不定在十字路口就会发生事故,保不准在寝室里就要出现意外。
无论是事故还是意外,结局通常只有一种。
——剥夺我的抗拒能力:变成废人或者直接蒸发。
我必须请求警方的庇护,尽量把事情透明化,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他们就不好下手了。
小清就是现成的例子。
傅凡的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却是异常的沉闷,没有问候,没有应答,甚至连“喂”都没有。
我诚恳地说明来意,希望警察叔叔能够收留我。
“有人害你?监狱不管这事,听明白了没,快拨打110,逃走了坏人后果自负,用脑子想想吧!否则来不及了!”他毫无表情地陈述完毕就挂了电话,留给我满脑子雾水。
不祥的预感,自心头升起,傅凡莫非也着了道?为什么要说如此稀奇古怪的话语?
用脑子想想,这仿佛是在提醒我。
我把他的每句话都写纸上,反复揣摩,仔细思量。
没什么玄机啊,很普通的几句话,再怎么用脑都想不出,想得头都大了。
咦,脑不就是头么?
脑子?头子?
头,不也是首级么?
首子?首字!
我立刻把目光移到每句话的头文字。
“有监听,快逃。”
否则来不及了!
难怪!傅凡果然着了道,他的所有电话都被监听,他根本就是自命难保,告诉我的也只有“快逃”!
仿佛置身深渊,我的心一寸寸往下沉。
完了,警察都被人关起来,我还有什么信心去拨打110?报警必笔录,一旦我说出那些秘密和内幕,就等于给我自己上了一副镣铐。
皇上皇那些达官显贵们足以让我合法死亡一百次。
逃,又能逃到何方?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楚楚命在旦夕,酒鬼叔叔屈死,老易将被流放,主任生死未卜。
我就算能逃走,又有什么用?
玛丽姐的嘱咐历历在目,酒鬼叔叔的托付宛如眼前,还有殷切期盼的可可,俯首甘愿的爸妈,虔心祈祷的奶奶……
不,我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豁的站起身来,狠抓头皮,从值班室的这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回这一头。
小腿的血泡又开始渗出水来,混合咸湿的汗液刺激着创面,如同千万只蚂蚁在腿上噬咬!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可以动得了默东沙么?哪怕与之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我想到了一个人。
一股强烈的悲壮之情在胸口涌动。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留宿在科室的角角落落,或者值班室,或者示教室,甚至换药室,病房空床,走廊加床,除非有第二个人在旁边,我总是让自己暴露在摄像头之下。
三天之内我打了许多电话,给可可的电话最让我难以开口,他们已经满怀希望准备回来做肝移植了,我却不得不以种种理由将他们拖住,不断地说谎和圆谎,一到了电话时间,我就充满负罪感。
陆高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任何表态,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最首要的当然不是对付我。
他根本不需要对付我,只要楚楚还想做手术,就不用担心我会造反。
“好自为之”,他知道我懂这句话的分量。
他现在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把易庄谐尽快驱除出境,远送边疆。
一旦腔镜中心的风头盖过移植中心,他辉煌的日子就不长了。
更何况蛆疗中心和供应商李向阳,东方微创学院,都是有利于易庄谐的决定性条件。
大外科主任这个位置,是经常风水流轮转的。
名望与技术,就是外科医生的风水。
腔镜手术的连连大捷,加之媒体宣传,易庄谐的人气飙升,很多上门的患者都指名道姓要易庄谐手术,每逢这个时候,陆高远的脸色都会变得很难看。
这一次,终于让他找到了绝佳的机会。
易庄谐要去援疆的消息一公布,大家都沉默了,暗叹惋惜,只有老易自己满不在乎,反而有种解脱的释放,和新奇的兴奋。
“很好,我早就想去那里体验生活了,回去跟老婆女儿说说,最好一起去,算是对因工作耽误的蜜月旅行的迟到补偿,天山脚下,美丽的大草原上跃马射雕,也就不枉此生,免得跟萧峰那样塞上牛羊空自许,留下人生遗憾。”
“没问题,我会向院长反应实际情况,让他跟人事局通融一下,替嫂子也在边疆找份工作,毕竟两地分居对大人小孩都不好。”陆高远笑着说,喜形于色。
这倒好,合家充军,更断了后顾之忧。
“易老师……”我紧紧握着易庄谐的手,百感交集。
老易啊,老易,亏你还用萧峰来自比,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就是给自己人逼死的!
“小马,我走了之后,你要多加保重,学习就完全靠自己了,有机会就到新*疆来看我,呵呵,别哭啊,不就是一两年时间嘛,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老易看着我,眼圈微红。
“易老师,你拿着。”我把一大包海鲜干货递给他。
“别这样,我对海鲜过敏,到了新*疆,有雪莲牌香烟陪我解闷的。”
“不是给你的,我有个姑父在和田劳改,麻烦你替我把这些家乡特产捎给他。”
“哦,那没问题,有电话号码么?”
“这里还有份介绍信,有详细地址和通讯方式,到时候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凭这份信跟他提要求。”
“他不是在劳改么?怎么……”老易接过信件,不解地问。
“放心吧,他有这个能力的,保证你在新*疆不受欺负。”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瘦死骆驼比马大,姑父虽然身陷囹圄,但他的那些学生们都已经官居要职,听到老师在边疆受苦,有良心的自然争抢着要拉关系说情,所以他在那边还是颇受厚待的。
“谢谢你,小马。”老易感动地说,“结识你,是我人生的一个重大惊喜。”
“不要,电影里通常只有永别的时候才这样说。”我哽咽着说,“易老师,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许太累,不能生病,不要……抽太多的烟,那里空气干燥寒冷,伤肺。”
“小马,还记得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么,我不喜欢讲话,我觉得那是很无聊的事情,而现在呢,我也愿意跟别人交流了,从中感受亲切的快乐,连老婆都说我现在烟抽得少了,呵呵,那都是因为你,小马,真想和你喝上三杯再走。”
“好啊,我们现在就去!”虽然我不喜欢喝离别酒,但为了更好的相聚,就算十字路口有人等着我去送死,又有何惧哉!
“不行,我得快点走了。”他看了一下手机,又看了下电梯,打了个冷战,神色不安地说,“必须得走!”
说完一挥手,背起干货就从楼梯口跑下去。
就在这时,叮——电梯门开,飞奔出来的正是一朵花。
一朵花冲进办公室的时候,不但易庄谐已经人烟杳无,连陆高远也逃之夭夭。
陆高远武功再高,能力再强,碰到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照样会输得很惨,一朵花得知易庄谐是他安排援疆的,不把他的手术台拆了才怪。
只有我傻乎乎地等着被挨批。
“大木头人呢?”她揪起我的胸口,急吼吼地问,浑身冒着热气,水汪汪的眼睛里尽是着急和关切。
“走了,护士长,估计现在已经去飞机场的路上了。”
“没有我给他准备的行李怎么办?冰天雪地,大漠风沙,他死定了!”一朵花直跺脚。
“什么东西?”我看她一身便装,并没有身外之物。
“在楼下车上,告诉我哪班飞机,我这就赶过去!”
“来不及了,再说飞机也不会捎一车的行李啊。”
“哼,大木头,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出我的五指山,老娘豁出去了,今年一个礼拜的年休假就去新*疆一周游,我亲自把行李送到他手上!”说到这里,她得意地笑了,全然不顾我惊吓的表情,扭着腰身走了出去。
我不敢想象老易在新*疆看到一朵花的情景,尤其是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喝着酥油奶茶的时候。
“小马,给姓陆的带句话,如果三个月之内不把易庄谐弄回来,以后不要在人民医院混了!”一朵花在门口又转过身来,指着我的鼻子,发狠话说。
不是虚构,我相信,绝对相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母老虎变成霸王龙!
我忽然很感动,为一朵花的纯粹感动,爱一个人,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么?
认准你,不管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逮到你!
不为别的,只请你收下我的一片心意,让我谦卑的关怀陪你温暖每一个孤独的边塞之夜,抵抗冰天雪地的寒冷,还有戈壁滩上如刀的风沙。
爱有时是一种冲动,奋不顾身的冲动,哪怕明知前面刀山火海有去无回。
爱更多是一种燃烧,毫无保留的燃烧,哪怕明知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我愿意冲动,更愿意燃烧,为我所爱的,和那些在乎的。
我的爱人、亲人们啊,请不要为我的决定伤心,不要为我的举动黯然。
请允许我小小的自私,暂且置你们的关爱于不顾,冲动一次,燃烧一回!
我只是不愿看到你们的眼泪。
黑夜已经来到,战斗已经打响,想念你们的时候,我的心中就会充满了甜蜜和光明,不管在地狱还是天堂。
万能的主啊,求你保守我们,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我深吻着心中的十字架,毅然决定走出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