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离开的时候,也是风雨交加,我送她到车站,望着那张绝望的脸,心里百感交集,但最最多的还是愧疚。
相反还是她笑着挣脱我的双手,平静地说:“没关系的,我一个人没事,别伤心了,有些事注定就不能勉强。我会永远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这是标准的分手之语。
我仰望老天,它已经替我流泪了。
方菲是来自C城水乡的女孩,和A城读大学时和我认识,她隶属商学院,比我低一届,那年我们医学院和她们系联姻搞活动,握手的时候,看到她柔润的面容,吹弹得破,扑闪的眼睛,活泼明朗,噘起的小嘴,时刻准备着像你发问,不可否认我也很喜欢她,因为那个晚会我笑得很开心。
纯粹的感情不会欺骗自己,当利益和欲望尚未萌芽的时刻,彼此的感觉就会比薄纱还要透明,而若有似无的隔绝也只能使他们对朦胧美丽的憧憬更加神往。
我一直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妹妹。
那时我还和原来的高中同学拍拖着。
所以那时我们的交往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理。
相对于我的含蓄和隐忍,她则大胆地表露着自己的情感,经常跑到我寝室里来替我们做些轻量级家务事,当时她就是以妹妹自称的,没多久就和我们寝室这帮哥们打成一片了。但她从来不会在我女朋友到来的时候出现。
有一次期末考,我通宵看书抱佛脚抱出毛病来了,躺在床上发高热不能动弹,女友远在天边考察学习,片言只语的安慰也是惯例,周围这帮大老爷们根本就是见死不救,粗人一堆。
就在我准备自暴自弃,顾影自怜,形单影只,黯然魂销的时候,她出现了,买了一大堆药和食物,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替我整理房间,布置成明亮的颜色,还把我们考试的要点朗读给我听,让我生病考试两不误。
那时我真的很感动,差不多就要以身相许了,虽然女友也曾经这样做过,但是方菲一个当时“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孩子,不远千山万水,来到我身边,做这些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事情,不奢求什么,用她那时的话来说,只要能看到我开心的样子,她就足够了。
除了感动,我还能做什么呢?
生病的时候情感总是很脆弱。
何况我本来就多情。
不过原则还是有的,无论她对我怎么好,我的女友总是册立在先,无缘无故总不能将她废立,就算无功无过,也只能按部就班。
她无语地走开,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跟我联系,我的心忽然变得空空的,惘然若失,但也觉得自己很残忍,无法取舍是骑墙懦弱的表现,只求她能够超越自我,超越这段一开始就没有结果的感情。
男女之间很少有纯粹的感情,只要染色体结构的差别还在。
正是因为我是个按部就班讲究原则的人,所以毕业的时候也随着大流和女友分手了,社会实在是个复杂的大染缸,还没跳入,才靠上一点边,就会感染到里边的骚动。
现实主义当道的现世已经完全抛弃了我这种古典主义分子存在的理由,所以女友带着她的绮丽计划毅然离我远去,最初的梦想和甜蜜的誓言灰飞烟灭,虽然临别时也是相对无言垂泪到天明,道一声珍重之后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告别了如诗如画,又轻贱如草的大学时代,祭奠毕自己的青春岁月,放下一切的羁绊,孤身南下,选择在了离家不远的B城落居。
一个人的世界虽然清苦,但是很简单,如同武林高手的闭关自守,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变得豁然开朗,加之和社会生活的逐渐融合,也就慢慢习惯了目前的生活。
工作,学习,会会朋友,喝酒,然后唱唱歌或是去洗浴中心放松身心。
按照自己的原则,不论身处何出,都不会有越轨的举动。
一个男人,要经得起诱惑,耐得住寂寞,我常常这样勉励自己。
直到工作周年纪念日,一个夜凉如水,心如火烫的夜晚——因为酒精。
收到一条短信,陌生的号码,熟悉的字眼:“你在他乡还好么,好久没有你的消息,很挂念,我就要毕业了,我的去向可以选择以下三个城市:A,B,C,你帮我参考一下,好么?”
我的心中泛起一种暖意。
被人关心,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这样的一个夜里,第一反应总是最初最真的温情。
可以想象方菲为了探寻我影踪的艰辛,以及究竟该不该联系我的矛盾心理,她在选择工作,更是在选择人生。
选择一个她可以依靠和相守的人。
换了平时,我肯定会想很多——来源于我妈的性格遗传,权衡利弊得失,估算发展变化,就算给我三天三夜的时间,也不见得会有个结果,但是当酒精剥去我世俗的理念,烧尽利益的计较,来源于我爸狂放浪漫的诗人特质就喷薄而出!
来吧,姑娘,我愿意照顾你!
遥望星空,想想同一片天空的下的她,这些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快乐。
妈妈的手术日期已经确定,术前检查还过的去。
还过的去的意思就是没有发现明显的远处转移灶,但是仅从CT片上看也不能完全肯定,好几次我们开腹进去才发现腹壁上密密麻麻已经千树万树梨花开了,只能愧疚地告诉家属我们尽力了,回去想吃什么吃什么吧。
更何况根据胃镜报告是低分化癌。
那是一种相当叛逆的细胞,只会疯狂地生长,而忘记死亡,直到吞噬了自己的母体,一起凋亡,就像爱情的到来,完全不顾后果。
对家里人,我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如实交代,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我让他们轮流分批来探望,尽量封锁不良信息的传播,我不想为妈妈制造无形的压力,有些东西只能由我自己来承受,也只有我才能承受得了。
妈妈还是有点紧张。
这才是正常的,慢说别人,就是我们医务人员自己,平时去拍个片,体个检,也是提心吊胆的,看见抽血更是咬紧牙关,惨相百出。
前阵日子有报道说兄弟医院一个医生突发肝癌破裂,不治而亡,唬得我还特意给自己全身扫描了一下。
怕死是每个人的本能,就像朝你面门打一拳,你肯定要躲避。
闲话少说。
白天爸爸妈妈两个人在病房,下班后我就和他们一起吃饭,休息天科室没大事我就带他们出去走走,逛逛超市,绝对不要让患者觉得自己是在生病,让他们去看看大千世间的美丽,感受生灵气息,尤其是感受亲情的关怀,对生之欲望愈强烈,于治疗也有好处。
“妈,医院生活还适应吧。”忙完了一天,我买了几个橙子和一份报纸来到病房里,卸去工作服走进病房,自己陡然有一种放松的感觉,现在是吃饭时间,食堂阿姨刚刚将饭菜送到。
“还好啊,你这么忙,就不用每天都来,由你爸陪着就够了,是吧,老头。”妈妈整了整我的衣领,笑着说。
“别说了,儿子没来的时候还不时老老惦记着。”爸爸摘下老花眼,将手中的书合拢放在一边,他就是喜欢实话实说。
《孝庄传奇》,我一看就知道是从地摊上买来的,我爸喜欢看历史,觉得看史书才靠得住,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
我笑了笑,剥了个橙子给我妈,又将报纸递给了我爸,“爸,盗版书字太小伤视力,错别字多又影响阅读,明天我给你买一套正版的大清康雍乾三帝的传记,二月河写的,宫廷斗争,人情世故,描绘得相当精彩。”
爸一听就乐了,“那好啊,就是太贵了,要300多呢,我早就在留意了。”
“这个你别管,好的书籍可是良师益友,人家花了十余年心血才完成,我们也得尊重他们的知识产权啊。”
“这倒不差,就像你一样,读了那么多年书,现在去坐门诊了,人家问两句,都要给你两块钱的挂号费。”
我爸还真会讲道理,不过事实确实如此,知识廉价,盗版以后就变得无价了。
我握着妈妈的手,诚挚地说:“妈,后天就要动手术了,你一定要记住上次我跟你说的话,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准备信心就够了,肯定会度过难关的。如果连老妈你都信不过我,儿子以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给别人看病了,也就辜负了你当年送我上学的本意。”
“是啊是啊,你的毛病要是看好了,就是给咱儿子做宣传,他的病人就会越来越多,手艺也就会越来越棒。”爸爸说笑着,想缓和气氛。
妈妈瞪了他一眼,也不禁莞尔,“老没正经的,有你这样说的么,不过既然到这个份上了,我自然听你们的了,反正上完麻醉倒了就当是睡一觉,随便你怎么弄了。”
我的心也释然了,和老爸对饮了二两白酒,热着脸从病房里出来。
给线人打了电话,核实了一下教授是后天10点钟的飞机。
这两天虽然心神疲惫,但是觉得很踏实,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充满了干劲,我看重的是结果,但是也不拒绝享受这过程中伴随的辛酸苦甜。
电梯刚一停下,脚步跨出门口,短信就涌现:“冷空气已消散,10月的心情,天秤座忌心急气躁,宜破财,桃花潭水深千尺,经冬雪消明春发。”
仿佛是一个善意的幽灵飘荡在左右,我不置可否,权当是多收了一条非法短信。
无缝网络,绿色覆盖,看着电梯上的移动广告词,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