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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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巨大的声响如雷贯耳从天而至,大地轻轻抖动了一下,767次航班顺利降落。

其貌不扬的黄教授从人群中脱颖而出,镜头定格在门口转弯甩动衣角的一刹那,没有助手的带头,没有招摇的噱头,只有发亮的秃头,但是在这万千众生中他就是这样的奇特,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是那样得拔萃出众,他的眼睛目空一切,因为这个世界上值得他留意的事物已经不多,就像一只引吭而吟的丹顶鹤,周围的人们一站在他面前就变成了只知道啄米的小鸡。

这大概就是武侠小说中所写的气势。

一个有大成就的人,他的气质是由内而外,再由外转内浑然一体的,所以穿着拖鞋的爱因斯坦看上去也远比一个西装笔挺的贝壳汉姆富有魅力。

他向我招了招手,万千众生中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是接头人,看来我的身上也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那就是一块牌子:“欢迎沪上第一刀黄耀士教授!”

“黄教授,您好!欢迎欢迎!”我随手将牌子扔进了垃圾桶,以慢动作大踏步迎了上去,笑面相呈,并缓缓伸出我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看到了久违的亲人。

“你好,是小马吧?”他礼节性地抖了抖我的手,对我的欢迎方式一点都不觉得突兀,看来对于第一刀的称号已经坦然受之,依我之见,就算在前面加个“神”字,他也不会动一丝尊容。

位列当今天下四大名刀之一的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

“车子到了么?”老头子看上去年逾花甲,脚步却强劲不凡,行起路来虎虎生风,把手提包递在我手上,就大步流星往出口走去,急吼吼的就像少林足球里的二师兄一样,嘀嗒一秒几十万上下,丝毫不肯跟你寒暄几句讲讲废话。

不过我喜欢,所有的资料我已经通过E-mail发给他了,所以一下子就言归了正传。

像他这种高手,看的是关键,讲得是要点,决不浪费半个唾沫星。

车自然早已到了,车夫自然还是端木聪,老头子一进车子就眯上眼睛闭目养神,完全把我们两个大活人视若无物,他已习惯这样的奔波生活和非常待遇,坐飞机对他来说就是打的,每天在祖国的天空飞来飞去拯救黎民于病痛之中,偶尔还要出国讲个座秀个场,彻底放弃了个人的自由生活,连赚来的钱都没时间花,实在是很可怜,不过他自有他的精神依托,这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能理解的。

万事俱备,现在连东风也已经吹到,那就直接进入正题了。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我的几个上级医师听说是黄教授来,都不愿做他的助手,甚至连观摩的兴趣也没有,还好,毛羽师兄自告奋勇上阵,我自忖以我们二人之力应该可以抵得上一个主治医师了,反正主要功能还是靠主刀发挥,我们只是个道具:智能拉钩。

爸爸,姐姐,姑妈还有好多亲属都已经在门口等着,焦急的神色从这个人脸上传到那个人脸上,平车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姐姐竟然流泪了,气得我直跺脚,大呼不祥,不过想想也难怪,对他们这些寻常的血肉之躯来说这可是人生的大事,当然对我来说也是,只是到目前为止还不是最大的。

还是我爸镇定,轻轻握着我妈的手,平静地说:“别怕,我们等你。”

妈妈点点头,安慰他们说,“没事的,有亮亮陪我呢。”

看着他们投来殷切的目光,我陡然觉得身长百倍,却又肩担千斤。

我忽然发现今天竟然是我的生日,二十六年前母亲忍痛临盆,想不到二十六年后又是一劫。

这当然只是巧合,我可不想用什么高深的玄机来扰乱我此刻的心智。

冷静,冷静是一个外科医生最应该具备的职业素质,无论面对怎样切肤铭心的山盟海誓,还是锥心刺骨的生离死别,首先的表现就是冷静,冷若冰,静若石。

以一种穿透人间****的独特眼光,及时判断疾病的状况,准确估计预后的良劣。

一个医生,若是在你看病的时候不问你的发病情况,也不了解你的临床症状,,就先抱着你的头痛哭哀号,一副呼天抢地,满地打滚的样子,你会有什么反应?

你想不想冲上去扇他两个耳光?

你肯定会这样做的,所以今后千万别再说医护人员铁石心肠了。

黄教授冷冽的目光环顾四周,平时七嘴八舌的手术室一下子安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毕竟是和国际级的教授同台手术,我和毛羽的心里都有些惴惴的,而对于我,躺在面前的是我妈妈,所以心情更是复杂了几分。

查看完麻醉机上的各项指标,教授点点头,和麻醉医生打了个手势。

开始。

刀过无血,因为来不及流血,黄教授已经将各个出血点止住了。

出手果然不凡。

鲜红的血,苍白的刀,搏动的血管,翻飞的手指,袅袅青烟,吱吱割声,我看到粗笨平凡的器械,在黄教授手里变得灵活无比,穿梭在膏肓之间,跳跃于命脉之上,一个打结的动作,可以从任何意想不到的角度发生,一把平常的剪刀,可以正用反用倒着用,因地制宜,因材施行,被调教得服服帖帖,就像长在了手上一般;打开的腹腔干干净净,各大血管来龙去脉一目了然,就像教科书上的图片,条理明晰,结构清楚,虽然助手是我们两个新手,但一点都不影响他的神速,他像是个舞者,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中舒袖长舞。

我忽然有一种遁入空门的感觉。

“又发呆了,眼睛直勾勾的,像个傻瓜一样。”方菲用手指轻点我的脑门,笑着说。

我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思绪也从远方被拉了回来,“我这是在思考,你懂么,让你这一打茬,差点走火入魔,吐血身亡了。”

“又胡说,快点呸掉。你难道不知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在她的强迫之下,我只好连呸三声,把我的晦语吐掉。

“这才乖嘛,来,开饭了。”带着一种小孩子般的新奇,她蹦跳着揭开锅盖,排列碗筷。

这是今天她为了庆祝正式上班第一天隆重下的厨。

也是我们久别重逢的首次开灶仪式。

据说是她有生以来做的第三顿饭。

可想而知其中的滋味,充分考验了舌头的最大承受能力。

但是我不在乎。

我们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不大,却五脏俱全。

她在一家外企单位上班,接单子,做货代,跟形形色色良莠不齐的人打交道,她不是很喜欢,我劝说既来之则安之,先适应一下社会生活,反正你的专业选择性比较强,不像我们只能在有限的几棵树上吊死。

每天她父母都会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仿佛当她还是襁褓中的孩子,每每看到她幸福的笑容,我总有些不安,觉得她为我屈身下放,放弃了很多,但是以自己目前的状况,和家里的条件,又无法给她应有的生活。

“你后悔么?”无奈的时候,我就这样问她。

“怎么会呢,傻瓜,后悔的话就不来了。”她喜欢逗拨我的脑袋,这回又捏住了鼻子。

所以我只能阴阳怪气地发音了,好像大内总管一样。

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中总会泛起一阵温暖。

但是精神的满足终归是画饼充饥,物质的贫乏则是有目共睹的,我的收入受限,她刚刚工作,钱也不多,平时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拮据起来,总有点不自然。

一年一加的工资远远赶不上飞涨的房价,我的信心逐渐消沉。工作日渐繁忙,医疗环境日益严峻,稍有不满意,病人就对你金刚怒目,甚至是拳脚相加。大学时代振兴中华医学造福一方水土的雄心壮志早已荡然无存,如今学得更多的就是如何明哲保身,正如进化论说的,适者生存,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必给患者省钱了,所有的检查都上吧,他们才不会领你的情,万一有个意外发生,他反说你不负责,又没让你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感情的甜蜜是短暂的,在现实的冲击下很多浪漫都会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我有一次在KTV里发现我们医院有几个护士在兼职做陪酒小姐,惊诧之余,却也无话可讲。

还好我们都是感性加理性的正常人,所以随着生活逐流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的违逆,她放下娇贵的玉手在寒冷的冬天洗起了衣服,因为她觉得我洗得不够干净,我也放下了传统的大男人尊严下了厅堂,入了厨房,穿起围裙,亲自掌勺,因为我觉得她实在连一点做饭的天赋都没有,孺女不可教。为了省钱,两个人还做了公交卡,只有在偶尔兴高采烈时才想到打的潇洒走一回。

我尝到了同甘共苦的幸福,却也不断接受着内心强烈的自责冲击。

这一天她打完电话,走进卫生间迟迟不肯出来,我觉得异常,推开房门,她赶紧转过身去,用毛巾捂住脸,我俯下背身,轻轻抱着她的肩,拿开她的手和毛巾,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