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
良久良久。
时间凝滞，星辰停步，风逗留在枝头和叶子轻轻依偎。
……
直到侍者的敲门声让我们意识到这还是个现实的世界。
我们不禁相视一笑，有点难为情。
就算是童话中的公主王子也是要吃饭睡觉过生活的。
咖喱鸡块，姜黄辣椒鱼，烤蝴蝶虾，糊状的菜看上去有些混乱，这是印度菜的特色，因为他们主张手抓进食，这样的方式能够保持最原始的风味，但是只能用右手，因为他们认为左手是专门用来清理污物，不圣洁。
“吃饭喽，可可，饿坏了。”黄灿灿的鸡块看上去味美多汁，鲜嫩滑腻，真想立刻狠狠地咬上一口，我夹了一块鸡腿肉在她碗里。
“谢谢。”她有条不紊地用刀叉一丝丝地切下，放在嘴里一丝丝地咀嚼，慢慢品味，似在思考。
异域风味，初次相遇，大多不会让你产生豁然开朗似曾相识的意外，从口味到文化，需要一个适应到喜欢的过程。
所以我看见了可可微微蹙眉，然后才是点头。
倒是饥饿让我变得狼吞虎咽，来不及细嚼慢咽就统统往食道里填塞，全然将礼仪端庄抛掷脑后，十足的一个饕客。
大概是我满嘴都是汤汁，像个馋嘴的大花猫，惹得她莞尔。
“慢慢吃，小心沾到衣服上。”她伸过纤纤光洁的手臂，用纸巾在我的嘴边轻轻擦拭。
我的嘴巴麻麻的，酥酥又甜甜的感觉此起彼伏。
温暖如潮涌。
我又夹了两个大虾给她。
“够了够了，你也吃啊，我人小，吃一点点就够了。”她在我碗里舀了一勺鱼汤。
“正是因为你人小，所以才要多吃点。”我认真地监督着她把碗里的菜吃完。
她笑着故作生气，瞪了我一眼。
窗外的月亮并不是最圆的那一个，却很亮，周围繁星簇拥，倒映在江面上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我们的身体时不时地贴在一起，大快朵颐。
“可可，我想喝酒。”此时此刻，我忽然非常渴望能得到一种升华，将自己融化的那一种。
酒当然就是最好的载体。
“好啊，我也想喝一点呢。”她抬了抬下巴，望着我。
“你也会喝？”我惊奇。
“不会啊，所以想试试。”
“太好了，但不许喝多。”
“喝多了你背我回去。”她调皮地嘟嘴。
“没问题。”你这样说，我还真想把你“灌醉”呢。
既然是风情如画的夜晚，和自己心爱的女子相对，自然要来点五彩缤纷的鸡尾酒加Music了。
我钟爱的是冷静火辣的伏特加。
加冰块和橙汁。
单纯，浓烈，一如我的情感。
含一口冰冷刺鼻的伏特加，颊齿唇舌会有一种突然紧缩的感觉，然后在粘膜里慢慢渗透，不用咽入腹中也可以渐渐被吸收。
没有过于浓郁的芬芳，却有刻骨铭心的回味。
每一个经典的鸡尾酒的名字都有一段美丽的故事，或者是寂寞的邂逅，或者是长夜的相思，或者是一段可望不可及的守候，酒入愁肠，品尝的已经不再是酒精单纯的快意。
令我意外的是，从没喝过白酒的可可居然也点中了这一款，而把我心中为她预设的红粉佳人，天使之吻，紫雨，雪球统统跳过。
“为什么？”我问。在我看来，女人喝的酒大都只能归类为饮料，酒对于女人，只是一种点缀，一种衬托，如同殷红的胭脂，飘渺的眼影。
“凭感觉。”她漫不经心地说。
“中，干杯。”能说出“凭感觉”这三个字的，就已经入了酒道这一门，喝酒凭的就是那最初的感觉，思前想后的人根本不适合举杯。
也不适合恋爱。
雪白澄亮的杯子如同两颗纯净的心，在这一刻清脆地相碰，芳香在震荡中漫溢交融，于是你中有了我，我中便也有了你。
深深地相视，酒尚未触唇，她的脸便已经红了，青春的鲜艳绽露无遗。
我呆了，忘记了咽下口中的酒。
她醉了，醉在从未碰见过的纯净的浓烈。
所以我也醉了，醉在销魂蚀骨的温柔乡里。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用我的右手。
门外人影晃动，然后灯光渐渐变得幽暗，房间响起那个印度歌手干净的嗓音，仿佛从天堂降临，却分明是人间的忧伤。
“有个恋爱的女孩，她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男孩，她低着头，红着脸，她悠闲地走在街上，她偷偷地打开情书，偷偷的，这是她要说的话吗，但她又害怕对他说，爱情是怎样发生的？这份爱是怎样发生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如何遇到她的爱人，可在你心上的那位就是你的所爱的，我该如何告诉他，我的爱人？我该如何告诉你，我的爱人……”
她忽然流泪。
“怎么了，可可。”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杯，捧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里来回轻触，安抚我的唐突带给她的惶恐和不安。
她望着我，白里映红的脸上泪迹纵横。
“马亮，认识你真高兴。”她啜吸着说。
“我也是，可可，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投入了。”我想紧紧地抱住她的肩，又怕她碎了，只有张开怀抱，她温顺地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上。
“真的么，说实话那时我可没你这种感觉。”
“没关系，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忽然抬头问我，泪痕未干，眼圈又红。
“我没法做到对你不好，就像我做不到对自己不好一样。”
“你会后悔么？”
“不会。”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失望了怎么办？”
“不会的，就算你不理我了，我也绝不会忘记今天说过的话。”
“傻瓜……”可可哽咽着，把头深深地埋进我的身体，双肩抽动。
爱情永远是那么无厘头，那些在旁人看来无聊的问题却是爱情永远的主题，从人类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一直延续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思绪不敢天马行空地蔓延，害怕一念间这个美丽的时刻就会消失，如果真如佛祖所言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肯定是五百个轮回的擦肩而过，才换来今生我们此刻的相拥。
她忽然坐起来，看着我，清澈的眼神里闪烁着痛苦的挣扎。
嘴角抖动，却开不了口。
她拿起笔，想了一会儿，在纸巾上颤颤写下：
“你相信爱情么？”
这无辜的字迹如同她纯洁的眼眸清晰明亮，却是如此深邃幽怨，让我迷乱的心更加如疯似狂。
“相信！”我一笔勾就的字几乎穿破了纸面，我的手也在颤抖，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我用肯定的眼神看着她。
她怔住，痴痴地看着这两个近乎变形的字和那个坚决的感叹号。
“爱情只是昂贵的橱窗，太过完美。”她说，用笔和纸说。
“总是转瞬即逝……”字迹到了这里已经黯淡若烟，断续似呜咽。
她泪如雨下。
“可可，别哭了，好不好。”我的鼻子阵阵抽动，把她紧紧拥入怀中，用我干裂粗糙的嘴唇亲吻她脸上令人心碎的泪水。
你看见过花朵在你面前突然凋零么，你看见过蝴蝶在你面前骤然折翅么，你看见过月光黯然，繁星坠落么？
就是这样了！我心如刀绞，努力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却似在拼凑残缺的自己。
“马亮！……”她忽然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闭上眼睛，用她灼热湿润的嘴唇疯狂紧贴在我的唇上！
我的心如同被针深深刺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呼吸，却发现真个身体一下子变空，可可已经将我猛然推开，夺门而出。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愣住，忧伤的歌曲已尽，杯中的残酒晃动，我拿起可可留下的字条，跌跌撞撞冲出到马路上，人影早已不见，只有来往不息的车流，窗外江风凄紧，似在抽泣，眼泪终于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