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
“不错，可以试一试，时辰化疗是个新兴的观念，虽然没有普及，但已有先驱者做了大量的前瞻性研究，认为是可行的，并且是有效的，在进修的时候我的导师文迪•；冯对此就深有研究，并且结合中医健脾止呕方来治疗脾胃虚弱型胃肠道肿瘤患者的化疗不良反应，他认为脾胃虚弱型的病理基础是化疗药损伤脾胃，使脾失健运、胃人和降、胃气上逆而引起恶心、呕吐，治疗应以调理脾胃为主。中医择时用药治疗非常讲究在某经脉处于功能活动的旺时，因为那是其驱除本脏腑外邪最有利及最有效之时！”陆高远侃侃而谈，眉飞色舞，仿佛将那位鹤发童颜的医学名宿带到了我的面前。
“想不到他一个外国人，对中国几千年的祖国医学居然运用得如此精妙，而我们现在的中医院却是越来越多的使用挂盐水输液等西医治疗，相比之下，真是令人惭愧。”我说。
“哎，中国老祖宗遗留的文化财产博大精深，短短五千字的老子道德经包含着世界上最朴素却最广博的至理，还有孙子兵法，本草纲目，这些现在老外兴起研究的热门经典，在中国的盗版书摊上五块钱一本随处可见。人家已经研究到分子水平，量子程序化了，我们却还在凭经验行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难怪人家能拿诺贝尔奖。”陆高远深有同感。
聪明的中国人很多，智慧的却不多，能够吃苦耐劳，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的更少，加上知识贬值，重点偏移，所以解放至今，自行研发的药物只有数种，医疗器械几乎没有，说来说去还是要把40年前的结晶牛胰岛素拿出来充充场面，整个医疗市场差不多都被国外医疗大型企业控制了，这明显是一种技术垄断和经济侵略，你说这医疗费用能不上去么？人家技术好，服务好，同样一个药，纯度比国产的粗制滥造的高了许多，过敏反应也少，那是因为他们的治学严谨，投入研究的费用也多。国内市场却是注重包装，善于盗版，精通营销之道，宁可赚了钱倒闭，才不管社会医学的可持续发展，更将老百姓的死活和医生的风险视若无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古人诚不我欺。
国内目前有上万家药厂，就这些药做着各种各样的花样，一个简单的药从出厂的几块钱到病人手里的数十块甚至上百块，难道这是医生决定的？那么多需要金钱买通的关卡，那么多铺天盖地的广告，那么多热烈竞争的经销商，那么多财大气粗的关系户（看看他们都是谁的子女），难道他们会由曾经只知寒窗苦读目前深度近视的穷酸医生来主持沉浮？
尊重知识分子的时代远没来到。
于是十二亿人民和六百万医护人员都成了不可替代的牺牲品。
借题说事，狠狠地发了这么一通牢骚，占用了各位读者的宝贵时间，实在是罪过。
但是心中好像并没有什么放松感，反而更加沉重，芸芸众生，漫漫前途，何处是出路？
言归正传。
我用冷水冲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看着镜子里日渐陌生的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闪动着警惕，一走进医院，职业敏感如鬼俯身上体，仿佛是狼对敌人的防备。
医院，多么凶险的地带，危机四伏，一触即发，而我，是否能够在此奋斗一辈子？
我不知道。
退去一身戾气，我笑语谦谦地来到妈妈的病房里。
我不想把惊吓施压于她，这是她当时送我上医学院时万万想不到的。
所以我们也不能怪小清的妈妈的错误判断。
道义永恒，人情不变，但社会却变得飞快，欲望是永恒的动力，而经济就是润滑剂。
若是不合时宜，美丽也会变得有罪，真理也会变成无理。
“亮，还好么？”妈妈虽然已经是二进宫了，但是医院的气氛任谁也会低头三分，无法平静。
她知道我看过化验单了。
“基本上都在正常范围，妈妈，晚上我们就开始了。”我坐下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和声说。
“晚上？这么快？白天不行么？”她的声音有些抖。
夜晚的气氛格外凄凉，不像白天，人气鼎沸，就算有不良反应，看见那么多活物来来往往，心里总会好受些。
而孤单寂静的夜晚本身就会把人逼疯，就算是正常人也是。
我理解她的心情，有多少次值班被病人叫起来，只是因为他们面对黑暗的恐惧，内心不由自主的凄惶，稍加安慰之后就无恙了。
“妈，放在晚上作治疗就是为了减少你的不良反应，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就像农作物有生长的时机，细胞也是一样，我们就是利用这个时机，你也不用害怕，晚上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不用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三个声音，说得都是这三个字。
“你这么辛苦，每天都要上班，熬一个夜要好多天才能补得回呢。”这是妈妈的意见。
“有我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只要把皮皮在宿舍里安顿好就行。”这是姐姐的建议。
“明天上海教授就要下来了，那是个很大的手术，你除了接待工作还要上台帮忙，晚上不睡会吃不消的，反正今天我后夜班，我会跑来多看看阿姨的。”这是突然闯进来的小清的说法。
我怔住，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三个女人，三个我生命中的女人。
我陡然发现我所做的，远远及不上她们给我的。
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的很快融入到另一场戏中，我知道我这个角色不适合在这里出现。
心潮翻涌，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差点和一个人撞在一起。
默东沙！
特殊的毛发，特殊的眼珠，特殊的刀疤，还有身上特殊的气味。
看过一眼就永远忘不了。
他朝我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粗长的刀疤随着嘴角飞扬，显得有些轻佻和得意。
“后会有期。”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句话。
然后夹着包走进了电梯。
等我转过神来，才发现原来陆高远就站在我身后，面寒如水。
“陆老师，怎么了，他来干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一些业务上的事情。”陆高远立刻消去脸上的深沉，恢复了平常的平和，朝着值班室走过。
我第一次看见他冷漠的面容，还有沉重的脚步。
既然明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还是先看会儿手术图谱，然后早点休息吧，化疗方案我已经制定，经过陆高远的认证，准备在今晚零时执行，我千叮嘱万嘱咐姐姐万一有什么事情，哪怕是一丁点的不适，都要打电话给我，万不能让妈妈有恐惧的心理，这是第一次，务必要让有个安全感，这样才能顺利进行以下几个疗程的治疗。
皮皮和旱冰鞋玩了一天，早已经累坏了，看完两集奥特曼就睡着了，我把他轻轻地抱上床，脱掉衣服，退去鞋子，看着他无忧无虑地熟睡，不时还咯咯的笑出声，在梦中肯定赢得了溜旱冰冠军。
真羡慕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这种境界呢。
看山仍是山，水仍是水。
或者是随心所欲，却不逾矩。
因为世上本无规矩。
这个重大手术光图谱就有十多页，包含了近十个中型手术，又要把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就难度广度深度而言，并不在肝移植之下，甚至某些地方还要超过之，而且这个手术在市级医院每年的完成例数并不多，所以观摩的机会比较珍贵，对着书本粗粗地浏览并不能使我对它了然于胸，却成了此刻最好的催眠剂。
星光淡淡，凉风和和，我在床上不知不觉枕着书本和衣而睡。
……
我忽然现身在可容纳万人的大广场上，在光滑鉴人的大理石板上和一大群小朋友比赛溜旱冰，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猛地看见皮皮也在里面，再瞧瞧自己，竟已经变成了儿时的模样，正在开心又惊奇的时候，哨音吹响，比赛开始！
……
手机铃声响起！
我眼皮还没睁开，就坐了起来，拿起手机接听：
“亮亮！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