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
晚上我约了龙翔云吃饭,下班半小时后,他就兴匆匆地来了。
“嫂子呢?”
“月末公司结帐,晚点来,我们先喝上吧。”他拉着我就往大堂里走。
“我们进包厢怎么样?”
“没问题,喝什么酒?”
“我请当然是随我了。”我笑着说。
“好啊,谁酒量好谁请!”他看着我,双目发亮。
“少来这一套,已经深秋了,自然要温酒话英雄,来两瓶古越龙山吧。”
“没问题,要不要加蛋?”
“新酒加蛋,可以消除涩味,老酒就不大适合,容易把醇香混杂,影响口感。”
“不错,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想了想说。
点好菜,服务员带领我们上楼入座。
门关上,寂静,只有窗外偶尔拉扯呼啸的车来车往声。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不自觉地又掏出了香烟。
“兄弟,我想跟你做药。”我理了理思路,认真地对他说。
他的动作骤然停止,慢慢抬起头看着我,然后脸上放出光彩,大笑三声。
“好!开门见山,简单明了,是把我当兄弟的!哈哈哈。”
笑完之后,就看着我,不住地点头。
大约过了三分钟,还是这个表情。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我奇怪。
“当时你不做,有你的理由,现在你做了,自然也有你的道理,我们兄弟间光明磊落,坦诚相见,我不需要问理由,你也不必说,看得起我,相信我,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谢谢。”所以我也没必要跟他倒苦水了。
官逼民才反,无忧无虑的桃花源才不会孕育造反的创意。
“哗啦”一声,门推开,服务员进来,菜只上了一叠花生米,酒已经热好一壶了。
倒酒,两人各一碗,干杯。
暗热的黄酒波澜不惊,表面笼罩着升华的酒精,刚入口的一刹,冲入鼻中,显得异常猛烈,就像温情的女子被挑逗起了欲望。
一碗入喉,整个身体便也被蒸腾,血液开始升温。
“好酒!”两个人不约而同一起说。
“好久没喝了,以前住寝室咱们可是从秋喝到冬尽,春喝到夏。”回忆往事,龙翔云不胜感慨。
“是啊,那年夏天,我们还去买了一筐杨梅,泡在白酒里,上完夜自修端到屋顶上去喝。”
“害得保安想上来劝说,又不敢,只好拿着手电筒在下面晃来晃去,陪我们到凌晨。”
“两个醉鬼,谁敢得罪啊。”
“哈哈……”
爽朗的笑声中,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单纯的从前,意气风发的从前,时间过得真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还晃动着刚刚入校的情形:我的团员证掉在了地上,龙翔云在后面帮我捡起,两个人相互帮忙搬着行李走向寝室,结果竟然是上下铺。
友情,就在这一刻开始。
被女孩子拒绝的晚上,突发奇想决定去喝酒,纯粹是一种刺激代偿另一种刺激的冲动。
没有悲伤,因为一切都是尝试,为了举杯,才强说忧愁。
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妙的事情,喜欢看她走路的样子,喜欢坐在她后面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书,喜欢在食堂等着她“一起”吃饭,喜欢暗中“保护”她回到寝室,喜欢……因为憧憬,显得更加美丽朦胧。
就算被婉言拒绝,也只是让这份美丽增加了一些适当的忧郁。
青春的点缀,没有撕心裂肺的悲伤。
因为除了喜欢,别无他意。
原来每个人都有心目中的女孩,在第一次喝酒的时候都把这个秘密献给了对方,反正已经是脸红了,分不清是害羞还是酒醉。
月亮知道。
……
“哈哈!”笑声未绝,思绪已经回头是岸。
“干杯!”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个人在默默沉思中完成了记忆的空间对接,然后不约而同地端碗。
经过第一碗的热身之后,第二碗入口才能慢慢地品尝出黄酒特有的香甜醇厚,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它是一种渐进渗透型的酒,善于软化一个人的铁石心肠,溶入血中,千般刚硬也要化作绕指柔。
“翔云,我虽然答应跟你做,但我还是有我的原则。”我正色说。
“没关系,有原则的人,必定是讲信用的人,说吧。”龙翔云说。
“药物回扣是一种畸形的经济报酬,无论你以前怎么解释,它还是以损害群众利益为前提的,所以第一个原则就是要以治病救人为根本,误人性命或者无关紧要的药我不做。”
“没问题。以人为本。”
“第二,我只是想改善一下目前的窘况,并不要发横财,所以你不能指望在我们医院有很大的用量,比如医保病人,可以使用,若是囊中羞涩的自费病人,就首先选择优廉的药物。”
“这我了解,盗亦有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讲钱伤感情,我不希望以后因为这个事坏了我们兄弟的情份。”
我看着他,慢慢地倒酒,酒柱冲荡碗底,酒香四溢,就像友情的芬芳。
他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
“所以在此过程中,你有什么意见,一定要跟我讲明,如果友情像酒,那么金钱和女人就像是水,掺在里面会让酒变淡,甚至变酸。”我又说。
“不错,马亮,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不论是在个人感情还是医院内部关系处理上。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国家出台完善的制度,就会让药物回扣渐无生存之地,现在大环境严峻恶劣,还是以安全为第一,这些我都会注意,你最后的问题我事先倒没想过,不过现在清楚了,永远以兄弟的感情为第一,如果到时我财迷心窍,误入歧途,你一定给我当头棒喝,如果我再执迷不悟,你就与我割袍断交吧!”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翔云……”沸血涌上脑袋,眼眶也是热热的。
“话讲到这样,就足够了,干杯!”
第三碗酒下肚,指尖也开始充血,口腔中已经飘荡着乙醇和乙醛的味道,酒精催化感情,感情影响内分泌,鼻粘膜有些水肿,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比较煽情动听。
龙翔云的电话响起,他看了一下,对我说:“女人是水,祸水,但这个女人不是。”
甜蜜地接起,得意地看着我。
“嗯…唉…噢…唔…好。”
然后挂机。
“她快来了。”
“你不去接她?”我奇怪地问他。
“她说不用,外面起冷风了,让我们先开喝,多聊聊。”
“唉,真是绝世好女子啊。”我再一次地表现出羡慕的神情。
“兄弟,老实跟你讲,若不是为了她,我也不会这么铤而走险,为爱情谋幸福,死而无憾啊。”他伸过头深有感悟地对我说。
“有道理,士为知己者醉,男为己悦者死,应该的,为这句话,干杯。”这话说到点子上去了,大家同病相怜,看来我真的不用替自己解释。
我忽然发现两个酒壶已经都空了。
这时门开,我正要命令侍者给我们上酒,却发现原来是兰心蕙到了。
她一身火红,满面春风,携带大包小包地冲进。
“嫂子,你来迟了,快坐。”我赶紧站起身。
“别站起来,马亮,这些都是最好的下酒菜,刚才我特意绕了一下菜场。”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个小袋袋,猪耳朵,鸭舌头,五香牛肉,各色各样的卤味。
还没打开,就已经浓香诱鼻了。
“知喝酒人者,嫂子也。”我拊掌称赞。
“别老是嫂子嫂子的,都把人家叫老了,听起来也怪怪的。”她笑着对我说,脸上光彩流动,洋溢青春的喜悦。
“就是,论年龄她还比你小两岁呢,叫小兰吧。”龙翔云夹了一块牛肉大嚼着说。
“好吧,那就叫小兰,辛苦了,敬你一杯!”我双手捧起酒碗。
“马亮肯定比你会喝,拿酒的姿势就挺有大家风范的,呵呵。”她抄过龙翔云的碗,一下子就下了一半。
“我可不敢当,别喝完,先吃点东西。”我赶紧阻止,如果她喝光了那我岂不是面子太足了。
“好的,马亮,我这里有三盒铁皮枫斗,听说增加免疫力抵抗肿瘤效果很好,我也不是很懂,你拿去给阿姨吃吧。”她又把几个大包推倒了我面前。
“这怎么行!上次我妈不是跟你们说好的么?不许再搞‘人情贿赂’,拿回去会给她说死!”我大惊失色,赶紧推辞。
“别这样嘛,又不是特意去买,单位发的,我们双方父母都远在天边,等我们拿去早就过期了,恰巧阿姨用得着,这不正好么。你就别推辞了。”她执意要往我手里塞。
我无奈地看着龙翔云,他却只是大笑,见死不救。
“拿着吧,小兰也是一番心意,跟你坦白吧,她的酒量比我还好,你要把她弄急了,非跟你吹喇叭不可。”
我呆住了,赶紧闭上嘴巴,毕恭毕敬地有愧受之。
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碰见过拿着黄酒吹喇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