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
“但也不算少。”他又说道,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喝茶。
这让我刚刚提起的心总算平复了一些,内科医生说话总是那么富有艺术性,风生水起舞太极,饶有深意,就像杯中的茶水,需要好好品尝,反复玩味,才能体会。
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多了,真真假假的拜访者每天都有好几拨,所以也不能不小心些,尤其在现在这种非常时期。
话决不能说死,否则容易留下话柄。
“薛老师,我留下一份资料,你看看吧,有合适的病人你就用用,到时候我会自己过来结算,安全绝对可以放心,不打扰你休息了。”我拿出一份宣传册放在他旁边,站起身来。
因为我另有任务。
他也站起身来,略一思忖,说:
“如果量少的话,就几个月结一次好了。”
“好的。”出现的机会越多,被检发的几率也就越高,这我可以理解。
他不拒绝我,就是有意了!见好就收,看到台阶就赶紧走。
“薛老师,那我走了,多多关照。”
他又低下头“亲吻”了一下茶杯。
我转过头,猛然发现他的杯子还是满满的,茶叶漂浮,纹丝不动,嘿嘿。
下一站,麻醉科。
激素可以减少喉头水肿,防止过敏反应,稳定细胞膜,提高应激能力,是急救的必备良药,是麻醉科不可缺少的好帮手,每个手术病人都需要用到。
所以,这是个大买场。
所以我很自然地想到那个风流倜傥的麻花兄弟。
我看到郑奋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已经被静脉麻醉放倒的病人做气管插管,一个进修医生在旁边帮忙。
是个腹部刀伤的病人,需要紧急进腹探查止血。
他目色凝重。朝我看了看,示意要我稍等勿躁。
救命如救火,尤其是这种大出血病人,每一秒都有可能是进入休克DIC的分水岭,必须抢先在这发生之前控制出血才有挽救的希望。
所以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有经验的麻醉师亲自上阵,进修医生只能帮帮忙,看着学习。
抬额,仰脖,插入喉镜,挑起会厌,插管,通气,比较两侧肺部呼吸音,调节数据,一气呵成,搞定!
外科医生飞速消毒完毕,探察切口进腹,手起刀落,直达肌层,因为本来就是大出血病人,血管中的血液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一层层割下去,组织苍白冰冷,基本上不出血。
腹膜一打开,紫黑的血液狂涌如注,好家伙,足足有一脸盆!
掏出积血块,吸干渗出的鲜血,一道头发丝大小的血柱如喷泉般直标,打湿主刀医生的眼镜!
他下意识地一歪头,右手已经捏住了那个出血点,后面的巡回护士赶紧摘下眼镜清洗。
是肠系膜上动脉的小分枝。
虽然是个针孔大小的破口,但动脉血压力极高,喷射如高压水枪,顷刻之间就会使大脑缺血,当场毙命。
但是现在没事了,找到了源头,阻止了丢失,输血抗休克同步跟上,性命已经无碍,虽然还有很多修补工作要做,但已经不用争分夺秒,可以精工细琢,放点music,和护士调调情说说笑话,舒缓一下气氛。
所以郑奋换上那个进修医生,自己跟我来到值班室。
好像所有的这类活动都是在值班室进行的。
所谓暗室密谋,恰好符合人心中阴暗的那部分。
“兄弟,是不是病房里来了漂亮小护士,要我来鉴定一下啊。”他开着玩笑说。
“靠!就知道女人,总有一天会死在女人的腰上,送病人的时候你自己不会看么?”我笑了笑说。
“说不定被你藏起来了呢,哈哈。”
“你大名鼎鼎的麻花,人家想认识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让我藏起来,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小姑娘向我询问你的电话号码?”
“难怪我的电话费逐月上涨。”他摇摇头,叹叹气。
“长得帅又不是你的错啊。”我惋惜地说。
“哈哈……”我们一起大笑。
谈笑间,郑奋拿出香烟,递给我一支,我犹豫了一下,接过。
既然改变了身份,就索性改变得彻底点,就当这不是自己。
回去再忏悔吧。
因为除了酒,烟也是可以拉近彼此距离的感情化物质。
“这个世界上除了女人,还有一样更好的东西你知道么?”我说。
“谁不知道,要不是为了它,我需要这样辛苦地值夜班么?日夜颠倒,内分泌失调,****也下降了。”
“哈哈,这倒是实在话,一起赚点零花钱怎么样?”面对自己的兄弟,我就不脱裤放屁做铺垫了。
“做什么?”他的眼睛一亮。
于是我又拿出资料宣传了一番。
当说到20%扣率的时候,他果然起了那些兴奋的生理变化。
比起病房,麻醉科能够拿扣的东西就少得可怜,小医生分到更少,这段时间估计就断粮了,所以看到这么块肥肉放在面前,这样的表现才是最正常的。
“是你自己在做么?”他咽了咽口水,问。
“不是,我只是代理接管,你放心,是我的一个铁哥们,只要是你用的药,钱一份不少,而且别人也不会知道。”
用一支就是十块,每天用十支,一个月就有三千块,凭我们医院的手术量,这应该只是个常规用量,一点都不用昧着良心违规使用,而做死做活的一个月工资加奖金也只有这么多,每次月末还要提心吊胆会不会因为多做多错被扣掉几百块。
这笔帐相信他应该会算。
“好!我做。”他猛吸了一口烟,对我说。
“好,多谢。”
“不过第一两个月我要试探性用一下,万一副作用大,这人命关天的事,吃不了可要兜着走。”
“不错,安全第一,我不急,万事开头难,慢慢来好了,你能帮忙就行。”
“那好吧,我要过去了。”
“好的,有事打我电话。”
“ok!”
一个晚上做了两笔,成绩不错。
单单就事论事,我还是有点成功的喜悦感。
但是,但是想到病人,我的心情又浓云密布,站在电梯里,我对着角落说:
“鬼兄,这样的事情你看的多了吧,有什么好办法可以阻止一下么?我请你喝酒啊。”
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飘荡的魂灵,更不知道是不是个酒鬼。
无人回答,我苦笑。
“你真的要走下去么?回头,看不到岸,我很担心你。”手机忽然叮咚一声。
是她!
好久不见,但我确定她就在我的身边!
一直都是!我无语,并没有感到被偷窥的恐惧,只是在痛问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电梯在上升,我不自觉地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我又自觉走到楚楚的病房外面,发现父女三人都在,这么晚还没睡。
轻轻地推门进去。
“这么晚你还没去睡?”可可警觉,立即转过头看见到我,开心跃然脸上。
看到她,我的心情总算阴转多云,小雪初晴。
“有东西忘了拿了,你们怎么也没睡呢?”我一边说,一边朝力哥和楚楚打招呼。
“姐姐躺了一天,现在肚子饿了,起来吃点东西。”
楚楚坐在床上,在床桌上喝粥,看着我,点点头,精神不错。
“当心大腿上的穿刺点,别动的太厉害。”
“没事,我按着呢。”力哥说。
这时候我才发觉他的一只手始终紧紧地压在砂袋上面。
他的眼睛更加红了,嘴唇干裂,形容枯乏,看来白天也没怎么休息。
“叔叔,你辛苦了。”我情不自禁地说。
他没说什么,用另一只手指着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谨遵圣命。
“爸爸让我别耽误上班时间,所以一定要亲自照顾姐姐,所以……”可可在一旁嘟着嘴说。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你就乖乖地听话吧。”我笑着对她说。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满脸疲倦,面容憔悴,如果这里没有其他人,我肯定会在上面轻轻安抚,然后……
“你在想什么?”我忽然发现可可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两只大眼睛灵动扑闪地看着我。
“我在想…那天在你家里的事情。”一时惊魂,随口撒了个小小的谎。
“哦——对了,说起那天,我还要问你一件事。”说着说着,她就和我一起挤在椅子上了。
力哥给楚楚舀汤,楚楚低头进食,似乎把我们两个人都忘了。
“什么事?”我的心中软绵绵,如冬天海上的暖流如涌而至。
“你的身手不错啊,尤其是那一招擒拿手,真的好帅。”她眨着眼睛望着我,带着崇拜的颜色。
“哈哈,丫头,算你有眼光,那空手入白刃,乃是擒拿手中的上乘功夫,百万军中取上将人头,如囊中探物尔,有兴趣的话,下次带你去见识见识!”我得意忘形,几乎散了骨架要飘起来了,方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啊!”她像小孩子一样拉住我的手雀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