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也没有走,是我们硬拉她留下的。要知道,没有这位华裔美国姑娘,就不会有今天相亲的日子。
我们的到来,使平静的姑妈家顿时热闹起来。老人一家用最亲近的举动欢迎我们,姑妈捧出逢年过节才吃的干枣、核桃和花生,用吃饭的大海碗为我们沏上茶,表哥又是杀鸡又是宰羊,表嫂折腾着缝被铺床,两个十四五岁大的表侄儿、表侄女也没闲着,到村里小街上采购去了,但我们就是没看见姑父。
当然,小表妹真的把好事做到了底,她把我们三人的关系向姑妈做了介绍。不过,老奶奶仍然用那种猜疑的眼光看着李雅芩,就象当时在山村我老爸看她的眼神一样,山里人从来搞不懂都市青年的男女关系。一旁的小黄倒蛮理解的,而且还很新潮的一会儿看看李雅芩,一会儿看看我,搞得我心里直打鼓。
黄莉华姑妈家和村里大多数村民一样,用乱角石筑起的篱笆墙里,有点象样的就是这幢很旧很破,用长短不一、薄厚不均的小条石筑起的石瓦房。窄小的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两间正屋,屋里墙壁上抹了一层水泥浆,没有抹白灰,更谈不上涂什么涂料贴什么墙纸了,整个屋里显得又昏又暗。而且,里里外外的门都象老古董一样,拉起来“喀喀”直响,门缝大得象栏杆,从外向里看什么都能看清楚。
破旧的石瓦房前,倒有一个挺大的院子,但菜地占去了一多半,院里地面上没铺任何东西,一走一脚尘土。而且边上就是鸡窝、猪圈和羊舍,养着一群鸡、两只半大拉的猪和四只大山羊。
这里不是城里,根本看不见自来水管道,但从乡里上山时,一路上我们就没看见一条河,路过村里其他人家时,也没看见有什么水井之类的,姑妈家只有两只盛水的大缸,但搞不清水从哪里来的?不过,不时看见杀好羊的表哥,挑着水桶往山沟里钻,等喘着气,挑着满担的水回来时,起码有二十分钟时间。
我们坐在院里,闻着混杂着猪圈羊舍气味的山村清新空气,喝着有些浑浊的大碗茶,吃着山里人自己种的枣子、核桃和花生,看着表嫂在厨房里忙碌,听姑妈讲叙过去的“故事”,真有种到家的感觉。
我急着想尽快了解黄莉华父母一家的情况,没等姑妈说上几口,就迫不及待问了起来。
“姑妈,听说俺……俺爷爷奶奶过去不住这儿?”我段段续续学着很好学,也很好听的河南话,连续问着:“俺……俺家是什么时候迁来的?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俺姑父怎么没在家?”
李雅芩赶紧瞪了我一眼,只见姑妈一下收起了笑脸,痛苦难过地回答:“是啊,俺付家是后来才搬来的。那是在开放前,俺弟带着老婆逃荒离家后,你爷爷奶奶就先后过世了。后来,我跟随你倒插门的姑父,搬迁到这个条件比较好,但仍然很穷的大队(村里人还按人民公社时期的叫法称呼村落),你姑父三年前先去了。”
说到这,姑妈望着我俩,又看了一眼正在做记录的小表妹,继续说:“阿……阿雄啊,俺家原来是在里安村,离这块还有二十来里地,付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可那里穷,在大山深处,连条象样的路都没有,好年成还能混口饭吃,但大多时候还得靠政府救济……”
姑妈告诉我们,由于里安村地处大山深处,不通公路也没有水,十年九旱,靠天吃饭都没办法生活,大多数成年人长年外出逃荒,而且当时政府还帮助逃荒的人补助些路费。黄莉华的父亲到三十来岁,好不容易娶了老婆,她母亲嫁过来没多久,就跟随父亲一块外出逃荒。后来,黄莉华父亲在信阳城里学会了修锅补壶的手艺,回家告别父母和姐姐,带着黄莉华母亲往南方而去,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几年后,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嫁出去的姑妈又回到付家,姑父算是婚后倒插门女婿。那时,家里都以为黄莉华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她爷爷奶奶也没外出寻找,一来根本没这个费用,二来当时村里人对外出逃荒,客死他乡的人习以为常,所以,爷爷奶奶在后山上为他俩筑了坟。
说到这,老人擦着老泪说:“苦啊,俺付家命真苦啊,他爷爷奶奶不到六十就过世了,俺弟又死在外边,苦啊……”
李雅芩、小表妹和小黄,都不断擦着眼睛,跟着姑妈一起流泪,我的眼圈也红了。
姑妈告诉我们,这些年虽然还穷,但日子已经好过多了,政府不光每年发救济,一些好心的企业逢年过节也会支助一下,许多成年人都到外地打工,年底也能带些钱回来。姑妈家主要靠表哥种庄稼栽果树为生,但山里地薄,而且缺水,收获很难保证一年口粮,更谈不上有什么富余。所以,平时姑妈、表嫂在家里养些家畜,农闲时表哥也会出山到信阳城里打短工,以此弥补家用。
姑妈告诉我们,这两个月民政(就是小黄和县侨联工作人员,村里人都叫民政干部,简称民政)来村里调查,只听说有个香港记者小姐到处打听付保平家人。老人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政府落实政策,帮助查找到弟弟和弟媳死亡下落,正愁着怎样去香港奔丧时,前天,老村主任又告诉她,香港记者小姐要亲自到村里来。直到今天,老人才知道是付家还有亲人活着。
我们很幸运,黄莉华父亲去世时说了是河南人,而且名字没有搞错,只是不知道姓。山里人比较实在,一般来说,从小起了学名后,就不会轻易改变,哪怕是飘洋过海,出走他乡,都会一辈子使用这个名字,因为祖宗排位上都留下了这个名。
听完这些,我感慨万分:“姑妈,俺家真穷,爷爷奶奶真是命苦,他们吃了一辈子苦,到头来却没过上好日子,而且连俺爸俺妈他们都没见着,我……”
我说不下去了,这时,悲伤的李雅芩却问道:“姑妈,我从来没想到这里会这么苦,为什么你们不搬到山下去呢?现在这里最需要的是什么?”
“闺女,家就是家,搬到山下哪有这么容易,俺也没这本钱。”姑妈理解李雅芩的心意,拉着她的手亲切地拍着,“村里什么都缺,缺粮、缺钱,也缺文化,最缺的就是水,还有公……公路。如果有水有路,俺们还是有好日子过的。”
我一时没搞懂李雅芩的用意,看了她一眼:“姑妈,俺侄儿侄女现在都上几年级?学习可好?”
“咳,哪上什么几年级啊,家里穷,中学校也离得远,今年都叫他俩停学了。”看样子,姑妈不愿提起这些伤心的事。
我一惊,这么大点的孩子,本来正是接受教育学知识的时候,怎么就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