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当日未时，皇帝回到了宫里。
是因为得知了秀嘉出事才提前回来的。来不及赶往前朝和御书房，连身上披着的白熊皮大氅都来不及解下，便匆匆去了蓬莱宫。
他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脑海里一直回旋着刘子义的转述，“秀嘉公主不慎坠入太液池，已经昏迷了一宿。听说之前她去了皇后的清宁宫，还打伤了清宁宫首领太监。宫里现在是议论纷纷，对皇后极其不利……”
极其不利？这些年来，宫里可曾有过一件对她‘极其有利’的事？
蓬莱宫里，贵妃已经整整守了一日一夜，眼睛都熬红了，素颜的她看上去了无生气，似乎憔悴苍老了许多，再也不复往昔的鲜艳明媚。
结发数十载，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因为在他的面前，她从来都是那个光鲜动人、举止优雅的贵妃形象，而此刻，她终于呈现出了压抑在心底的疲态和悲伤。
“爱妃快起来！”他只觉得分外心疼，忙不迭的扶起她，两人走到绣塌前探看秀嘉。
却见她依旧脸色苍白，双唇青紫，气若游丝，一时间更是心头滞痛，想起前两****还在自己面前活泼娇俏的样子，可如今却……
“你先去休息吧，听琪蕊说你都一整天没吃用膳了，这可不行。朕来守着秀嘉。”他扶着贵妃的手臂道。
贵妃忙摇头，在看到他回来后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神也亮了许多，毕竟她再怎么坚忍，终究也只是个女人。
“陛下乃一国之君，为前朝政事奔忙已是很辛苦了，后宫之事本就在臣妾分内，何况秀嘉还是臣妾的女儿呢！陛下刚回宫，不如先去歇着吧，臣妾没事的，臣妾就在这等等，秀嘉很快便醒了，这孩子，一点儿也不贪睡。她要是知道父皇回来了，很快就会醒的……”
本就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声音不自觉的就哽咽起来。她一向都是个冷静清醒的人，从来都不会在人面前如此失态，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忽然‘啊’的轻呼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时间又惊又喜，轻抚着她的背心，略带愧悔道：“这些年，朕知道你的确很辛苦，可是……都是朕不好，没有好好对你和咱们的女儿。”
贵妃顷刻间没来由的激动起来，他……竟然都知道吗？虽然知道他都知道，但是听他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感触、
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为他全心全力付出的一切，他终于开始正视了吗？她的手颤抖着搂住了他的脖颈，一时间珠泪盈然。只觉得，即便是为了这个拥抱，往昔所做的一切，便都值了。
这个女人是他的发妻，在他还是江王的时候就已经陪在了他的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打理后宫。她以她自己的智慧为他免去了很多的后顾之忧，这么多年了，对于他的淡然和漠视她一直都是一笑带过、毫无怨言的默默承受。
他忽然在想，如果没有她，他还会有今日的一切吗？如果没有她作为他强大的后盾，为他管理好六宫诸事，再除了呕心沥血的前朝事宜之外，他还会有心力去一点一滴感化那个冰雪般九天谪仙的女子吗？
他觉得自己忽然间有些怀疑对那个女人的深情了，那真的是爱吗？
那么自己对离泪呢？结发十余载，她对自己始终不离不弃，无怨无悔，放纵着他的一切，包容着他的一切，就像他对那个女子一样。他与她，她与他，如此往复，无穷无尽。而自己，就真的没有意思感怀吗？
离泪的心他一直因为习惯而忽略了，而他的心，那个人，是否也因为习惯而已经忽略了呢？
或许，她从来都是没有心的。不然，这许多年来，就算是一个冰人儿，也该捂化了吧？可是她居然还能一直无动于衷。
自从五年前的‘甘露之变’后，他便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了，虽是皇帝，却受制于权阉，境遇不逊于昔日汉献帝。这些姑且不说，他却依旧始终得不到一点儿来自她的回音。
“陛下？”见他忽的凝眉不语，面上泛起了淡淡的忧悒，离泪便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个人，心里的疼惜阵阵翻涌，忍不住柔声道：“可是想起了姐姐？不如，您先去清宁宫瞧瞧吧！数日不见，姐姐必是也想念陛下的紧了。”
虽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经年累月，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将他一次次的送到那个女人身边。如果在她的身边他不开心，那么还有什么意思呢？
难道她就不想让他陪着自己吗？只是，有多少人的不想要，其实是因为得不到呢？
知道他终究是要走的，那么不妨是由自己起的头，或许这样的话，心里的痛会减轻一点。
他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摇了摇头道：“皇后那边，即便朕不去，也自是放心的。”真的放心吗？他只觉得心里万分苦涩，她怎么会想念他呢？她竟似从来都不会去珍视他们的情意的。
就在这天晚上，青芙再次醒来，太医说她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可是她醒来之后却神智失常了，什么也不记得，疯疯傻傻的。
她是被钝物击中头部导致颅脑内有淤血，这样的病例在民间是很常见的，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在意。至于她日后会不会康复，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青芙失去了记忆，也就是说她无法去指证真正的凶手了。
于是，各种各样的猜测都开始在宫里流传……
宫门落钥之后，清宁宫的几个宫人秘密聚到了福穗儿的房间。
“你们可曾听说？有人传闻，说将秀嘉公主推落太液池的是福公公？”仪芳刚进去就开门见山道。
“有啊，有啊，因为秀嘉公主打了福公公，便有人推测说是福公公挟私报复。”随溪皱着眉头道。
福穗儿由于伤在脸上，不便包扎，所以伤口清洗之后就只是涂上了药，这么一来看上去红红紫紫，很是触目惊心。
他眉头深锁，一脸的愁云惨雾，倒不是因为自己被人怀疑，而是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这个谣言其实都是针对着主子的。
试想他一个首领太监，活得不耐烦了吗？居然去暗害公主？正常人都会揣测这里面的文章，肯定会认为他是受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