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美人如玉(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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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人如玉(宫系列)(莫小北)

楔子

三月,春至,空气里仍存着几分料峭的寒意。

殿里燃了火炉,窗户紧闭,将无边的寒意都挡在了门外。

已经入了夜,宫女过来掌了灯,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榻上的人斜斜倚着,半阖着眼睛,心里却在思忖着一件事。

耳边传来略显仓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小心的低唤:“皇后娘娘……”

榻上的人睁眼睨了过去,淡然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来人是她的贴身内侍方世安,亦是统管后宫的内侍总管。

方世安微微垂首,压低了声音回禀道:“已经生了,是位小公主。”

皇后的眸光蓦地一凝,神色间闪过一抹厉色。

方世安当下惊觉自己犯了错误,慌忙跪地道:“娘娘恕罪,奴才失言了!”

一声淡嗤声自头顶传来,便听皇后语气淡然地回道:“罢了,你唤人来替本宫更衣,本宫要过去瞧瞧。”

方世安领了命,垂首起身出了殿去,不一会便有两名宫女进来了,走到榻前伺候皇后起身,再服侍更衣事宜。

片刻之后便已经收拾停当,宫女小心地伺候主子系好狐裘风氅,然后退身让到一旁。

方世安已经弯腰候在了殿门外,另有一名小太监执了风灯在侧前方引路。

皇后将手搭到方世安的臂上,踏出殿来,缓步朝着冷宫的方向行去。

冷宫离得远,又是个僻冷地方,一路行来,渐渐感知了一身的寒意,令人不由打了个冷战。

踏出院落,再沿着一条青石板路行了一段,才到了冷宫的门外。

举步踏入园子来,借着风灯的光亮隐约可见到小径的两旁都栽了花草,这令她微微有些意外。

上一回来冷宫,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印象里的冷宫自然荒凉无比,被打入此地的妃子自此都是怀着凄哀的心境度日,哪有什么心思来摆弄花草?

这个慧妃,倒真是个异类,难得还能活得如此自得其乐。

方世安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娘娘,您小心台阶……”

产婆已经早早迎了出来,跪在了苏门口。

皇后步上台阶站定,睨了身前的产婆一眼,淡然问道:“慧妃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碍?”

产婆老实回禀道:“娘娘身子尚健,生产虽耗尽了心力,但只要调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元气。”

皇后眸光微沉,语气转了几分冷厉:“胡言乱语,慧妃娘娘原就身子孱弱,此番又遭逢难产,怎会轻易就能恢复元气?”

产婆在宫中侍职多年,自然立即就听出了皇后话语间的锋利之意,不由惴惴地改口道:“皇后娘娘说得是,是奴婢一时恍了神,说错了话,奴婢该死!”

皇后收回目光,转对一旁的方世安吩咐道:“你在门外守着些情况,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方世安低声称是,待主子进入屋子之后便迅速拉上了房门。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灯,光线昏暗,空气里还弥漫着尚未散尽的湿儒与血腥之气。

皇后以袖掩鼻,压下胸口里的那一阵恶心之感,才勉强迈开步朝着床榻边走去。

床上的人虽然刚生完产,神志却是十分的清醒,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襁褓里娃娃,眼睛都舍不得转一下。

皇后走到床前站定,唤了一声:“慧兰妹妹……”

慧妃闻声,眸光一亮,迅速回头看了过来,苍白的脸上迅速漾出一抹笑来。

“姐姐!”

皇后在床沿旁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叹了口气:“妹妹受苦了。”

慧妃摇了摇头,温然笑道:“劳烦姐姐来这种地方看我,实在是委屈您了。”

皇后神情里尽是惋惜之色,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能久留,妹妹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

慧妃也知道皇后深夜来此有违宫制,加之心中也是万分焦虑,于是不再闲话,开始嘱托正事。

“妹妹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求姐姐将这孩子送出宫去,倘若……能送回她父亲的身边,妹妹便是死了,也铭记姐姐的大恩大德!”

这样的一个请求,其实皇后心里早已有数,不过她还是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着回道:“妹妹,皇上那边也知道你怀有身孕,倘若孩子不见了,万一皇上追查起来……”

慧妃知道皇上素来都对皇后尊重关爱有加,亦是十分的信任她,所以这件事也只有她能办到了。

“姐姐,就当是这个孩子死了。妹妹这一生,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期待,只要姐姐愿意答应我的这个请求,妹妹愿意……一死相谢!”

她亦是知道,当年皇上对自己的一番宠爱,曾引起皇后的一腔怨愤。虽然那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烟尘过往,但女人的那点心思,总不能轻易做到让恩怨随风散去。

如果能保住孩子,她死了也无所谓,反正除了孩子,她早已是了无牵挂了。

皇后沉默了良久都未再说话。

此时她心中思忖的,仍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思忖的事情。

慧妃应该死,不是她有多么罪大恶极,而是她的存在,只有可能带来更多的纷争和灾患。

因为床上眉眼紧闭的那个孩子,她的父亲便是皇上王权道路上最大的一个隐患。

自古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一旦美人香消玉殒了,那些爱恨痴缠便会随着风散去。

所以,不是她心狠,因为她是皇后,只有保住了她夫君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她才能保护住自己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她只是站在一个公平的位置上,护卫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姐姐……”慧妃露出乞求的目光。

皇后将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蹙眉道:“孩子我会想办法送出宫去,只是,你不要怨姐姐心狠,姐姐也是……”

话未说完,已然泪盈于睫,哽咽不成声了。

只是这眼泪里有几分真情几分虚套,彼此心里其实都清楚。

慧妃因为心无牵挂,所以并不会怨恨皇后。这深宫内院的污浊与倾轧,她也是看得厌烦了,不如洒脱离去,求个来生的顺畅与温暖。

皇后扬声唤人:“小安子!”

方世安闻声推了门进来,立在几丈外候命。

慧妃抱起床内侧的小娃娃,颤抖着递了过来。

皇后伸手接住,细细打量了许久。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一个模样,红红皱皱的皮肤,曲卷的头发,巴掌大的小脸上,鼻子眼睛嘴巴似乎都是紧皱在一起的。

可是,她有着一个宽敞的额头,说来却是一副福气相。

皇后抱着孩子朝房门口走,慧妃咬牙将脸偏向了床里去。

踏出房门外,方世安随后跟了上来,“娘娘……”

皇后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吩咐道:“送慧妃娘娘上路。”

方世安的脸上并不见诧异之色,因为整件事都是他一手负责的,他也早已预见了事态的发展。

他点头称是,又低声询问:“娘娘,产婆是否也要……”

无声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糊涂东西!这点事情还需多问吗?”皇后怒目瞪了他一眼。

方世安心中已然有数,再看向襁褓里的孩子,“那这孩子……”

怀里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扁了扁嘴,像是要哭的样子。

皇后将孩子放到方世安的手里,眉心微叠,冷然回道:“送出宫去,这个孩子将来只怕还有用处。”

领路的小太监仍旧提着风灯站在台阶下候命。

她缓步踏下台阶,望着漆黑一片的墙外夜空,长长叹了口气,吩咐:“回宫吧。”

小太监在前方引路,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孩子似乎又动了一下,却是始终也未见哭闹。

倒是个识时务的小东西。

第一章 识得春风面

十七年后。

皇城有九道城门,九门之外才是百姓居住生活的地方。

金秋气爽,哨兵提前通报了消息,已经将几重宫门全都打开。

一骑飞驰的骏马领头朝宫院的方向奔近。

与此同时,却有一辆马车自宫中的方向缓缓驾了出来。

马背上的人远远已经瞧见马车过来,当下收紧了缰绳,将速度放缓了下来,驱马上前。

车前驾马的小厮亦是将车停了下,跃身跳了下来,屈身施礼:“奴才给四王爷请安。”

马上之人正是四皇子仲锦秋,他挥手示意小厮免礼,冲着车里的人笑道:“二哥,这是要去哪儿?”

小厮赶忙拾起车帘,车里的人抬头望了出来,神色温然地笑了笑,回道:“出宫办些事。你去城郊狩猎,这是刚回来吗?”

不过一句寒暄的话,却已经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走。

仲锦秋状似随意地打量了二哥一眼。

车里的人一身寻常衣衫,可见此番出宫办事是有意微服出行。这倒叫他越发好奇了,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会有什么事是重要到要他自己微服出宫亲自去办的?

“二哥,若是有什么好玩的,捎上我一起吧!”顿时来了兴致。

太子仍是眉目温和地笑着,看一眼车外的天色,回道:“只是一件琐事要办,依你这闹腾的性子跟去了只会觉得无趣。倒是你,下回去围场狩猎的时候,可以叫上我同往。”

仲锦秋见凑不上热闹,也不放在心上,作罢笑道:“好吧,那我先回宫去了,晚些时候再去‘锦和宫’找你。”

太子微笑点头,低眉间用眸光扫了一旁恭候的小厮一眼,小厮得了指示,便机灵地对四王爷福了个揖,跳上马车来,扬起鞭子将车驾好,重新上路。

车帘再次垂下,马车依旧维持着平缓的速度,渐渐走远了去。

仲锦秋却是勒马停驻良久,远眺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眼底是一抹冷凝的星芒。

离家之时,若是依照玉致的意思,最好一个侍卫都不带。她只带着百合上路,主仆二人扮作男装,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只是苏老爷以此番出行事关重大为由,再不由着她的性子胡来,硬是做主从府中挑出了四个身手不凡的家丁随行。

不过待一行人走出南亭郡的地界之后,玉致便下令那四个人乔装暗中跟在后面保护即可,不许他们跟在旁边碍事。

身边没有了身形彪壮的家丁挡着,行起路来也觉得神清气爽更加自在。

行过半月时间,终于抵达了京城。

这一路行来,因为有百合在一旁照看着,虽然也遇到不少看不过去的不平事,但她几乎都忍着没有去插手。

年少时在南亭郡的地盘上胆大妄为,也是仗着自己家中的势力,如今出门在外,明哲保身的道理她自然是懂的。

抱不平可以不打,但热闹却是不能不看。

入了城门之后,迎面而见的都是熙攘穿梭的人群。京中地方果然不比偏远边城,热闹繁华的程度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虽然自成年之后她便借着各种名目随在哥哥身边去过许多地方,但这京城却是一次也未曾来过。

因为爹娘曾下过禁令,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只独独不许她踏入京城来。这一趟若非是皇后娘娘下了懿旨,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她来京的吧。

没走出多远,便瞧见前方一处街角围了许多人。

她理所当然也跟凑了过去。

百合见状慌忙喊她,仍试图劝阻一番:“少爷!我们还要赶路呢!”

主子却早已经挤到了人群里去。

百合只好回头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自己也飞快地跑过去,追随主人的脚步。

人群中央的空地上,跪着一名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子,一身孝服,俯身跪在地上嘤嘤啜泣。身旁用墨汁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玉致站着看了一会,压低声音对旁边的百合道:“虽说是个老掉牙的江湖把戏,可是总还有人在用……”

环视一眼四周,已经瞥见几个蠢蠢欲动的男人,于是勾了下嘴角,续道:“而且年轻貌美的姑娘卖身葬母,显然是一个百试百灵的把戏。”

百合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何能如此笃定这是一场骗局,但她的责任就是将主子拉走,离是非圈越远才是越安全的。

她压低了声音劝:“小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眼见天色快暗了,要早些找间客栈安顿下来才是。”

玉致却看得兴致勃勃,倒要看看是哪个贪图美色的傻子会上当。

“京城里客栈多的是,派个人去随便找一家安顿就是了。”

百合还待再说,却听见人群外忽然传来吆喝声:“让一让,不要挡路!”

人群聚集得太多,已经将尚算宽敞的街道堵了个满。行人可过,车马却是不行。

不远处就有一辆马车被拦住了去路,只好停了下来。

驾车的小厮神情不悦,已经纵身从车上跳了下来,扯着嗓门继续吆喝道:“都散开都散开!不要挡了我家爷的道!”

一个赶车的小厮,竟然都有这般的派头。

看热闹的百姓却都识时务地退散到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京中生活的人自然都清楚,这马车一瞧便是从宫中出来的,不管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寻常人都是得罪不起。

玉致是外来客的身份,并不识得这马车的尊贵,只当是什么有钱人家的老爷,在这里摆摆威风而已。

小厮见道路已经通畅,便转身回去,重新驾了车要离开。

车轮缓缓移动,车内的人却忽然掀起窗帘的一角,朝人群这边望了过来。

玉致离得有些远,而且只是仓促之下匆匆一见,那帘布已经垂落了回去。

不过她还是隐约窥见了车里那人的几分轮廓。是个年轻的男子,狭眉细眼,神情温然。虽然只是随意一瞥,他的眉宇间却透着极重的沉静气质,让人瞧了之后心意会下意识跟着沉寂下来。

她自幼长于南方,那里气候炎热,所以见惯了男子的古铜肤色,却是极少见到如他这般面孔温润如玉的美貌男子。

她这里正走着神,却听到车里的人忽然出了声,对驾车的小仆道:“停一下。”

小仆赶紧勒缰停下,回头询问:“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车里的人缓声回道:“取些银子给那姑娘,让她早些安葬了母亲。”

玉致远远瞧着,原本正怀着一腔的赏美之心,听至此,心里的那份欣赏之意立即“嗖嗖”地被打压了下来。

这人美则美矣,不想却是个是非不论的烂好人。都不论事情是真是假就掏银子救济,他这根本不是在做善事,在她看来,分明就是助长了坏人继续做坏事的决心。

待事情处理完之后,看热闹的人群也都散了去。

玉致看着那辆马车自面前驶走,转身再看,原本还躺在地上装死的人早已经拉着一旁的女子跑远了去。

百合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飞奔而去的背影,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小姐……”您的眼睛可真厉啊。

玉致同样有些惊愕,那逃跑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追上的。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热闹看罢,转身要走,她却忽然惊叫了一声:“哎呀!”

手还搭在腰间位置,那里原本系着贴身的玉佩,此刻却已经空空如也。

百合赶忙询问:“怎么了?”

玉致懊恼地看了她一眼,“玉佩不见了。”

百合大惊,顿时慌了手脚,“那……那怎么办?”

玉佩可是小姐来京中与人相认的重要信物。小姐平日里随性惯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却偏偏不当一回事地挂在腰上,果不其然就遭了贼了。

玉致的脸上却不见慌乱之色,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对旁边那几个一直隐蔽保护的侍卫招了招手,那几个人这才迅速围了上来。

她冲其中两个人吩咐道:“你们两个,替我去把玉佩找回来。”

两个凶神恶煞模样的大男人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小姐……京城这么大……”

大海捞针啊,怎么可能会找得到?

“小贼偷了东西,不出意外都会急着脱手出去,你们就沿着这条街的当铺去找,让百合跟着,她认得东西。”

百合听得一头雾水,“那您是打算先去客栈里歇息吗?”

玉致交代完事情,目光已经转向了不远处的那个正在离去的马车上,眼中闪现一抹促狭的光芒,半是玩笑地道:“我啊,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带两个人,去劫个****。”

百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小姐这一路上收敛做人,还只当她受了离乡背井的情愫所扰,已经变了些心性。眼下来看,分明是脾气憋屈得太久了,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迹象啊。

百合赶忙尽忠职守地拉住了她的手,连连摇头,“小姐,这里可不比在家,万一惹出了事也没有财叔给收拾残局啊……”

玉致丝毫也不担心地回道:“怕什么,你忘了在京城我们不是还有更大的靠山吗?”

百合还待再劝,玉致却已经对左右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大步朝着那缓慢前行的马车追了过去。

马车是朝着城门外行去的,因为行得慢,所以她几个掠步已经追上了对方的速度。

一个跃身跳至马车前方去,牢牢站定,手一伸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等一下!”

驾车的小厮迅速掠了缰绳,险险地避开,差点就撞到了她身上去。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拦路者,他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今日真是奇了怪了,为何接二连三有遭人拦路的状况出现?

“什么事?”他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冷声询问。

玉致也是仗着自己的人马多过对方,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拦人去路。

她看了小厮一眼,脸上是温然无害的表情,“我有事要同你家主人说,麻烦通报一声吧。”

小厮迅速将脸一沉,“放肆!你是什么身份,胆敢……”

“唐暄。”车里传来沉稳无波的声音,打断他的呵斥之辞。

唐暄立即为主人掀开了车帘。

车里的人抬眼看了出来,眸光定在了马车前的纤长人影身上。

“不知姑娘有何事?”

玉致心中微微一怔。

这人的眼睛还真是够锐利,竟然一眼就瞧出她是女子身份。不过既然被识穿,就索性坦荡承认了。

“小女子冒昧拦车,是想为方才所受的损失,找公子讨要一个交代。”

车里的人脸上也不见错愕之色,从容回道:“我与姑娘并不相识,姑娘是否认错人了?”

如他这样容貌出众的一个人,会认错才是怪了。

“方才公子出手行善,后来您的仆人吆喝着围观的人都散了。不巧得很,小女子腰间的玉佩正是在那时被人偷走了。倘若人群没有散得那么快,兴许我还能当场将窃贼抓住。所以我的玉佩丢失,公子是否也该负些责任才是?”

唐暄一听,忍不住呵斥道:“一派胡言!”

车里的人却是勾唇一笑,示意唐暄闭口,然后不疾不徐地问道:“那依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赔偿玉佩的损失吗?”

玉致想了想,神情无辜地回道:“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公子只怕赔不起。”

唐暄虽然不敢再出声,但还是拿眼睛狠狠瞪着她。既是赔不起,她还在这里纠缠不休做什么?想讹一笔大的吗?

“实不相瞒,小女子乃是外乡人,这京城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公子若是诚心想要弥补过错,不妨替我去寻找那玉佩的下落。”

胡搅蛮缠也不过图个好玩,她也并未当真指望他会理会这些。若是能借着这一番纠缠来个不打不相识,她就算是称心如意了。

车里的人眸光定在她身上,未再回话,而是将她自上至下打量了一眼。

瞧她也非一个市井之流,此时的举动却真是叫人有些不懂。

“姑娘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车旁的唐暄更是气愤得不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来历不明之徒,分明就是在胡搅蛮缠。虽说殿下的秉性温良,脾气极好,但碰上这种难缠的人,根本不必与她多费唇舌。再啰嗦下去,直接召来官兵将她揪去府衙论罪。

“公子这是打算赖账吗?”她扬眉一笑,理直气壮的态度。

她还待再想出更刁钻的说辞,街那头却传来了百合兴奋的声音:“小姐!小姐!您算得真是太准了,玉佩找到了……”

玉致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看来那个蟊贼实在没有什么前途可言,销赃也不知道销得有水平一些,东西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找到了。

车里的人仍是眸光平静地看着她,“姑娘,玉佩既是找到了,在下可以走了吗?”

玉致看了他一眼,心中颇感遗憾,但也只有作罢地挥了挥手放行。

看来戏文上那些才子佳人萍水相遇就能铸就一段佳话的说辞,果然都是骗人的。

往前走了几步,接过百合递来的玉佩,随手抛了两下,对着它唉唉叹了几声气。

车里的人眸光忽然定在了她掌心的那枚玉佩上,顿了片刻之后,眼帘微抬,重新定在了她的脸上。

她那边显然是玩笑开罢,已经招呼着下人们离开了。

另一边,唐暄也重新跳上车,挥鞭欲走。

车里的人却温然出声道:“唐暄,调头回去吧,要接的人已经到了。”

天色渐渐暗去。

入了十月的天气,竟也十分的善变。白日里尚有薄阳当空,暮色时分却忽然刮起了风,随后便飘起雨来。

玉致自幼长于南方,一路往北行来,因为无法适应渐冷的气候,她已经染了几次的风寒,病了好,好了又病。

以至每每逢上凄风冷雨的天气,她便潜意识地畏起寒来。

在客栈落脚之后,晚膳用罢,她就遣了百合去楼下打热水来让她泡脚,自己则卷着被子坐在床上。

房门“咿呀”一声响,百合先一步踏入房中来,反身对着店小二气势堂堂地吩咐道:“好了,就放在这里吧。”

店小二放下盛满热水的水桶,弯腰退下去了。

水桶很重,百合提得十分吃力,勉勉强强才踏入房中来。

玉致仍蜷缩着身子包在被子里,朝她看来一眼,笑道:“你也真是,让小二提进来不就好了?”

百合却坚持道:“离家时夫人有吩咐,要奴婢伺候着您尽量避人耳目出行,何况此时已经置身京城地方,您身份特殊,倘若出了什么岔子,就不怕他日被人给认出来呀?”

玉致不由一笑。

这一路上她都是男装出行,途中遇到热闹也没少凑过去看。说起身份特殊这件事,那也不过是一个尚未明朗的前景。

百合将热水统统倒进木盆里,端着走到床前来,“小姐,您趁热先泡一泡,奴婢再去打一桶热水来。”

这边话刚落音,门外突然传来略显仓促的敲门声,伴着压低的声音在唤:“小姐,我是楚昭。”

楚昭是四个侍卫当中的首领。

玉致一边将脚扎下热水里,随口应道:“什么事?”

“楼下有人要见小姐,说是太子那边派来的人。”

玉致心中不由几分诧异,她原是打算落脚休整一晚,明日才去办正事。不想太子那边的消息倒是灵通,她刚住进客栈不过半个时辰,那边就有人找来了。

“知道了,请来人稍候片刻,就说我正在沐浴。”

百合在一旁小声地道:“小姐,太子府那边来的人,怠慢了总是不好,要不然让奴婢先下去招呼一下吧……”

平素里玩闹,百合的小孩子脾性远比她家小姐还重。不过逢上正经事,处理起人情世故来却是极为圆融,这也是为何她会被挑中陪伴小姐出门的原因。

“人家以长理待我,我便要瞧瞧,这理是真长,还是只不过是一场虚应。”

见百合仍是一脸犹豫之色,提着木桶站在那儿不动,她无所谓地扬眉一笑道:“赶紧去打水来,我这里的水可是快凉掉了。”

百合只好带上门,下楼去了。

片刻工夫,店小二再次将热水送至门外。百合推了门进来,往盆里倒水的同时,不忘汇报自己方才下楼去见到的情形。

“小姐,只来了两个人,瞧起来像是主仆,那主子模样的人看起来……很面善呢。”

玉致心中料想,多半是个府中总管之类的人,带着赶马的小厮先来打个前站。

仍是不紧不慢的态度,收拾妥当之后,她又加了件风氅,这才举步踏出房门去。

探身望去,楼下回廊四周已经掌起了橘色的灯笼,斜风细雨簌簌落下楼去。有人执伞自回廊里走出,缓步踏至楼前来。

执伞的那只手骨节修长,伞下的人亦是有着一副高挑的身长。

玉致俯栏凝望,忽然有些好奇那伞下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她瞥了一眼廊沿上挂着的吊兰,随手揪下一截叶柄,手腕微微施力,朝着楼下的那人掷了过去。

伞下的人头也未抬,姿态闲适地往旁边轻挪一小步,便轻松躲开了。

油伞移开,伞下的人终于抬头望了过来,目光逢上,他眼中不见诧异之色,而是神色温然地对着她微微一笑。

玉致眸光微怔,却是诧异极了。

竟然是下午的时候在集市里遇到的那个人。

“好身手。”

仍是一派温然的语气,在玉致听来却分明带着几分揶揄之意。

看情形他多半是在集市上就已经认出了她,难怪会如此迅速就找到了她落脚的地方。

收起心里的诧异,她露出无辜的笑容,回道:“失手失手,我原是想试试能否打穿雨伞的,看来几日不练,技艺果然退步了。”

她将嘴角的笑容收起,目光仍是毫不避讳地停在他的身上,心中暗暗忖着他的身份。

“听说阁下是奉太子的命令前来,敢问尊姓大名?”

对面不相识,倒是有趣。

楼下的人亦是将心中的笑意浮现至脸上,唇角微扬,缓缓回道:“仲锦棠。”

又一次,玉致的脸色僵在了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就是……太子殿下?!”心中的诧异可想而知。

虽然这一趟来京城,奉了皇后的懿旨,受了爹娘的殷殷嘱咐,她也心知不可儿戏对待。却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会纡尊降贵地亲自出宫来迎接她。

“正是。”他回了一个尔雅的微笑。

温然有礼的一张面容。

夜雨连绵,未有停歇的迹象。

这样冷的秋夜里,是个人都知道它是不宜出门的啊。

玉致心中很是不满了一阵子,若不是百合在一旁劝着,她才不愿意抛开暖和的被窝,重新坐进马车里,随在太子身后进皇城去。

照理说,这个时候入皇城的门早关了。不过前方马车里的那人顶着尊贵的身份,想来是有特权的。

虽然从未来过京城,对于当朝这位太子爷的事情却是略有所闻。不为其他,因为论及关系她还得叫他一声表哥。

太子虽然排行第二,却因是皇后亲生,所以一出生便理所当然坐上了东宫的宝座。

南亭苏氏是皇后的娘家,玉致的父亲便是皇后娘娘的堂哥,官封南亭侯,坐镇驻守着西南的边陲重地,亦是为皇后在宫中维持稳定的权势与身份,做着坚实有力的后盾。

一个月前,皇后娘娘一道懿旨下至苏家,南亭侯在接了旨之后便安排玉致动身。

若非懿旨难违,她其实并不十分乐意来京城。

那个关于娃娃亲的约定在她看来,更是让人十分头疼的一件事。

外界对于当朝太子的评价是温良敦厚,而由白日里在集市里发生的那件事来看,大家还真是没有冤枉他,他看起来实在像是一个不问情由的烂好人。

撇开离家时娘戏言的那个“准太子妃”的身份,如他这样的一个人,得有多高的能耐,才能担当得了幕后的那个辅佐之人?她自认自己可没有那样的好本事。

所以,伤脑筋,真是一想起来就叫她头疼不已。

马车晃晃悠悠,晃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一个颠簸,惊走了混沌的意识。她掀开眼帘,朝一旁的百合睨了一眼,整个身体都裹在厚实的风氅里,动也不想动。

“怎么了?”百合掀开帘子去探究竟,低声询问前方驾车的侍卫。

待她撤身回来,脸上已经带了几分兴奋之色,笑着道:“小姐,已经到宫门外了。”

“那为何不进?”

百合也不知情由,疑惑着猜测道:“莫不是让我们都下车去盘查一番吧?”

玉致懒然地扬了一下眉梢,探手掀开车帘的一角,借着车前风灯的微弱光亮,朝前方望去。

宫门已经启开,雨幕之中,守夜的士兵统领小跑着到近前来,俯身施礼:“属下参加太子殿下!”

车里的人掀开车帘,温声回道:“起来吧。后面车里坐的是皇后娘娘家乡来的亲戚,途中遇了些事,才会耽误了回宫的时辰。”

这一边,玉致闻言连连撇唇摇头。堂堂太子,何须向一个守门的小侍卫解释这么多?实在不必亲民至此吧?

更出乎玉致预料的是,那侍卫首领得了解释竟然还不肯放行,起身之后便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恭敬回道:“属下斗胆,职责所在,还望殿下莫怪。”

听这意思,是要她们这边的人下车来让他检查了?

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胆子倒是不小。又或者是,太子殿下已经温良亲民到连一个小小侍卫也不将他放在眼中的地步了?

由此足见市井间的传言并非全是虚假,如此看来她的那个皇亲国戚的身份,多半也只是说着好听而已了。

百合小声问她:“小姐,我们要下去吗?”

玉致放下帘子,脸上也不见担忧之色。

“且等太子殿下的吩咐好了。”

等来的却不是太子的声音,而是另一道陌生的男声远远传来:“大胆!”

有脚步声渐渐移近,接着便是严厉的训斥声:“混账东西!连太子殿下的马车也敢拦!”

玉致好奇来人身份,再次掀开车帘望去,刚好看到来人一脚踹在了那侍卫统领的身上,将人踹出几丈外去。

仍是太子温润如玉的声音,不见起伏波澜,低沉说道:“这么晚了,四弟为何来此?”

风灯的光亮太弱,玉致只能依稀看到车前那道挺拔的人影,执伞而立。

四弟,他便是四皇子仲锦秋吗?

仲锦秋语气里仍有几分怒意,沉声回道:“我原是去你宫中打算找你对弈一盘,得知你尚未回宫,便想着来迎你一下,没料想刚好看到这狗胆的奴才在这里放肆。二哥,你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何必跟这些奴才们客气?”

仲锦棠无声一笑,淡淡睨了一眼不远处仍跪在泥地里的侍卫统领,回道:“他也是职责所在,亦是四弟你平日里训导有方。”

守宫门的侍卫都是隶属仲锦秋统领的御林军,平素是以刚正不阿闻名。连宫中权贵大臣都不放在眼中的人,又怎会将他这个外界看来权势不足的太子放在眼中?并不奇怪。

仲锦秋闻言脸色微微一暗,精明如他自然听得太子是话里有话。当下正色回道:“别人我都不管,只独独敢对二哥你不敬的人,我就断然不会饶了他!”

玉致无声一笑,好一番兄弟情深的表白。

可是好冷,四王爷既然为表大义跑来为他们出头,现在是不是应该好心一点,早早放了他们进宫去歇息比较好?

“四弟,不过一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宫休息,待明日若无他事,就来我宫中对弈一局吧。”

四王爷笑着回道:“说定了,那我明日便过去。”

撤身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玉致因为实在好奇,所以并未立即放下车帘。马车缓缓驱动上前,与那位四王爷侧身而过的时候,她仍然掀着车帘的一角,淡淡睨了他一眼。

勉强看清了容貌,眉宇间倒是与太子有几分相像。多半也是因为身为皇家子嗣的人,全都承袭了来自母亲的优良血统,个个生得倜傥俊美模样便不足为奇了。

只是那双掩在暗夜里仍然锃锃发亮的眼睛,泄露了几分精明的心思。这样的一个人,便是太子在宫中的对手吗?一见之下,似乎的确不太容易对付的样子。

也不知茫然前路上,还有多少个这样的阻碍,挡住了太子顺利登上大宝的路途。

她心中清楚,皇庭内院,高墙威仪,这一步踏进去,前程便如这茫然无边的夜色一般,再难觅光明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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