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美人如玉(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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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亲疏

宫中的规矩,皇子们成年之后便要搬离后宫,将各自的寝宫设在了皇城第九道门之后宫殿里。

前朝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当朝皇帝却因是一个心念亲情的人,加上年近暮年,更是不希望子女们离自己太远。

太子住的“锦和宫”虽是独居一处庭院,却丝毫也未见有什么特殊之处。

夜雨连绵,太子迟归,回到宫中却并不见一屋子奴仆恭候。

正殿里只候了两名侍婢在,见太子踏入殿中来,便屈身施礼。

殿中虽然安静,却燃着火炉,炭火跳跃,将屋外的阴冷之气瞬间驱散,映得满堂暖色。

玉致一见有火炉,顿时觉得浑身的寒气被驱走了大半,倘若不是碍于初抵陌生地方,她一定会立即凑上前去烘烘手脚再说。

仲锦棠回身望来,便将她缩着脖子一副畏寒至极的模样收入眼中,唇角不由淡然一勾。

“咳咳……”玉致以袖掩面,闷声咳嗽了两下。

他随即蹙了眉,面露忧色,温声询问道:“是否受了风寒?”

玉致自顾试了试额头,发觉当真有些发烫了。早前从客栈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多半是一路过来,马车里实在太冷,所以冻着了。

“南方那边如今还穿夏衫,不想京城竟然这么冷。”

她只带了单薄的秋装出行,眼下即便想添衣也不成。

想着,心中便不由生出了几分哀怨的情绪来。小时候爹娘不让她来京城,那时还吵着嚷着想来。如今倒是不愿来这个是非地了,一道懿旨却打消了她所有的那些游历江湖洒脱求存的设想。

仲锦棠见她脸颊上隐约泛起了一抹潮红色,便立即道:“既是不舒服,这就去歇息吧,我让人去请太医来。”转身吩咐一旁的宫女:“领小姐去‘冬暖阁’休息。”

宫女得了命令,对玉致福了个礼示意:“小姐请随奴婢这边走。”

殿中的暖气太盛,玉致在殿中站了一会之后,越发觉得头脑昏沉起来。此时也没有了客套推辞的心思,示意了身后的百合一眼,主仆二人便随在宫女的身后朝偏殿行去。

唐暄在偏院将马车停妥当,踏入殿中来。

仲锦棠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值守的太医过来一趟。”

再次转回目光,远处的那道身影已经离远了去。

虽是初见,她也并未说过什么抱怨的话,不过由她眉宇间的神情便可得知,此番来京她是非常不情愿的。

不过这却是自她出生时便已经定下的命运,都是置身在轮盘中的人,即使至今尚是懵懂不知的她,也一样。

太医连夜出诊,开了方子,遣宫人送来了药。

百合亲自守在火炉旁将汤药熬了出来,劝着她喝下。

第二日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身子完全大好。

可见这宫廷御用的大夫果然不比市井之流,医术倒真是不错。

不过玉致一想起感染风寒的缘由,仍是一肚子的牢骚。所以眼见天色大白,她仍然缩在被窝里不肯起身。病是好了没错,却没说不可以继续装一下的。

房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百合怀里不知捧着些什么,正踏入房中来。

朝床榻这边望来一眼,顿时露出喜色,“小姐,你醒了,觉得好些了吗?”

玉致的目光却停在她怀里的东西上,睨了一眼,眼中几分疑惑之色,“你怀里捧的是什么?”

百合直接走到床榻边来,献宝似的将东西奉上。

粉衫罗裙,上头绣着精巧的暗丝花纹,颜色虽不明艳,做工与质料却是一看便知十分的精贵。

“是太子殿下派人领着我去司制房挑选来的。他说要我先按照您的大概身量选两套,回头就让司制房的人过来为您量身裁衣。”

百合将衣服放在榻边的凳子上,拿起最底下的那件衣裳,挥手展开来。

“不过这一件啊,可不是奴婢从司制房那里取来的,而是太子殿下自己的哦。”

不由一笑,目光里有几分揶揄之色。

玉致原本仍是神色懒散地将整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闻言微微一怔,掀开眼皮看了过来。

是一件绛红色的风氅,白色的狐裘绲边,十分名贵的模样。

玉致合上眼睛,懒然回道:“我与他的身量相差那么多,他就是好心赠我,我也穿不起来不是吗?”

百合不知小姐为何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笑着说道:“可是总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啊,他早前就过来探望过您,还吩咐奴婢说谁也不准来搅扰了您休息。”

顿了一顿,眼中闪露出喜悦的光芒来,“看来夫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小姐您虽然与太子殿下只是初识,殿下瞧起来却是一个温和体贴的人,而且对小姐您的印象也很不错。”

玉致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这丫头,几时变得如此多话起来了?”

“小姐您有所不知,奴婢出门的时候,可是奉了夫人的吩咐,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拍胸脯做过保证的呢!”

“你同他们保证了什么?”玉致不由几分好奇。

百合颇有些自豪地回道:“自然是保证要尽心尽力促进您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了。”

玉致失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摇头。娘就是爱操心的脾气,如今好不容易离了她身边,不料却又遣了个百合在旁边看着她。

百合忽然想起正事来,立即询问道:“小姐,您既是身子已经转好,今日是否应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倒是一件正经要放心上的事。

原本还想赖在房中装个几天病患,却又想到皇宫深院自是不比在家中。皇后娘娘虽说是她的姑母,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又是她在宫中唯一仅存的靠山,她自然应当识时务一些。

“好,你替我梳妆吧。”

有宫女俯身进到殿中来,恭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携苏玉致姑娘殿外求见。”

皇后原是倚在凤榻上观着书,闻言眸光微微一凝,掀起眼帘回道:“宣。”

目光睨向身旁的宫婢,便立即有人上前来,轻手为她整理衣装。

皇后这方刚整理罢仪容,殿外恭候的人已经一前一后踏入殿中来。

太子先一步走到近旁,屈身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点头示意,目光却是朝着他身后的玉致望了去,瞬间展露出亲近的笑颜。

“是玉致丫头吧,这许多年不见,快些上前来让姑姑瞧瞧!”她对玉致热情地伸出了手。

玉致却依着宫制跪身下去,恭敬唤道:“民女苏玉致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不由摇头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眼下也无外人在,何须与姑姑如此见外?你且上前来让我瞧瞧!”

玉致便起了身,往前几步。

其实对于这位身居高位养在深宫的姑姑,她的心中自是有着几分好奇。

在家时曾听娘说过,在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有一次游历至南亭郡的地界,与姑姑一见倾心,回宫之后便向皇上表明心意,非南亭郡苏家小姐苏芳容不娶。那时候的苏家虽是一方郡侯,血统却毕竟不及皇亲高贵,所以原也是有着一些王贵大臣们提出了反对。还是当今圣上心意坚定,才终于娶得美娇娘。

这么多年,姑姑只回乡探过一次亲,是在她两岁的时候,所以玉致对她自然毫无印象。如今瞧来,虽然姑姑已是年逾四旬,却依旧有着凝脂一般的肌肤和秀丽的容颜。

这便也是许多年来圣恩始终荣盛的原因之一吧。

在她偷偷打量皇后的时候,皇后停在她脸上的目光却缓缓呆滞了一下,瞬间有一抹冷凝之色闪过。

民间常道女儿像父才是有福之人,眼前的这个丫头,眉眼间却生生都是她母亲的影子。

倒也不足让人感到意外,她的命运,的确不会掌握在她自己手中,这是自她出生便已定下的宿命。

皇后眼中的那一抹沉色闪烁即逝,脸上仍是维持着慈祥和善的笑容,说道:“都说女大十八变,小时候见你,还是个粉嘟嘟的娃娃呢。那时我便说,待到玉儿长大了,必定会是个容姿倾城的漂亮姑娘,你瞧,可不就让我给说对了!”

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太子,浅笑盈盈,“皇儿,如今你是不是该谢谢母后,为你定下了这门好亲事?”

玉致一听,心中暗叫糟糕。

眼下才刚见面,皇后就主动提起此事,她原先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如今也破灭了。

她悄悄抬眼去看一旁的太子,他却是始终如一的温然表情,正俯身回着话:“儿臣多谢母后成全。”

居然如此爽快地就应下了这件事?!

他与她不过初见,对彼此的心性脾气都是一点也不了解,虽说他向来以温吞好说话出名,但眼前谈的可是婚姻大事,他也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她原本可还指望着他站出来反对一下呢。

皇后见她久久不出声,便玩笑道:“玉致,为何不见你说话,莫不是初来宫中不习惯,还端着小心在吧?都说了,又不是外人。”

玉致回过神,掩饰一笑,回道:“回娘娘的话,玉致是因途中染了风寒尚未痊愈,一时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闻言,脸色蓦地一沉,担忧道:“那可曾找了御医瞧瞧?”

太子恭敬地回话:“昨夜儿臣已经宣了太医,太医说,玉致妹妹的身子需长期调理,一时也急不得。”

皇后点点头,“那你小心关照着,出了什么岔子哀家可要拿你是问。”

顿了片刻之后,她又语气随意地说道:“玉儿你且在太子的宫中住下,大婚的事,等哀家见到皇上就会同他提……”

玉致一听,只觉得头皮发麻,迅速地在脑子里想着推诿的借口:“不瞒娘娘,京中的气候实在太冷,玉致自幼习惯了南方四季如春的天气,一时恐难适应过来。所以大婚一事,可否留至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议呢?”

如今不过入秋时节,倘若皇后应允下来,她就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来适应这皇宫的生活以及旁边的那个人。

皇后怔了一下,自然未想到她会拒绝这件事。她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太子,太子则是回了她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

既然太子心中有数,那她也姑且退开一步,暂且放手一下好了。

“这一点姑姑倒是没替你考虑到,也罢,那你就暂时住在太子宫中,先把身子调理好再说吧。”

“谢娘娘。”玉致松了一口气。

皇后淡淡一笑,“一家人,何须见外。”

从皇后宫中退出来,太子说他还有事要去一趟御书房,于是便遣了人送她回锦和宫。

百合已经迎在了房门口,见她神色自若地回来,便焦急地询问道:“怎么样?皇后娘娘有跟您说起什么没有?”

玉致走回房中,在梳妆台边坐了下来,随手摘掉头上那些繁杂的珠花配饰。

从铜镜里瞥见百合正一脸担忧之色地看着她,便道:“去替我斟杯茶来。”

百合得了吩咐,虽然心中焦急知道答案,但还是迅速地跑出去,不一会端着茶盘重新跑回来。

倒好茶水,递至梳妆台上,着急道:“现在您能不能说了呀?”

可急死她了,偏偏小姐一副爱答不理毫不上心的态度。

“你想问,皇后娘娘有没有提起我同太子的婚事,对不对?”

百合忙不迭地点头,“是呀,临走的时候,老爷和夫人可是都有嘱咐过的……”

玉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当真就只记着我爹娘的吩咐,待在我身边就是负责监视我的,是吧。”

百合有些委屈,小声回道:“老爷和夫人,他们跟小姐您的立场还不是一样的嘛……”

“当然不一样了。”

他们希望她成功嫁入东宫,由此继续苏家的荣耀与辉煌。可是她却不愿意,不愿意去做力不能及的事情。

“小姐,难道您不愿意嫁给太子吗?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奴婢觉得,太子殿下脾气温和,应当是个不错的夫婿。”

玉致松开了发髻,拿起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了起来。

叹了声气,才道:“换一种说法吧,即使太子是个值得嫁的良人,你却觉得,我当真是有资格有能力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吗?”

百合不懂,“小姐,您聪明伶俐,饱览诗书,平日里虽然爱玩闹,却并非真的不懂人情礼数。又有皇后娘娘的支持,您若不是太子妃的人选,谁又能配得起这个身份?”

虽然听起来,她说得句句在理,可是却仍是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谁都知道皇宫是个是非地,在这宫中求存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伶俐?只凭着这一点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到时只怕未能协助到太子,一不小心反而成了累赘。”

“小姐,您太悲观了……”

不是她悲观,而是她能够看清现实。宫闱之地,人与人之间究竟会算计到何种程度,她虽然未曾亲见,却凭着娘亲的一番描述便可以想象出来。

太子的温吞,是真实也好假象也罢,他身后有多少人在觊觎着他的地位谋算着他的性命,却是可想而知的。

她自幼受尽了爹娘的宠爱,习惯了自由自在地生活,归根结底不过是不愿意将自己置身进那宫廷风云翻滚的斗争中去。

太子妃,这个看似荣耀的身份,谁有野心谁大可以拿去。

因为远离是非,天阔地远地自在生活,那才是她想要的。

唉,为何她要这样倒霉,偏偏摊上这件让人为难又头痛的事呢?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

雨虽已经停了,入了夜之后却是越发的冷了。

用罢晚膳之后,玉致就回了房去休息。

先前就已经派了人将暖炉生好,踏入房中来,虽见炉火闪烁,却仍是觉得寒气逼人。

尚未入冬,真不知道再继续冷下去,她这个冬天该要怎样才能顺利度过,唉。

怀念南亭郡,想念在家乡的日子,于是越发觉得这锦和宫冷清得不像是人待的地方。

来了一段日子,百合跟宫中的婢女们也混得熟了,才得知不是故意有人慢待太子,不给派人过来伺候。而是太子生性喜静,连太后给支来的一拨奴才,也被他找了各种理由给陆续退回去了大半。

她住进宫中这段日子,适逢太子奉了皇上的命令,被派去青庭府迎接外国使臣,一走便是半月。

这半个月里,她听着关于太子的那些轶事传闻,心中倒越发对他产生出了一丝好奇。

好奇身为堂堂太子爷的他奉了个闲差出门去,怎么还能自得其乐地一走就是半个月?

收心!收心!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他的事,即使他今天就遭到废黜,那也不关她的事不是吗?

好冷,实在不该费神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还是早些躺到床上去歇息才是真的。

正往床榻边走去,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只当是百合,也没有太留意。

接着响起的声音却令她怔了一下:“玉致妹妹……”

正想着他,人居然就出现了?!

转身望去,果然见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踏入房中来。

她忽然想到了他方才的那声称呼,当下只觉得浑身一哆嗦,太亲昵了,让人不习惯。

“殿下,能否商量件事?”

仲锦棠已经走至她面前来,温然一笑道:“何事?”

“以后,还是叫我玉致就好。”她看一眼他的表情,虽然没有生气动怒的迹象,但觉得还是有解释一下的必要。

“在家时爹娘和哥哥都是这样叫我,我自小听习惯了,也觉得更亲近些。”

仲锦棠将她目光闪烁的样子收入眼底,心中有数,却也不放在心上,径自在桌旁落了座,对她示意:“过来坐。”

玉致的目光一直往旁边的暖榻上飘,挣扎了半天,还是乖乖地坐了过去。

“这段时间我不在宫中,慢待你了,可还住得习惯?”

玉致心想,且不管这关心是真心还是虚套,她可算抓住发牢骚的机会了!

反正,是他非要问的嘛。

“这里起名‘冬暖阁’,可是一点也不暖,感觉凉飕飕的都快冻死人了。”

她那边理直气壮抱怨得倒是痛快,丝毫也没有表现出与他客套生疏的意思,也完全不当自己是个初来乍到的外来客。

仲锦棠闻言,不由淡淡一笑。

眼下不过才十月的天气,这偌大的皇宫内院只怕也仅有她这里整日火炉不间断,畏寒畏成这样,今后让她一直住在这里,每年冬天光炭火的消耗都将会很可观吧。

玉致见他还好意思笑,于是不客气道:“我不过实话实说,殿下不反省一下自己的待客之道,怎么还嘲笑起人来了?”

仲锦棠看着她没好气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不想再惹她动脾气,于是识时务地正了正脸色,回道:“明日就遣人来替你裁制冬装,若还是觉得冷,就让人再添一个火炉便是。”

他转身吩咐一旁的宫婢:“再去生个火炉送来。”

玉致睨了他一眼,勉强露出满意的表情,“这还差不多。”

一时无话,她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初见那日的情形来。

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道:“那日见你,却是没想到这样容貌出众的一个人,会是与我定下姻亲的未来夫婿。”

仲锦棠无声一笑,问道:“如果知道,那日就会表现得矜持一些吗?”

玉致懒懒一笑,扬眉道:“当然不会。”

眼眸转了转,看向眼前的人,他似乎自始至终都能维持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玩心起来,她实在有些想看看,他会不会有张皇失措的时候?

眸光流转,眨眼间扮作风情万种的姿态,睨了他一眼,轻声道:“玉致心中其实有些好奇,如殿下这般倜傥风流的人物,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真正入得了你的眼呢?”

她眨了一下眼睛,身子也往他跟前凑了凑。

不料对面的人却坐着不动,只是淡然一笑,神色自若地倒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在她手边。

玉致见他如此反应,自己也料想大约是戏演得太烂,人家根本不上当。

颇为遗憾地叹了声气,摇头道:“看来是平素见惯了这样的阵仗,居然吓不跑你……”

他不由失笑一声,扬眉问:“你的目的其实是要吓跑我吗?”

玉致自然不肯承认,表情无辜地回道:“我的目的明明是在与你示好,想与你建立亲近的关系,你没看出来吗?”

他摇了摇头,自然是没看出来。

“唉,你的态度也太伤人了。既然如此,索性不说了。”

指控完,她也不再跟他纠缠,起了身朝床榻边走去。

他见她要入榻休息,便也随着起了身,留下一句:“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

谨守着礼数,他已经转了身出门去。

玉致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一路走过去,终于消失不见了。

她想着刚才的一番相处,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温颜笑语的模样。

连朝堂上下与他相处甚久的人都直说他脾气温吞和善,为什么她却总觉得,他的温和笑容底下,应该是要掩藏着一丝锐利锋芒的?

因为没有一个善良的人,能够在暗流汹涌的宫闱中平安生存下来。

如果宫廷的天空是黑色的,那么在它底下生活着的人们,必然是要与之同色,才不会显得突兀,不是吗?

也许,当真是她太多心了?

可是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已经打定了心思不与他扯上牵连,那么不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她都不应该放任自己对他产生太多的好奇。

明哲保身,她既然怕惹麻烦,就要时时刻刻记住这四个字。

婢女掌了灯,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入房中来。

仲锦棠在书桌后落了座,抬头问道:“我不在宫中这段日子,如何?”

唐暄自然知道他询问的是什么事情,据实回道:“一切如常,苏姑娘的风寒似乎一直都没有好,连房门都很少出,皇后娘娘那里更是一次也未曾去过。”

桌后的人闻言蹙起了眉,“太医那边怎么说?”

“太医说,苏姑娘是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没有几个月,这水土不服的毛病只怕好不了。不过属下却觉得,太医院那边的人,素来只说中庸的话办得体的事,不愿意说真话得罪人。”

仲锦棠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是说,她在装病?”

唐暄的表情里露出肯定之色,回道:“属下觉得多半是如此。”

装病,应当是为了躲避。是躲避他,还是为了躲避母后?或者是,当真想避开这桩婚事吗?

“那边的情况,你仍要多留意一些。”

唐暄俯首称是:“属下明白。”

沉吟了片刻,他心中有了决定。

“遣个人去通传一声,就说京郊的枫叶红了,我邀她一同前去游赏。”

先前他示意母后不要插手管这件事,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番计划。

与其让她在皇命难为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他,不如趁着她提出的这半年时间里的相处,得到她的一颗芳心。那样即使到了将来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事态也会容易控制一些,不至走到决绝的那一步。

不过,一番相处之后,看得出她是一个颇有主意的人,看似有些爱玩闹,却并非当真就是小孩心性。所以若想得到她的倾心,只怕还要多动些心思了。

秋高气爽,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玉致一早便起了身,瞧见屋外有暖阳当空,心情越发好了起来,连连催促着百合快些整理,好早些出门去。

百合在房中帮她收拾几套换洗的衣衫,忍不住道:“小姐,这段日子以来你一直装病,现在一听到出门玩儿病就好了,不怕引起殿下的怀疑吗?”

玉致眨了下眼睛,答得无辜:“正是因为一直病着,才要出门散散心,殿下多半也是清楚这个道理,才会百忙中抽空相邀的吧。”

百合就知道,论说歪理的话,谁也不是小姐的对手。

主仆二人正闲聊着,太子那边派了人过来询问,问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百合还待再收拾几件衣衫,被玉致随手丢了回去,“又不是要去一年半载,哪里需要这么多衣服?”

回头朝门外应了一声:“去回殿下的话,就说我即刻便到。”

一路行至锦和宫门外,太子果然已经恭候在台阶下。

只是玉致左右一瞧,也只瞧见台阶下立着两匹高马,再无其他。

皇权贵胄出门踏游,不应该都是浩浩荡荡奴仆随行的阵仗才是吗?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步下台阶去。

太子一身利落劲装,手执马鞭,牵过其中的一匹马朝她走了过来。

他对她微笑,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她。

玉致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我还在病中,似乎不宜骑马出行吧?”

仲锦棠心中自有一番定夺,明眼人一瞧便知她并无大碍,唇红齿白面带嫣色,哪里有半分缠绵病榻的影子?

不过面上他依旧维持着礼遇的态度,“我原以为习武之人会更愿骑马出行,确实忘了考虑你尚在病中。”

玉致听得他说“习武之人”那四个字,心中实在惭愧。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太子殿下可真是舍得谬赞。

“一病数日,也是想出门透透气,才强撑着出来的。”她以手抚额,佯作头痛状。

虽说太子已经归来,装病这种小把戏不可再用,但如百合所言,总不能说痊愈便痊愈了,只会招来怀疑。

太子似乎也不怀疑她的话,点头道:“既是如此,我遣人去驾辆马车出来。”

宫人得了命令,前去驾车了。

他们这边正候着,远远的青砖路上,却有人骑马而来,渐行渐近。

来人一掠缰绳,纵身跃下马背,笑声也随即传来:“二哥,这是要出宫去吗?”

太子神色温然地笑了笑,回道:“今日天气不错,便想着去京郊赏一赏枫叶。”

四王爷的目光停在他身后的玉致身上。

玉致见他正打量自己,便从容地对他福身施了个礼:“见过四王爷。”

四王爷亦是有礼地回道:“想必这位便是苏姑娘了,苏姑娘无须多礼。”转而对太子笑道:“既是出门游玩,不介意多加我一个吧?”

玉致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帘打量了他一眼。

外界都言四王爷与太子的感情最好,如今乍一瞧也确是如此。不过他的宫殿离“锦和宫”也不算近,每每有太子殿下的地方,他却总是出现得那么及时。这份兄弟情深,未免深得太过几分刻意,让人不怀疑也难。

不出意外,太子永远一副温和态度,笑道:“难得碰上,你若是无事就一同前往吧。”

为玉致特地准备的马车已经收拾妥当,未再耽搁,一众人等启程上路。

马车里,百合掀开帘子探看前方的情况,然后撤身坐回玉致的身旁。

她压低了声音,没好气道:“这四王爷也真是不识相,宫中上下谁不知小姐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他这样突然跟来,算怎么回事呀?”

玉致不甚在意地笑,话里有话道:“多个人同行谁说一定就是坏事,我倒觉得四王爷是个有意思的人。”

好奇心虽然是个不太好的东西,但人在特殊的情况下,就会不由自主地放任了它。

她原是抱定了心思不要理会宫廷中的任何人与事,可是置身其中,加之太过闲赋无聊,所以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关注的心思放在了太子身上。

入宫那夜她便觉得这个四王爷是个颇有心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