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天下(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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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隐隐作痛

明天他就要进山。午膳时他被一群江湖义士带走,直到掌灯时分还没有回来。她看着桌上还有些余温的晚膳,实在吃不下。不知道是不是入夜后气温略低,她总是感到一阵阵的虚寒。

屋外的冷风吹打着窗纸,她忽然心生恐惧。在这荒僻的村落,他就在不远处,谁会伤得了她呢?可是,那恐惧却萦绕在心口,纠结着不肯离去。

其实,这恐惧已经有了几日了。她不敢说,也不愿说,怕惹他分心。她既然将他带进了这样危险的境地,就不可以只将他当做她的相公。他是南德得以维系的最大筹码。她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就在她昏昏欲睡时,有人推门进来。她慌忙坐起,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看到桌上冷掉的饭菜,微微蹙起了眉,“怎么没有用饭?”

她垂着头,像个小孩子,怕被责怪,也怕被识穿。

他走到她身边,抚她的脸。她的脸居然比他的手还要冰冷。

“你不舒服吗?”他焦急地问着。

她摇头。

没事。

他又看看桌上的饭菜,有些不依地说道:“不管饭菜合不合胃口,总要吃些。你——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了。”

只此一次。

她保证着。

他拥她入怀,帮她取暖。最近气温骤降,他在这里不能耽搁,必须速战速决,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安身之所?

早些歇着吧。

她拉着他的衣袖。

他点头,“也好。最近让你受累了。明日咱们凯旋归来,我们便可即日起程。”

她幽幽叹气,他说得这样轻松,他可知道他要对付的是谁?他可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吗?他就这样为了保护她居无定所,她有生之年何以为报?何以弥补对他的亏欠?

“随心,咱们到底去哪里好呢?”灯光幽暗,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她。

她沉思了下,抬头,是谁要杀掉孕妇?

他的眼神骤冷,“是当今的皇上,慧帝。”

皇上为何要杀?

她追问。不是不知理由,只是想要听到他的想法。

他轻叹,“或许他也预见到南德命不久矣,所以才会这样草木皆兵,轻易听信了术士郭和的谗言。早些年,咱们还道慧帝也算得上一代明君。不过,最近几位江湖兄弟听闻当今圣上的皇叔成泰王爷正在力谏,或许,不久,咱们老百姓就不必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随心,不会太久的,一定会过去的。”

成泰王叔?他为何突然力谏?郑文修为何没提?这一切是江湖流言,还是,对她刻意隐瞒?

“随心,”他抚着她的背,“别担心。等咱们一点一点灭掉无恶不作的天一教,我会带着众位义士一起面圣。我要看看当今皇上是不是真的已经利令智昏。”

她闻言一愣,他已经知道他的对手是庞大的天一教,并且打算群起而攻之了吗?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心了吗?她以为要让他帮南德斩妖除魔还需要耍更多的阴谋诡计,却没想到他这样轻易地就打算对南德出手相救。他果然是忠肝义胆的人物了。郭和当初一点也没有算错。他,是她的贵人,南德的贵人!

“睡吧。”他吻她的额头,“你的脸色很是不好。”

我是大夫。

她挤出一丝笑。

他叹气,“我知道你满腹心事,可是,我却无法帮你分担排解。我也知道你的满腹心事里有对我的怨怪,可是,却已覆水难收。随心,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当初的无情,我只求你相信我定能保你平安。”

她摇头,眼睛里有蓄积的泪。

我没有怨怪,我只有感激。

他紧拥住她,低声保证:“我犯过错,但从此以后,绝不负你。”

她的泪落在他的胸前,她赶忙用手捂住眼睛,怎么办?有朝一日他知道事实,她该情何以堪?他又该是怎样的恨她入骨?

恍惚中有人狠狠地卡住了她的脖子,她拼命地挣扎,正要大声呼喊龙旗来救她,又忽然闭上了嘴。她不可以忘,她是不会说话的蓝随心,而不是南随心。可是,那个人却不肯放过她,卡住她脖子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隐约中那人把她的头推进冰冷的池水中,慢慢地,她张开了眼,看到了那人的脸,那样阴狠,那样毒辣,那样泛着死灰的笑容,那是——

“不,不,不,不——”她忍不住大声地呼喊出声,然后猛地张开了眼睛。

龙旗正安睡在她的身侧,留给她一个安心的背。她向前靠近,把头靠到他背后,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她没有吵醒他,这算不算老天又帮了她一次?

“龙旗。”她用自己可以听到的音量呢喃,怕他听见,又怕他听不见。私心里她希望他听见,那样,他就可以逃离这个危险的境地;可,责任上,她又不能让他听见,因为只有他才可以担起拯救南德王朝的大任。

她怔愣中,他握住了她搁置在他背上的手,她猛地抬头,看到龙旗惺忪的睡眼。他——听到了吗?

“怎么了?”他转过身,抚着她额头有些汗湿的发。

她盯着他,摇头,又摇头。

他轻叹,“不舒服了吗?都怪我睡得太沉了。”

她看着他,然后,一滴泪落下来。

我梦到——娘亲。

他望着她,她从来没有提及过她的家人。

她去世好久了,可是,我又忽然梦见了她。

她垂着眼睫,避开了他直视的眼神。他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那里面盛满了疼惜。她不配得到他的疼惜。他对她的疼惜越甚,他们的结局就会越悲凉。

他拥住她,没有追问。她的额间冒着冷汗,可见,那梦并不是愉悦的。她的娘亲给她这样恐惧的梦境,她若不说,他也只盼她早些忘记。

腹部微微地疼,她赶忙用手捂住。多日来的风餐露宿,她腹中的孩子从未这样让她疼痛,那么,现在,他这样给她疼痛是因为她梦中的恐惧,还是因为她欺骗了他的父亲。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的,可是,这个孩子,却因为她,注定身陷囹圄。

他的手抚上她搁置在腹部的手,奇异地,那疼痛竟快速消散,就好像他就是在等这样的温暖。

龙旗,龙旗。她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

“随心,”他试着打破这让他沉郁的寂静,“是谁为你取了这名字?”

是郭和。身在襁褓中的她失去了娘亲,父亲抱着他,老泪纵横。郭和说,这个孩子随了她父皇的心。不是因为她是父皇的第一个女儿。而是因为父皇终于处决了她的母亲,那个害死了无数后宫妃嫔的狠毒女人。她始终都不敢忘记,这个名字是为了庆祝她娘亲的死亡。

她抬头看他,挤出一个虚弱的笑。

是我的师傅。他希望我可以随着心意过日子。

郭和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吧?可是,她心里的随心和郭和心里的随心是不一样的。也许,也许她也像她狠毒的娘亲,她素未谋面的娘亲给了她骨血,说不定也给了她狠毒。所以,她才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安排他的人生,而不管他心中是否甘愿,是否嫉恨,下场是否凄凉,是否生不如死。

“真好的名字。”他笑,抚着她柔软的发。

她呆呆地看他,然后轻启唇瓣。

对不起,龙旗,对不起。

他怔愣,“怎么了?”

她伸手抚着龙旗的脸。

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你不会这样受苦的。

他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随心,为了你,为了孩子,我心甘情愿。你为了这个孩子如此跋山涉水,我已是万分歉意,万分不该。”

龙旗,龙旗,我欠你,我欠你很多很多。她几乎脱口而出。

他将她紧拥在怀,“等咱们平定了这里的匪贼,等咱们做完了该做的事,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好好疼惜你。随心,你是我的妻,我只求,你,不要再流泪了。自从离开龙临山庄,你已经哭了太久。以后,以后,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

她在他怀中重重地点头,紧紧抱住他。龙旗,从此以后,我不再哭了。我要为了你笑下去,我要看着你为孩子打下一个天下。

她醒来的时候已近晌午。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棉被,她紧紧拥住。他走的时候她听见了,听见了外面传来的飒飒风声,也听到江湖义士们的饯行言语,更听见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

他说,他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她摸着有些干涩的唇瓣,他吻了她,而她居然想不顾一切留住他。当初,为什么要选中龙旗呢?如果选中的是别人,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依依不舍,也不会这样患得患失?龙旗,她的龙旗。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怎么办?她越来越想将他据为己有,而不想将他送给破败的南德。

门扉处悄悄叩了两声,她翻身坐起,看着门口,谁,谁会来找她呢?

“姐姐,是我。”欢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姐姐莫怕,是我,香宁。”

是啊,这样熟悉的声音的确是香宁。她赶忙起身开门,门外的寒风令她不自觉瑟缩了下。这么冷的天,这么远的路,香宁怎么会来?

“姐姐。”香宁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而香宁的身后站着龙泛。

她呆呆地望着风尘仆仆的两人,她——该说些什么呢?

龙泛脸上泛起一点笑意,看向香宁,“香宁,去收拾些吃的喝的。这一路赶来,咱们吃些东西,可以早些休息。我与嫂嫂有些话要说。”

香宁嘟着嘴,“总是拿我当个丫头使唤。好歹我也是个武师。”虽是不满,她还是听话地走向主屋。

顿时,这萧瑟的中午只剩下随心与龙泛互相打量,各怀心思。

“嫂嫂,咱们进屋说吧。你的身子不好,可别染了风寒。”龙泛抬脚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虽是不合礼教,他也顾不得了。

随心站在当场,双手交握,龙泛来做什么?

“公主,我该叫你公主吧?”龙泛声音清冷,不像那个总是一脸和气的龙泛。

她垂着头,他知道,他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他说要和她赌一赌,赌一赌她的孩子是不是可以勾起龙旗的恻隐之心,赌一赌她能不能得到上天的垂怜使得龙旗为她打下一个天下。

那么,现在,他要来拆穿这一切了吗?

龙泛站在窗边,看着她苍白消瘦的面庞,“我不明白,堂堂南德难道只能依仗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吗?而且,这样的弱女子还选择用最笨的方法?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就把所有的赌注都放在一个孩子身上?”

当初,他问她,她不语。那么,今天,她还要继续装聋作哑吗?她——已经赢了。从大哥广发英雄帖,他就知道她赢了。那么,她要这个孩子来做什么?她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法,用更狠毒的方法。天下都是南德的,她何苦这样忍气吞声?

她凝睇向龙泛,稍稍靠近他几步,声音低低的:“你——要知道吗?”

龙泛看着她,半晌不语,对,她不是哑巴,她只是装聋作哑罢了。

他迟疑地点头,“对,我要知道。”

“如果知道了之后,会惹来杀身之祸呢?”她的眼神锁住他。

他还是点头,“我要知道。”

“如果,你知道之后,我就永远都不再放开龙旗呢?”她咬着唇,手指轻颤。

龙泛沉吟,“原本,你要放过大哥吗?”

她苦苦地笑,“原本,我以为我不会赢的。那么,在我离开之后,我们就一刀两断,可是,现在,我赢了,所以,我不会放过龙旗。也许,连你也不会放过。”

龙泛看她,“这是什么惊天的秘密?”

她垂下头,抚摸着腹部,“这不是什么惊天的秘密,只不过,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预言中的帝王。”这场杀戮因她而起,所以,她寝食难安。

龙泛愣在当场,“可是,可是,南德的皇帝膝下无子吗?如果,如果你肚子里的是个女娃呢?”

她幽幽叹气,“他必须是男孩,必须是。”就算不是,她也必须说她是。因为,这是南德唯一的血脉。如果父皇知道有朝一日他的南德只剩下这样一个男女都未知的血脉,他还会不会将王位留给哥哥?他还是会的吧?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龙泛看着她,“这就是你嫁给大哥最大的秘密吗?”

她直视龙泛,“现在,不是了。现在,最大的秘密是你必须帮我。”

龙泛轻叹口气,他不该这样好奇的。可是,他怎么可能不好奇呢?一个公主费尽心机嫁给他的大哥,还要装聋作哑,还要忍受山间的风餐露宿,如今的颠沛流离,他不可能不好奇的。也许,他是因为太好奇她的目的,所以,才没有戳穿她。他想要看到她和大哥如何善终。从她出现在落北城,走进龙临山庄医治二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赢了。她因为不了解大哥,所以她不知道,她一定会赢的。他会和她打赌只不过是不希望她太顺遂,也自私地希望大哥不要对她用情至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吧?

“大哥出发多久了?”龙泛无奈问道。

她推开窗,看着窗外虚弱的日光,“他就快回来了。”

日落时分,浩浩荡荡的英雄好汉凯旋而归。她站在院外,看着远处沸沸扬扬的人影,没有注意到龙泛打量的目光。她变了,她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像一个公主,她知道吗?

不远处,几个人看见在院外等待的她,突然停了下来。她的心里一阵颤抖,他们都回来了。他武艺那么高强,一定不会有事。

她的双手紧握成拳,等不及想要上前询问。

“龙夫人,”有一个义士大着胆子走过来,“天凉了,你别在这里等了。龙大侠可能、可能要晚些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晚些回来?

龙泛赶忙上前,“这位大哥,我家大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忙?”

那人审视龙泛,许是看出了他与龙旗的相似,开口说道:“原来你是龙大侠的兄弟。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事,只不过,只不过——”

那人靠在龙泛耳边窃窃私语,只见龙泛的眉心微微蹙起,她忍不住揪住了心。

她只顾埋头心伤,所以,没有看到远处的人影。

“怎么这样单薄站在外头?”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猛地抬头。

龙旗轻笑,脸上带着几点血痕。她赶忙从头到脚地看他,确定他只有脸上挂了彩。然后,她垂下手,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义士要这样欺她?

看她委屈的模样,龙旗赶忙伸手捧着她的脸,“怎么了?我回来晚了,生气了?”

她低着头,不语。他为什么不早些回来?他为什么不快些回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吓她?

不知是谁不识相地开口:“怪不得大哥看不上山上那些水嫩嫩的美人儿,原来是对夫人用情至深。”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连龙泛都变了脸色。好歹,好歹她是南德的公主,就算流离在外,她也受不了这种委屈吧?就算大哥没有外心,但,别家姑娘有,也是有罪的吧?

她缓缓抬头,看向龙旗,却见他的脸上飘来一丝赧色,“随心,莫听他们胡说。我已经差人将那些姑娘送回家去,所以,才会晚归了些。”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的嘴扁起,然后回身向房里走。原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她要去看看饭菜是不是还热着,他一定饿坏了。她才不管那些看笑话的江湖人士,一个个不安好心。

“随心,”龙旗牵住她的手,随着她走,“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才不管,才不要管。

“随心,”看她脚步一步不停,龙旗紧皱眉心,“随心,和我说句话吧。”

她走进房里,看着桌上饭菜,冷掉了,要热一热。

“随心,”龙旗抱住他,“你真的气了吗?真的气了?”

她抬头看他,她从来没有任性过,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在乎过她。她忍不住轻笑出来。

他愣在当场,不知何去何从。

旋即,她的笑容隐去,伸手抚着他脸上的血痕。

疼吗?

龙旗很快摇头,“不疼。只是些皮外伤。山上的那群贼人武功着实不济。”

她知道,他们的确武功不济,可是,却妖言惑众。

她沉吟了会儿,故意问道——那姑娘美吗?

他愣了下,“我没看见。”

为什么不看?

她看着他。

你应该看的,也该带个最美的回来。

这是她的真心话,却刺痛了她的心。

“我有你了,”他正色说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已经满足了。”

不,她摇头,你该——再找个伴的。有朝一日,她回了皇城,孩子也回了皇城,他什么也得不到。她舍不得他孑然一身。

他看着她,“随心,我不许你这样轻贱自己。我会守着你,就只守着你。”

可是——

拉起外袍遮住了有心人的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