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天下(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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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他”

丑时刚过,忽然有人大声喊叫,盈盈火光映亮了沉寂的村落。

龙旗与随心惊醒,她紧抓住他,不敢移动分毫。

龙旗安抚地拥住她,“没事,没事,应该只是起火了。”

有人敲着他们的窗,“龙大侠,山里起火了。”

山里?天一教?怎么会起火?谁要毁了那里?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是谁来了?是谁敢擅自烧掉天一教的圣坛?

“我去去就来。”龙旗起身,披上外袍推开房门。

路上跑着老老小小和江湖义士,一时呼喊声不断。火势凶猛,连这么远的村落都看见大火不断在山间肆虐。龙旗站在院门前,在龙旗身后不远处,她看见有个黑影一闪而逝,是——雷农。

她也披上袍子出去,雷农从她身边一闪而逝,他说,“他”来了。

她愣在当场,看着龙旗的背影。“他”终于等不及要亲自杀了她吗?“他”带来了多少人马?“他”有多么迫切地看着她死?

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影,狠狠地向她撞来。她赶忙躲闪,却只来得及抓住龙旗的衣袖。

“随心。”龙旗忽然转身,看到虚弱的她满面苍白。

她的手赶忙压住腹部,忍住不断涌上的疼痛,不能倒下,绝对不能这样结束。她还没有回到皇城,她还没有带着孩子祭奠祖先,她还没有让哥哥看看龙旗即将为孩子打下的天下。

她护着肚子,咬着牙,龙旗,大夫,大夫,大夫……

“随心,随心,”龙旗全身颤抖,看着她额头的冷汗不断涌出。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郭和,帮她祈福,她要用她所有的福分来换这一个孩子,她要用她的一生来赎她对龙旗犯下的罪。

“龙夫人,”忽然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冒出来,“龙夫人别怕,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那声音那样远,又那样近,是谁呢?是——他吗?是他吧?

“别怕,别怕,”那个声音更近了,“他在你的肚子里很好,很好,只是你太累了,太虚弱了,现在,张开嘴巴,吃下这个药丸,然后,好好地睡,好好地睡。我在这里,别怕。”

是他。是她的师傅——郭和。他终于不舍她了,要亲自来劝阻她吗?

“随心,随心,”龙旗的声音在她耳侧,“好了,好了,没事了,都怪我不好。你好好睡,好好睡。”

郭和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位公子,不要紧张。夫人只是太累了,太苦了。”

“她怎么会昏倒?”龙旗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她从来没有听过龙旗的声音这样急切而——悲伤?她——终于完完全全把他绊住了吗?

“她很快就会醒的,”郭和的声音依旧沉稳,“她只是太累了,让她歇一歇。不过,此地荒山野岭,的确不宜人居。我劝公子还是早些启程,去不远的京城为夫人选个好去处。夫人体虚,急需进补。老夫,也只能暂时缓解她的不适。想要保母子平安,还需长时调理。”

这么快,就要去京城了吗?她不自觉地摇着头。到了京城,是不是就代表她就要把这一切对龙旗和盘托出?如果他恼了,怒了,他是不是就要弃她而去?他们才有的这一点点情意可以得到他的谅解吗?

不,他不会谅解的。他会恨她,他会离她远远的,他会再也不与她相见。她——情何以堪?她——怎能舍得?

龙旗的手抚在她的额间,“随心,随心,让你受苦了。都怪我,都怪我。”

郭和看着她不安的睡颜,“夫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随缘吧。不要总是这样折磨自己。你,不该受这样的苦,不该还这样的债。”

她的泪忽然落了下来,恰好落进了龙旗的掌中。

“随心?”他看着她紧闭的眼。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原来,她已经别无选择。

所以,“他”才会来。所以,“他”才会毁掉天一教的圣坛。所以,逼她进京才是“他”的目的吗?“他”要在京城与她决一死战吗?

原来,她注定是逃不过了。那,龙旗呢?他——逃得掉吗?

舒适的马车悠然前行,随心犹自昏睡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去京城的路。也许,一天,也许,半天,她就可以到达京城。她就要与“他”再度相见。那时,她该怎样向龙旗说起这个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纠葛的男人?

“随心,”龙旗附在她耳边,“醒了吗?”

她的眼睫不安地眨着,然后,缓缓张开眼,到了哪里?她掀起旁边的布帘,看见满布的枯叶杂草。这是通往京城的驿道。一年前,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就从这里走过。如今,再回去,却越发觉得哀戚。一年前,她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如今,她却只剩下瞻前顾后的矛盾与挣扎。

龙旗啊龙旗,你何必这样对待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如果那一****就这样放走了我,那么,也许,今日的我已经身在朝堂,生下这个孩子,然后,用血路为他杀出一条生路。都是你,改变了这一切。而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她终究还是对龙泛说了谎。其实,她不怕输的。她早就想好了万全之策。即使,今日龙旗没有蹚进这浑水,她也能把这条路走到底。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最好的筹码。会选中龙旗,是因为,她看准了他的弱点和能力。

“怎么了?”龙旗的手扶住她的肩,“外面风凉,你身子很虚,要好好休息。”

她放下布帘,回头看向龙旗。离京城越近,她的心就越冷越凉。每一次看到那森严的皇城,还有“他”阴森的笑容,她的心就会忍不住地狠毒起来。“他”说过,随心,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狠,所以,你才会以为,狠毒的那个人是我。

“他”说对了。当她第一次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她就知道自己可以有多狠。

她抬头看向龙旗,忽然想到——

郭和,郭和去了哪里?

龙旗抚着她苍白的脸,“你受苦了。你昏迷的这几日多亏有华大夫和郭先生照料,要不然,怕是要受更多的罪了。”

华?这个姓氏让她软在当场。“他”来了,“他”果然来了。“他”就这样带着郭和,带着伪善的面具与她相见,“他”到底意欲何为?“他”已经知道她嫁给了龙旗,“他”要怎样把这个计谋实施到底?

怔愣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夫人醒了吗?”

她忽然用力抓住龙旗的胳膊,几乎要在他的胳膊上抓出一道血痕,不要,不要靠近他。

龙旗拍拍她的手,“随心,怎么了?”

她恍然大悟地松开手,不,不能让他看出任何异状。她不能让他成为“他”的第一个目标。

马车前的布幔掀开,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龙公子,龙夫人,华某给夫人送药了。”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他”居然不躲也不闪,“夫人看起来精神好多了。看来郭先生说得没错。龙夫人果然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她该不该说拜“他”所赐?若不是皇城的高手都来保护她,如今,大富大贵的就是“他”了吧?华朝年,她差一点想不起这个名字。不,她根本从来没有忘过这个名字。这个陪了她十几年的名字,如今,却只能成为一个仇人的记号。

华朝年抬脚上车,将手中的药丸递给她,“夫人可以吃药了吗?”

她看着他手里的药丸,四下寻找没有踪影的郭和,他给的药丸,她怎么敢吃?

就在他们对望的当口,龙旗接过华朝年手中的药丸,“随心,不要怕,这位华大夫可是出自京城有名的太医世家。你昏迷时一直都是他在照料,这药丸当真是奇药,你服了这药之后,连郭先生都说你已无大碍。你可能不知,那郭先生也是一位能士,竟能博古通今。”

华朝年与郭和一起来找她?

有一件事忽然闪进了她的脑子,龙旗曾经说过,当今圣上的皇叔成泰王爷正在力谏。成泰王叔,成泰王叔,华朝年真的敢动王叔吗?

华朝年看着她的目光里夹杂着说不出的诡异,那目光在她与龙旗之间流转,然后,他缓缓开口:“龙公子,华某还为夫人准备了几贴好药,您是不是随华某为夫人取来?”

她赶忙按住龙旗的手,在看到华朝年的眼神时又匆匆放开,对,她应该让他们离开,这样,华朝年才会让郭和来向她说明这其中的一切玄机。多么奇怪。明明已经是对手,她却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用意。这是他们青梅竹马十几年的默契,还是,父皇当年识人不清将他们指腹为婚的孽缘?这个对南德野心勃勃的男人就是她的驸马,就是她皇家为她钦定的良人。多么——讽刺!

果然!华朝年与龙旗刚刚上了另一辆马车,郭和便屈身前来。

“师傅!”她咬着唇,怕自己的泪夺眶而出。

郭和牵了她的手,为她搭脉,“你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理,不日即可好转。”

“师傅,你来告诉我,他到底做了什么?”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一切是否已经无法挽回。

郭和蹙眉,“你,当真要回去吗?”

她微微一怔,然后重重点头,“是,我要回去。”

郭和摇头,“就算有了这个孩子,就算有了龙旗的一片深情,你亦是要回去吗?”

她垂下眼,“我——没得选择。”

郭和长叹,“你信我吗?你信我的话,就不要回去了。华朝年连从来不问朝政的成泰都收入麾下,你有几成把握斗得过这满朝的文武?南德是南家的,南家又何尝不是抢了人家的王朝。王朝更迭,本就是人生常态,何不放过自己?放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他何其无辜,要被拉入这一场原本与他无关的腥风血雨!”

原来是这样。他不再杀她,是因为他已认定她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当他得了天下,他绝对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无辜的孩子,无辜的龙家。到那时,她凭什么与他一决高下?如今,她有皇权在握,到那时,她一介妇孺,要怎样斗得过朝堂之上的一国之君?

郭和不懂,是因为郭和以为他们之间至少还有往日情分。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些昔日的情分无非只是为了他的利欲熏心。

所以,她必须回去,也必须要赢。至少,她还有很好的筹码。至少,她还有可以完全信赖的龙旗。

郭和看她的神情已明白她的心思流转,“你可知道,如今的皇帝已引起朝堂众怒?他为了一个怀孕的宠妃居然不理朝政,这——怎称得上一朝之君?”

郭和亦是不懂,南德的天下如今根本比不过一个怀孕的女子。因为,这个女子才是她最好的一步棋。而,皇帝,他只要好好守着这朝堂和这个女子就已经尽了他的本分。朝政,自有人为他打理。

“师傅,你说他不理朝政,可是,他亦没有荒废了南德,不是吗?”她提醒郭和。

郭和闻言一愣,众人只是听华朝年一人之言便否了这个不上早朝的皇帝,可是,却没有看到,这皇帝的确是不曾荒废了南德。除了那屡禁不止的天一教,其实,这皇帝也算是个守成的皇帝。难道,是他错估了南德的未来,还是,他错估了他一手扶持的长公主?

她看着郭和,缓缓握上郭和的手,“师傅,你要信我,你要帮我,因为,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她已经把太多的人牵涉其中。这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存亡,这是他们深陷其中每一个人唯一的生路。

夜晚时分,他们一行人终于进了城。

马车停靠在京城最闻名的极乐楼,随心任龙旗牵下马车,垂着头不肯迎上老板的眼神。如果说,华朝年是料定了她会触景生情,他大概要失望了。自从知道了真相,她每一次想起极乐楼,总是一阵恶心。

极乐,极乐,何为极乐?

此一生,得以与你相遇,相知,是为极乐。

是谁在胡说八道?又是谁在陶醉于这样的甜言蜜语?

“龙公子,夫人,今晚我们就在此下榻吧。”华朝年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为何而笑?是因为激动于自己唾手可得的胜利,还是终于将她引入瓮中?

龙旗回应:“有劳华先生了。龙旗对京城向来都是只有闻名,实在不知何去何从。”

她微微颔首,算是应着龙旗的话。

华朝年的眼睛不合时宜地紧紧盯着她,“夫人对华某的安排还满意吗?”

她看向龙旗,露出满足的笑。龙旗看她,将她额上的发抚到耳后。

华朝年忽然轻咳起来,伸手扶住身旁的廊柱。

她没有回头看他,是因为已经不必再看。华朝年小时染过肺疾,所以,他从不动怒,从不慌乱。曾经,他的一声轻咳让她总是好生关切,而如今,她已经全然不在乎。

“华先生可是太过劳累了?”龙旗刚要上前扶住华朝年,她赶忙拥住他靠在他怀中。

龙旗低头看她,“可是不舒服?”

她点头,用力地点头。她绝对不给华朝年任何机会伤害龙旗,一丝机会都不给。就算今天华朝年真的病入膏肓,她也不会让龙旗对他施以援手。反正,他最终也是要死。

轻咳许久,华朝年抚着胸口看着相拥的两人,轻轻笑出,“看来龙公子夫妇二人真的是鹣鲽情深,华某好生羡慕。倘若华某早些时日知道我会有今日的不舍,就断然不会斩断了与深爱之人相伴偕老的机会。”

不舍?他居然在说不舍?是在不舍她回来之后要夺走的江山吗?还是在不舍他早些时日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无上权力?他早就舍掉她了,从他派出第一个杀手,一剑剑划破她的衣襟,她就知道他已经舍掉了一个叫做南随心的女子。如今这个叫做南随心的公主是他称王天下最大的绊脚石。

她是不是该告诉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就不要再佯装不舍。就连佯装也不要,因为,只会让她耻笑。

华朝年看着她侧面虚弱的笑容,反倒笑意更深,“我瞧夫人是有些疲累了,龙公子还是陪夫人好好歇息去吧。”

她依旧维持着不变的笑容,引来龙旗的好奇,“随心,可是喜欢今日下榻的客栈?”

她轻启唇瓣,点头。

是,我喜欢这个名字,极乐,极乐,与你相伴当真已是我的极乐。

华朝年看着她的唇无声地一开一合,许是看出了她的唇形,也许是没有看出。他只是始终含着笑,然后,悄然离去。

而,直到他离去,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紧握着拳,原来她的掌心满是汗渍,原来她真的已经对他消释掉所有的不舍。从今之后,她不舍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叫做龙旗,她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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