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危机四伏
十四王爷带兵扬尘而去之时,凉伊璃也骑着马向落雁峡驰去。
没有带任何随从,她就一个人去赴温迪罕的约会。
笳离凝望着她消失在瀚海黄沙中的背影,沉吟良久,终于还是牵了马厩中的一匹马,尾随而去。
片刻之后,凉伊璃看他满面风尘的驰近,眼中闪过惊喜,语气却淡然,道:“你怎么来了?”
“温迪罕要挑战徐离珈的才学,我自然要来看看。”
凉伊璃哼了一声,道:“你这张嘴,跟徐离珈真是毫无相似之处。”
“我本就不是徐离珈。”笳离漠然道,我不是五年前的徐离珈,正如你不是五年前的你。
可惜,无论是五年前的徐离珈,还是五年后的笳离,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凉伊璃孤身涉险。
凉伊璃皱着眉头,又看了看他,蓦地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踏起黄沙滚滚,疾驰而去。
笳离叹了口气,只好追上去。
落雁峡地处古轩镇百里之外,凉伊璃又不肯带着侍卫同行,他怎能放心她一个人独涉险境?
一路疾驰,远远地,便看到黄沙中站着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公子,青衫皂帽,衣袂翩翩,颇有江南书生的雅致,英姿俊朗,折扇在手,比起当年傍马倚桥、笑看红尘的徐离珈竟更像个饱学儒生。
笳离心中暗自嗤笑,他模样是学了十成十,就不知汉学学得究竟如何?
三个人遥遥相对,温迪罕客气地执扇作揖,凉伊璃温温还礼,果然像是才子佳人以文会友,准备谈诗论画。可惜这里是深秋时节的戈壁滩,触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漫天,间或几处怪石耸立,峥嵘可怕,狂风吹得黄沙在空中旋转,夹带着凌厉刺耳的呼啸声,平添了几分阴森诡异。
温迪罕全身蓄满罡气,那些风沙到了他近前,只是绕着他旋转,却不能接近他,他手执一把完全用不上的文士扇,颇有些十四王爷的风韵,笳离看得更是好笑。只不知十四王爷手中的是杀人的利器,他手上的比之又当如何?
温迪罕微笑道:“公主,今日之约由小王提出,还请公主出题。“
凉伊璃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道:“王子远来是客,当然由您来出题。”
温迪罕微微躬身表示尊重,道:“如此,小王暂越了。”他挑眉道,“都说徐离珈是南越画中第一圣手,他辞世五年后,再无人能出其右。温迪罕不才,就请公主指教一下画艺。”
他折扇一挥,有两个劲装汉子扯着一幅白绫从怪石后飞纵而出,凌空扯开,那白绫竟然足有数丈长。
另有一宫装女子端着一钵子的浓墨,迤逦到温迪罕面前,躬身举墨。
温迪罕挑眉道:“佛说婆娑是五浊世间,众生罪孽深重,深受贪嗔爱痴困扰,必须忍受种种烦恼苦难。你我皆为浊世中人,就请公主殿下看小王如何再现这婆娑海。”
他说完端起浓墨一洒,那些墨汁全都泼到了白绫上,然后抛掉空钵,提笔腾空而起,沿着墨迹一路挥洒,笔走龙蛇、恍若龙飞凤舞,径自勾勒了个阿鼻地狱。
亡魂们在喷薄而出的熊熊烈焰中苦苦挣扎,表情或痛苦、或绝望、或惊恐、或愤怒、或仇恨……黑色的火焰好像地狱死神张开的硕大黑色羽翼,遮天蔽日覆盖而来,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令人几近窒息。
笳离不禁心惊,温迪罕这幅泼墨画酣畅淋漓、意境深远、气势宏大,就算是徐离珈出手,也不过如此罢了。
婆娑是梵语,即佛教化的世界,也就是指污浊的尘世。本意是堪忍,指凡人忍受尘世苦难,熙熙攘攘,来去奔波,皆为利往,无法超脱。
笳离自忖,即使在画技上能够和温迪罕一较长短,但在境界上,只怕无法出其右了。
凉伊璃沉思良久,叹息了一声,道:“这幅画虽然晦暗,但技巧高超,尘世污浊、众生苦难跃然纸上,天下间再没有如此贴切的婆娑海了,我想即使徐离珈在世,也不过如此。”
温迪罕哈哈大笑,道:“我总算是胜了徐离珈一次。”
凉伊璃默然不语,笳离突然淡淡道:“只怕未必。”
他此言一出口,温迪罕闻之赫然变色,凉伊璃虽然犹疑,却露出欣喜之色。
温迪罕沉声冷笑,“你是什么人?”
笳离拱手道:“小的不过是公主府邸的一个奴才罢了。”
“你说我这幅画不足以胜过徐离珈?”温迪罕厉声道,眼神凶狠凌厉。
“能否胜过徐离珈小的不知道,不过,这绝不是最切合的婆娑海。”笳离抿唇笑了一下,突然走过去,细细端详那幅画片刻,然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径自在旁边的石头上擦着了,点燃了白绫的一角。
凉伊璃和温迪罕都怔住,那幅杰作就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温迪罕脸色铁青,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凉伊璃看他脸上已显杀机,心中一凛,手指按在剑柄上,腾身跃到笳离身侧。
笳离面不改色地看着落下的灰烬,把火折子远远抛开,然后食指就着灰烬不间歇地勾勒,转眼间就画了一朵一笔莲,惟妙惟肖、摇曳生姿,疏忽间就被风吹散,他抬眼,静静地看着温迪罕淡淡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佛说,别问是劫是缘,婆娑即遗憾。”他摇摇头,嗤笑,“你没有听过也不奇怪,匈奴本是未开化之地,就算是学了些汉学的皮毛,也是有数的。”
凉伊璃凝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激赏,笳离不禁心中一热,更是笑意翩然。
温迪罕神情微有些呆滞,沉吟片刻,涩涩地道:“你说得没错,这一局,是我输了。”直视着笳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笳离。”笳离颔首道。
“笳离……笳离……”温迪罕定定地看着他,朗声道:“好个笳离,小王记住你了。”
笳离垂眼,微微弯了下腰。
温迪罕又向凉伊璃拱手道:“素闻徐离珈师从中原第一剑客柳如风,用剑快捷如风,势如破竹。小王不敢跟他比快,只研习了一套慢剑,不知能否入了公主的法眼?”
他说着一扬手,自有侍从将一把黑黝黝的剑放入他掌中。
温迪罕左手持剑,右手捏个剑诀,双手交合成环,缓缓抬起,这起手式一展,跟着环环相套、绵延不绝,左拦扫、右拦扫,燕子抄水、三环映月、一指江山……一招招演练下来,使到第三十二式“万流归宗”,双手同时画圆,功成收剑,合掌一礼,“请公主指教则个。”
凉伊璃是用剑的大行家,面色凝重,沉吟不语。她适才不看剑招,只看他招数中“神在剑先、绵绵不绝”之意便已是心惊,更何况他连舞三十二招,竟毫无破绽、招招圆满,不由得暗自叹服,悄悄睥睨笳离。
笳离垂眉片刻,淡然一笑,随手拾起石砾中的一根红柳枝,轻轻松松摆了个姿势,道:“王子殿下的剑术果然精妙,不过,我们中原有句话,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殿下若是不服气,不妨用您刚才的剑招来破破我这无招之招。”
温迪罕屏气凝神打量他半晌,思忖了良久,面色倏变,恍若死灰般,扔剑叹道:“‘月满则亏、盛极必衰’,阁下的剑招中,处处是破绽,却又处处无破绽,果然是剑术的最高境界。”他躬身深深一礼,喟然道:“昔日有徐离珈专美于前,今日有笳离承接其后,小王今日败得心服口服,再不敢在公主面前夸口。”满面颓然之色,笳离也不禁有点怜悯他。
这温迪罕也算是个人才,文才武功俱是人中龙凤,可惜执念太深,束缚住了他的修为。
凉伊璃脉脉凝视着笳离,眼波流转,欣喜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温迪罕看在眼中,更是涩然,突然用文扇挑了几块石块置于三人之间,道:“汉人学问中,最过至尊玄妙的莫过于易经八卦、天地玄黄,笳离公子佛学剑术都堪称一绝,只不知对这八卦易理又知晓多少?小王东施效颦,设了一阵,请二位破解。”
凉伊璃没想到他如此缠杂不清,娥眉微颦。
“二位不敢吗?”温迪罕大笑着跃入阵中,“二位已经胜了两局,便是现在认栽了,小王也是输家。”
笳离看了看凉伊璃,扬眉道:“八卦易理小的也略知一二,就向王子殿下讨教了。”
他一伸手,凉伊璃想也没想,把手搁在他掌心,两个人联袂跃入阵中。
温迪罕看他二人眉目传情,怒火更炽。
他五年前对凉伊璃一见钟情,却没有想到有个徐离珈横亘在前,五年后,徐离珈已死,他又专心汉学,自认即使徐离珈在世,也可一较短长,却万没料到竟然又出现了个笳离。
冷哼一声,一枚石子丢在宫乾之位,刚才笳离带着凉伊璃扑向的方位正是土星的生门,他这一枚石子丢出,正好填在了宫坤之位,生门立变死门。
笳离拉着凉伊璃反身跃出,跳上宫离之位,抬脚踢了颗石子落在宫巽之位,这下子,就变成了四象二仪八卦阵,任是阵势再复杂,生门却不变。
温迪罕暗自心惊,咬牙又投出一子,正落在宫巽位的石子上,两颗石子一撞,立即碎成粉末。
笳离怒道:“你耍诈。”
凉伊璃冷笑道:“难道王子还没有布好阵吗?不如我们先出去,待你布置好了,再进来如何?”
温迪罕面上微微一红,突然一笑道:“公主就来看我这个完阵!”他说着人影一晃,从四象的位置掠过,所有的石子都被他挪了一格,变成正东,正西,正南,正西之位,构成反四象阵。
阵中陡然狂风大作,黑气隐隐升腾,隐约有虎啸龙吟之声,上古四大神兽在其中喷薄欲出。
凉伊璃心中骇然,眨眼间,那近在咫尺的温迪罕竟然不见了影踪。眼前弥漫出漆黑的漩涡,里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张牙舞爪,似乎要破洞而出。漩涡越来越大,天地间电闪雷鸣,周围陡然漆黑一片,轰然作响。
狂风吹散了两个人的头发,在空中乱舞,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
凉伊璃握紧了笳离的手。
笳离顿住脚步,缓缓转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她的瞳子很黑很亮,想黑曜石一样熠熠生辉,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迷失在里面,却始终也没有看清,那里面究竟表达了什么。
现在,他已经确知她的心意,那么,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这不是普通的反四象阵,而是上古以来,罕有人知的乾坤定位阵,入阵的人,皆成阵子,要想出去,除非有一子崩塌。
如今,能够崩塌的,当然只有他这一颗阵子。
笳离轻轻抬手,抚摸了一下凉伊璃飘飞的长发,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知道吗?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看着你幸福。伊璃,忘记我吧。”
他陡然松开凉伊璃的手,急速地向漩涡里坠去。巨大的吸引力压迫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一口鲜血从喉头涌起,被他硬生生吞咽回去。
那双黑曜石似的瞳子充满了诧异、震惊、惶恐、悲伤,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思考的时候,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握住了他的,凉伊璃清脆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忘了,我说过的,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吗?”
心里骤然一暖,眼睛热辣辣的,他抱紧了她,向未知名的漩涡坠落下去。
感觉从高处急骤的落下,眼前黑雾缭绕,看不清楚环境,笳离把凉伊璃紧紧护在怀中,感觉身体重重地落在什么上面,硬硬的,有点痛,伸展四肢,却没有受伤,连擦伤也没有,身下是细密的沙粒,厚厚的,也不知积了多少年。
笳离扶着凉伊璃站起来,从怀里又掏出个火折子擦着了。
凉伊璃纳罕地笑道:“你带的东西很周全啊。”
笳离叹了口气道:“在大漠中行走,有些东西总是有备无患的。”
凉伊璃笑容僵住,低声道:“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笳离握紧了她的手,安抚地一笑,柔声说:“也没什么,我适应得很好。”
“笳离……”凉伊璃嗫嚅。
笳离揉了揉她的头发,举起火折子细细打量周围,微皱起眉头。
这是一个深埋在地下的石洞,三面都是锗红色凹凸不平、阴森恐怖的石壁,一条幽深潮湿的洞穴通向不知名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幽蓝色的磷光闪烁,更显诡异。
凉伊璃恼道:“温迪罕好生狡诈可恶,竟然布了一个局陷害我们。”
笳离喃喃吟道:“由爱故生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恨。”
凉伊璃心头一震,在嘴中翻来覆去咀嚼这几句佛家谒语,垂首沉思良久,低声问道:“你对我,也曾经‘由爱故生恨’吗?”
“傻瓜,”笳离嗤笑着,亲昵地揉揉她的头,柔声道,“我怎么会恨你呢?”
凉伊璃低迷的心情豁然开朗,洞内虽然阴森恐怖,不知怎的,她却觉得仿佛置身在春光明媚、山花烂漫的山野间,心中充满了脉脉的柔情,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
笳离携着她的手向洞深处慢慢走去。
只觉脚下都是厚厚的沙粒,洞中的隧道有如蛇穴蚁窟般,纵横交错、蔓延开来。
石壁阴森潮湿、景象恐怖,笳离紧紧拉着凉伊璃的手,小心翼翼往前走。
凉伊璃手背蓦地一凉,她猝然抬头,瞪大眼睛,本能地伸手堵住未出口的惊呼。
头顶锗红色的洞壁上,竟然盘旋着一条通体花白斑纹、碗口粗的蛇,一双冰冷湿滑的眸子,绿光灼灼地死死盯着她,刚才落在她手背上粘嗒嗒的液体,正是蛇口中流淌下的涎水。
感觉到她的异样,笳离猛地抬眼,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蛇目不转睛地盯着凉伊璃,突然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利、森白的牙齿,一滴液体从它嘴角落下。
饶是凉伊璃纵横沙场多年,突然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也不禁胆寒。
毒蛇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旋疾跃下,直扑向她面门。
凉伊璃骇然惊呼。
笳离身手何等矫捷,反手抽出她腰间的长剑,用力劈去,毒蛇被劈成两端,蛇头依然向凉伊璃扑去,眼看就要落在她脸上。
笳离闪身抱住凉伊璃,蛇头落在笳离后背上,锋利的牙齿轻易钻透衣襟,狠狠啮咬在他肌肤上,笳离痛得倒抽口凉气,咬紧牙关强忍住要逸出口的呻吟。
“笳离!”凉伊璃惊叫着,挥掌运风扇向那毒蛇头。
她用了四分内力,掌风凌厉,岂料那毒蛇非但没有松口,反而啮咬得更深。
凉伊璃咬牙一掌斜斜拍去,蛇头被打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溅得到处都是,两颗牙齿却依然牢牢嵌在笳离脊背上。
蛇毒在身体里蔓延,笳离突地打了个冷战,昏暗的火光下,凉伊璃也能看出他苍白的脸色。
凉伊璃哆嗦着手指,解开笳离衣襟,用力拔掉两颗毒牙,只见后背上墨染般乌青了一大片,显见那蛇毒性甚大。
“笳离!”凉伊璃一时间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俯下头,凑在他后背上就要吸吮。
察觉到她的举动,笳离大惊之下,运起内力后背猛地一弹,凉伊璃猝不及防,被强大的力道震得直撞跌在洞壁上,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笳离转身快步过来拉起她。
“我没事!”凉伊璃慌张地说,“倒是你中了蛇毒,耽误不得。”
“我也没事,”笳离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凌麟给他的那个瓷瓶,倒出一颗雪蟾丹吞下,微笑道,“我有祛毒的良药。”
凉伊璃长出口气,却又有些不放心,攒眉问道:“你那是什么药?这蛇看起来毒性很霸道的。”
“放心吧,”笳离笑道,“是凌麟的独门秘药。”
凉伊璃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来。
两个人定定神,继续摸索着前行,在石洞中又拐了两个弯,眼前陡然一亮、豁然开朗,面前竟出现一间简陋的石室。
顶端似乎有一道缝隙,阳光从那缝隙直射进来,照在对面墙壁的画卷上。
凉伊璃和笳离看到那幅画,都不由得震了震。
竟是《长宁公主狩猎图》局图,和凉伊璃给笳离看的那幅一样,双眼留白。
凉伊璃惊叫:“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笳离举着火折子凑近细看,皱眉道:“这不是你画的那幅。”
“你怎么知道?我都分不清。”凉伊璃讶然问道。
“因为我见过这幅画。”笳离淡淡道,心却沉了下去,这幅画,分明是那日凉亭中,十四王爷画的那幅,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今日的机关,十四王爷也有份参与?
莫非他和温迪罕勾结,欲置凉伊璃于死地?
无论如何,笳离都无法相信,十四王爷会有这样狠毒决绝的用心,十四王爷和凉伊璃一起长大,众兄弟姐妹中和凉伊璃最是亲厚,凉伊璃也绝不可能成为他争夺王位的障碍,甚至答应要助他。如果说他要害凉伊璃,笳离怎么也想不通。
他百思不得其解,靠近些,认真打量那幅画,脚下猛地一震,本来以为实实在在的沙地竟然徐徐退开半尺长,下面俨然是一个硕大的方形石匣,匣内有笔墨清水,还有一个沙漏,从打开开始,沙漏便开始流淌,旁边搁着一封信笺。
凉伊璃看到信笺边角的簪金花拓印,已经变了脸色,那是南越皇室专用的拓印。
笳离探手拿起信笺,蓦地数十道利箭从匣中急速射出,他反应敏捷、身手矫健,腾身后翻,抱着凉伊璃滚倒在一边,数十支利箭呼啸着擦着头皮插在对面墙上,直没入石缝中,翎羽犹自战栗不已,可见力度何等惊人。
凉伊璃失声叫道:“笳离!笳离!”
笳离握住她的手,惊惶地反问:“你没事吧?”
“我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凉伊璃似出了口气,伸出手来,“把信给我,我来看。”
笳离知道她想法,恐怕信上也会下毒,微笑了一下,道:“我刚服了解毒的药,就算是看,也应该是我看。”
凉伊璃想了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坚持。
笳离打开信笺,两个人凑近一看,心中都是颓然,就算是有再多怀疑,总是还抱着一丝或许不是他的期待,可是,这封信却彻底把他们的那一丝妄想都打破了。
信是十四王爷写给凉伊璃的,他说,他已经和匈奴联合,去狙杀凉伊晔,今日的局正是他和温迪罕联手布下的。
那沙漏是个机关,沙漏漏完之时,这个石室就会彻底封闭,再也没有人能出去。
可是,如果凉伊璃能够画出徐离珈的点睛之笔,他就放她一条生路。
“我不明白,”凉伊璃痴痴地看着信笺,喃喃道,“十四哥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置我于死地?”
笳离抬眼,沙漏这时已经漏下了一半,他苦笑道:“我们出去再问他吧。”
凉伊璃悚然一惊,跳起来,走到画前,注目端详。
笳离走过来,提笔蘸墨,递给她,“点睛吧。”
“我?”凉伊璃瞪大眼睛。
笳离微微抬起头,笑道:“就是你。”
凉伊璃愣愣地看着他。
笳离推了她一下,催促道:“快点,时间不多了。”
时间像流沙一样飞快地流逝,石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晦暗。
凉伊璃迟迟疑疑地点上两笔,笳离接过笔,在清水中涮了涮,然后将长宁公主的眸子洗去一块,端详道:“你之所以画不好,是因为不懂得留白。”他抬眼,粲然一笑,“瞧,这样阳光才能照到心底,一双能盛住阳光的眸子,才会清而灵、明而睐。”
那长宁公主的双眼在金色的阳光中熠熠生辉,仿佛活了过来,飘逸灵动中顾盼生姿。
笳离淡淡地笑了,凝望着画中的女子,心中轻声道,伊璃,这才是我心中的伊璃啊。
阳光斜射在那双眸子上,越来越亮,沙漏陡然停止。
头顶一声轰然巨响,白花花的阳光直射进来,整个石室都震动不已。旁边的石壁倏地轰然倒塌、烟尘滚滚。笳离抱着凉伊璃腾身跃起,从破口处滑了出去,外面是极陡峭的斜坡,身后响彻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似乎天地都为之要崩裂。
笳离抱紧凉伊璃,顺着斜坡向下翻滚。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住下坠之势,睁眼一看,才知道,置身在一处低谷,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沙丘瀚海。
凉伊璃抖了抖身上的沙子,笳离抬手撩落她头发上的沙粒。
凉伊璃叹着气道:“这是什么地方啊,看起来整片大漠都一个样,不过,应该距离落雁峡不是很远吧?”
笳离吐出嘴里的沙子,笑道:“不是很远,数十里左右。”
“什么?”凉伊璃讶然惊呼。
笳离翻身躺在沙子上,低声说:“没事,等天黑星星出来,能辨别方位了,我就带你回古轩镇。”
“你还会看星星识别方向?”凉伊璃惊讶地问。
“我曾经是南越第一才子,会看天象有什么奇怪的?”笳离淡然道。
凉伊璃躺在他身侧,支着下颌细细地打量他,笑眯眯地说:“笳离啊,我发现,自己十五年前真的无意中捡到个宝贝,简直是全才。”
笳离轻笑了一声,突然叹道:“伊璃,你真的打算和十四王爷联手,狙杀凉伊晔吗?”
凉伊璃郁郁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放心,我再怎么狠心,也不会让万千黎民陷于兵祸之中。”
笳离心里顿时一松,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不是不信你,但要你亲口告诉我,我才能安心。”
凉伊璃释然一笑,艳艳的阳光下,她笑靥如花,宛如春风拂面,笳离心波荡漾,情不自禁起身抱住她。
凉伊璃僵了一下,很快把头埋在他颈子间,蹭了蹭说:“如果我们迷路了,就永远留在这大漠里好不好?”
笳离把她抱得更紧,感受她温暖的身体,他们也曾有过拥抱,只是没有哪一次的拥抱会比这次感觉更接近彼此。
置身在这茫茫大漠上,远离了世事的喧嚣和繁杂,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她不是公主,他也不是南越第一才子或者是公主府邸的奴才,只是相爱的一对恋人。
笳离闭上了眼睛,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庆幸自己曾经活过,庆幸自己能够来到这个世上,庆幸凌麟给了他五年的生命,即使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困苦,因为这一刻的幸福,似乎都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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