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初的相遇
那样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紫纱让他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陆才疏忽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惭愧感,他悄悄地隐在人群中轻轻吐出口气。
人群里谁在小声私语:“什么画家?不过是哪里的破落户,现在的社会风气越来越败坏了,女人也开始光明正大养起小白脸来了。”
“就是,也不知道那男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嘻嘻,什么样子,你说什么样子,大约就是小白脸该长的样子啰。”
“呵呵呵,我倒是真有些好奇,杨紫纱到底会养个怎样的人物出来?”
“杨紫纱倒是把他藏得深,只怕也只是玩一玩罢了,说不准过两天就换人了我们也不知道。”
“哈哈,可不是这样说的?不过那杨紫纱之前一副男人勿近的清高模样,我还以为她一辈子不会有男人呢!”
“她那样有男人敢高攀吗?所以还是养个美少年来的实在……”
……
陆才疏脸上由红转青转白,终于无能为力地笑了笑,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争吵着索求答案了。
也许别人眼中的他就是真正的他,他就是被杨紫纱养着的美少年,美少年?他都快三十的人了,得到这样的称呼是不是有些厚脸皮?美青年还差不多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循着封琪的目光看过去,紫纱脸色微变。
封琪在一旁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他不会是追来查勤的吧。”
紫纱瞪了他一眼,将手中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向陆才疏走过去。
所到之处耳边有意无意地听进几句闲话,因她的经过,众人警惕的目光跟随着。
他的脸色简直白得像个死人。
紫纱有些气恼地想,她微蹙着眉,在他身后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才疏被吓了一跳,转身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玉芳说带我出来玩,就带我来这里了。”
“玉芳人呢?”
“现在和她老公在一起。”
看着他脸上柔和的轮廓,紫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人,如今怎样都对他发不起脾气来呵,总觉得她亏欠于他,又或者她真的错了,她并不应该强势地让他留在她身边,因为这样,他要遭受的流言蜚语远比她想象中的多,而他又那样的脆弱,她开始担心,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担心他会生病。
“吃过晚饭了吗?”
陆才疏摇了摇头。
紫纱主动牵起他的手到一旁的自助餐前,让他拿着餐盘,她一面问他什么好吃一面夹菜,陆才疏配合地回答着。
有不少人看过来,似乎有走近的打算,紫纱一个笑脸盈盈的眼风看过去,再八卦的人都止步了。
这时候才疏又觉得骄傲起来,看,这就是他的紫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纱,风华绝代的紫纱,她如果是月亮,他愿意只做他身边一颗微小的星子,只为她的绚烂光芒,他觉得在她身边的自己也可以闪亮了。
刚刚的惭愧,刚刚的落寞,刚刚的一切阴影都因为她在身边就可以驱散了。
紫纱,虽然这样说会显得很矫情,但是你就是我一切力量的源泉。
……
“张嘴。”
才疏乖乖张开嘴巴,任紫纱喂食,紫纱微微侧着头,看着他笑,他眼睛里也就闪烁着笑意起来。
“好吃不?”
“唔,好吃。”其实他根本忘了吃的是什么东西。
紫纱如秋水般闪烁的明眸在水晶灯下越发的好看了,他几乎要沉迷进去。
她的唇形起合,才疏怔然,“什么?”
紫纱看着他,“才疏,你快乐吗?”
她从来没有用那样严肃正经的眼神看过他,即使是十年后的重逢,她的眼眸中也总是带着几分一切尽握于手的嚣然的。
才疏心一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我,我当然快乐。”
紫纱看着他,忍不住将手掌轻轻放在他的脸颊上,指尖轻轻摩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呢?觉得他是特殊的无法取代的,明明最初的时候,她是嫌弃他的软弱的不是吗?
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再次的相遇居然沉淀出一份不一样的情绪来。
她开始觉得他的爱是多么的痴心难得,开始觉得世上再没有人会那样爱她,开始觉得愧疚不安,开始会怜惜纵容。
年少的时候不屑一顾的感情,渐渐地,居然了解起它的珍贵来。
最最珍贵的是,他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她也有过疑惑,她是真的爱他吗?还是由一些其他的情感衍生而来的占有欲?她还没有想清楚,却得到他要结婚的消息。
她承认她是自私的人。
可是她想要他,内心深处最最深沉的渴望,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她的事业几乎就要达到顶峰,这种强烈想要的欲望让她回味无穷。
陆才疏,怎么办呢?
紫纱眼中泛起疑惑,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可以不要你了,那时候,连我都会觉得你很可怜啊。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是忐忑不安,喉结紧张地上下移动,嗓音是难得的低哑:“紫纱,你在想什么?”
紫纱轻轻一笑,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盛开,一片虚无。
……
大厅里的众人忽然惊呼起来,连封琪也不免皱眉,“杨紫纱,你在干什么?”
陆才疏怔然抬头,只见二楼栏杆上坐着的女子,眉目如画动人,裙摆翩跹,笑容璀璨。
她说:“陆才疏,如果我跳下去,你可以接住我吗?”
他的心猛地一颤,二楼距一楼有十多米高的距离,如果他没有接住她,她说不准会摔死。
他用力地吞了吞口水。
两人视线胶着,她眸中的笑容温暖如最初的相遇。
最初的相遇——
再抬头时,她已经坐在高高的墙上,两条光洁的小腿凌空轻轻晃动着,裙摆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华,她伸出手,“来——”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好像他一用力就会捏化似的,又或者是他掌心的温度太高了,他浑身都开始发起烫来。
“我数一二三,你就往上跳。”
“好。”他已经忘了他其实并不擅长任何体育运动。
耳边是她的声音,他感觉身体凌空,心跳静止,风在耳边拂过,他双腿跨坐在墙上,那一秒他和她脸庞之间隔着很近,近到可以让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她笑着别过脸看向地面,“我们要跳下去哦。”
“好。”
下一秒她的身体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飘飞的发,翻动的衣,她落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眼中闪着一丝顽皮的光芒,“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他喉际一哽,“你真的会接住我吗?”
她脸上的笑容扩大,“当然,不要怕,好吗?”
“好。”他整个人扑下来,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愣,然后被他扑倒在地,为了减小撞击的力道,她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他在下而她在上。
他脸上有满是不敢置信的迷茫,透着一丝意外的惊喜,“你接住我了。”
她眨了眨眼睛,“我说过我会接住你的。”
……
他眼中闪动的渴望的光芒,紫纱,我看到你了,看到真正的你了。
封琪在一旁厉喝,“陆才疏,你别跟着她胡闹。”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对了,紫纱,记得吗?最初的最初,当你还不知道我有心脏病的时候,当我还不知道后来我会那样爱你的时候。
初次见面的我们,彼此信任,给了对方最诚挚的温暖。
那以后的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紫纱,其实,其实我也想能够接住你的,想要抱住你,狠狠地在地上打几个滚,然后对着你的笑容微笑。
紫纱,我可以的,对不对?
那一抹绚丽的紫色在水晶灯下灿然生辉,如一颗流星般划过。
……
尾声
结婚一年后。
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疏忽然问:“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正翻着时尚杂志的紫纱随口问:“出发去哪里?”
才疏翻个身瞪着她,没好气地说:“你说去哪里?”
他忽然瞪过来吓了紫纱一跳,心中暗道,这宠物越来越得瑟了,结婚一年竟已经学会“瞪”她了。
虽然她并不是怕他“瞪”,甚至还可以就这么个眼色和他好好探讨一下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他爱瞪的话就让他瞪好了,只要不瞪成斗鸡眼就行。
紫纱当然也有杀手锏,她娇声嘟唇道:“到底是哪里嘛,人家记性不大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然,美人娇嗔下,百炼钢了也成绕指柔,何况是小小一个陆才疏?
陆才疏立马像泄了气的气球,“明天是你母亲的忌日,你怎么就忘了?”
紫纱心中道:靠,我妈忌日你都记得,那还有什么日子是你记不得的?那我以后不是要经常面临你“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这样的问题?
紫纱脸上笑容可掬,“阿娜答,幸亏你记得,要不我就忘了,以后如果遇到什么特殊的日子你一定要经常提醒我。
陆才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福至心灵地悟了。
“杨紫纱,老实说,你是不是从来就不记得你母亲的忌日的?”
“怎么会?”紫纱笑着打哈哈,谁会老把死人死去的日子挂在心上。(此种观念实属大逆不道,勿学!啊来盖章!)
陆才疏翻个身爬到她上面,一双利眼看过来,她怎么以前没发现他的眼睛像雷达X光一样?
他忽然叹了口气,“如果我真的因为心脏病死了,你一定不会记得我的忌日的吧?”
紫纱心脏一颤,眼神一抖,瞪了他一眼,“大半夜的,胡说八道个什么呢?”
似乎感觉到她微微的恐惧,陆才疏内心有些小满足,他吻了吻她的鼻尖,“紫纱,你当真是很薄情的女人呢!”
紫纱轻轻推着他,呢喃着问:“我又哪里薄情你了?”这不是都当老太爷在家里供着的吗?
他一面吻她,一面轻轻地回忆:“我一直记得那次和你一起去看妈妈,刚好碰到爸爸,直到爸爸走的时候你还不肯走,我们呆到很晚,你还装鬼吓我来着,我以为那天你一定很伤心,现在想来,当时的你不过是做给爸爸看的吧!”
紫纱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服务,轻轻地“唔”了一声,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可是这一刻,才疏却万分感激当年他活了下来,即使那以后他活得那么辛苦,可是紫纱啊,是根本不会怀恋死人的那种薄情的女人吧!
结婚五年后。
再次被儿子将文件夹弄成一团糟的紫纱终于爆了,她失控地尖叫:“陆才疏,把你儿子塞回肚子里去。”
陆才疏一面将三岁的儿子抱在怀里使眼色让儿子明白妈妈发怒了,后果很严重,一面提醒:“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
紫纱几欲发狂,“不是你作的孽我能生得出来吗?”
才疏嘿嘿笑着,与紫纱大眼对小眼,事实证明,再怎样强悍的女人,再怎样温文可亲的男人,一旦面临孩子是怎么出来的这种问题,男人一般都比女人脸皮厚并且引以为豪的。
紫纱趁着脸微红的时候别过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冷声道:“很好,今晚你就和你的宝贝儿子一起睡吧!”
主卧室的房门被“啪”地关上。
才疏抱着儿子扑在门上,“不要啊,紫纱,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三岁的儿子在一旁伴音:“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结婚十年后。
谁也没想到杨紫纱和陆才疏的婚姻居然能够有十年纪念日,因为看热闹的人很多,于是这场因纪念日而举办的露天宴会显得格外的热闹。
宴会进行到一半,从某一处惊起一阵喧哗,紫纱和才疏看过去,不由得脸色都一变,是他们才八岁大的儿子正抱着二楼阳台外的栏杆大哭,“爸爸,爸爸,爸爸,呜呜——”
哭得才疏心都揪起来疼了。
有人在旁边大叫:“梯子呢?快找梯子来啊!”
可是眼见小孩子力气小,已经不能承受他自身的重量了,紫纱正准备开口,只听身旁的才疏大声说:“宝贝,不要怕,爸爸会接住你。”
紫纱不由得看向才疏,心中似有两种力量在撕扯,如果是她,以她的身手一定可以接住他们的孩子,万无一失,如果是他……
才疏感觉到她的视线,一怔,然后抿了抿唇,有些坚定地说:“我可以的。”这些年,他早已不是当年瘦弱可欺的年轻人,他有妻儿,他会保护他们,他可以保护他们。
紫纱笑了一笑,却又听才疏如泄了气一般,“紫纱,还是你来吧。”
紫纱这回真的笑出声来了,她把才疏往前一推,貌似无比轻松地说:“不就二楼吗?摔了住院啰,摔死了再生一个……”
就冲第二句话,二楼上的幼童哭得更大声了,“爸爸爸爸,呜,妈妈坏,呜,爸爸救我。”
陆才疏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如果宝贝有什么三长两短,还再生一个?我就跟他一起去死。”
紫纱目瞪口呆。
才疏不负众望地将从二楼掉下的儿子接住了,两人都有些轻伤,儿子也被吓坏了,一刻也不肯离开他的爸爸,紫纱从旁边走来走去几圈,本来想接过儿子让才疏轻松就医,但显然这对父子现在还在统一战线地敌视她,呃,顺便无视她。
好吧,反正她的儿子从小就和他爸更亲一些,她无所谓的,紫纱坐在一旁喝了口茶,自己给自己压压惊!
……
这场父子与母的冷战持续了三天,第三天的夜晚,才疏红着眼睛问她:“紫纱,如果宝贝……你就真的一点也不伤心吗?”
紫纱没好气地瞪他,“你说呢?”也不想想那块肉是谁十月怀胎手术台上差点没命地给生下来的。
半晌,才疏叹了口气,从后面抱住紫纱,“以后,不要说这么伤人心的话了。”
紫纱张了张嘴本欲反驳,可是听着身后他的心跳,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晚才疏半夜被噩梦惊醒了,满头的冷汗。
紫纱打开灯,心疼地说:“宝贝不是没事了吗?你看你,还自己吓自己。”
才疏一把抓住她的手,眼中情绪复杂,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要和她说。
“怎么了?”
才疏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梦见,我梦见十年前你从二楼上跳下来的情形了。”
紫纱失笑,“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才记起来?还做噩梦?”
才疏抓住她的手指紧了紧,喉结微动,“那个二楼可比我们家的高多了啊,那么高那么高,你怎么就敢跳呢?我怎么就敢让你跳呢?”
紫纱一怔,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
才疏抱住她的身体,用力地汲取她的体香,“总觉得像是做梦,这会不会是我的一场梦境?而事实上你已经……”
“喂!”紫纱打断他,“不带这么诅咒人的啊?”
才疏将手臂收得更紧了,“紫纱,紫纱……”
紫纱心中既觉得甜蜜又觉得心疼,“好了好了!”她轻轻说,“当时我之所以那么做,不是也是内心纠结得要人命吗?现在我不会跳了,你放心吧!”
“嗯?”
紫纱执起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笨蛋!”
因为十年前她不确定的感情,时间帮她证明了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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