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魔力
“先生,麻烦让一下。”
陆才疏兀然抬起头,待看到熟悉的身影后眸中闪过万千道情绪。
来人勾了一下唇角,“麻烦让一下。”
陆才疏猛地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
紫纱坐到窗口旁边,“谢谢。”
看着她极随意地拿起杂志翻看起来,陆才疏反而有些恍惚,空姐走过来,“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呃,没没有。”
“那请坐下系好安全带好吗?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陆才疏面红耳赤,“抱歉。”
强压下心头不停胀大的疑惑,陆才疏也拿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又强拉回来,如此循环反复,他明明很累,却似吃了亢奋剂一般不由自主。
她看了一会儿书,然后靠在椅背上睡了,她穿的是一件短袖的衬衫,晶莹剔透的水晶扣子,第一颗没有扣上,露出她雪白的颈项和一小截清秀的锁骨,第二粒扣子正好在她饱满的胸脯上,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陆才疏移不开自己缠绵在上的视线,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她忽然动了一下,陆才疏吓得拿杂志挡住自己的脸,半晌,他悄悄移过一点视线,发现她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正好挡她的胸前,可是也正因为这个动作,微微露出的女性凸起变得更加诱人了。
陆才疏忽然想到,她应该是冷了吧,飞机上的空调开得有些大,他都有些冷了,她这样睡会着凉的吧!可是她从上机开始就好像不认识他的样子,他如果主动为她盖上薄毯会不会惹她生气?
可是她如果真的很冷怎么办?
最终冲动战胜理智,陆才疏轻轻为她拉上毛毯,顺便将她诱人的女性曲线遮盖住。
他一定太过紧张了,所以没有发现阖目安眠的女人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空姐送来午餐,可是她还在睡,要不要叫醒她呢?
“紫纱,紫纱——”
因为被扰了清眠,她微微蹙眉,陆才疏闭起嘴巴,也不知是不是该再开口唤她。
善解人意的空姐决定先派发后面的乘客的午餐,但直至最后陆才疏也没敢再叫紫纱,他不敢看她蹙眉的模样,他能做的只是陪她一起不吃午餐。
可是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他居然也觉得很安心,如果紫纱不能吃午餐,他就陪她不吃好了,这样的想法让他心里满满当当的。
杨紫纱这一觉睡得很长,直到飞机落在停车场,她才迷迷蒙蒙地醒过来,将身上的薄毯放在一边,她从他身前的缝隙里经过,没有刻意回避的,她俯下身体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眸中强作镇定的慌乱,她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先生,我很奇怪你将这本杂志倒着看了八小时了。”
她就空手站在飞机场门口,什么行李都没有,独自一人,也不像在等人的样子,在一堆外国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陆才疏也不知道怎样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等人吗?”
紫纱弯了弯唇角,“是啊!”
“呃,你要等的人还没有来吗?”
紫纱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来了。”
“哦,那我先走了。”
陆才疏转身,强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他大步跨出,穿过街道走到对面,回头,她还站在那里,隔了一条街遥遥相望,他似乎更大胆了些,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种怜惜之感,紫纱,站在人群里的紫纱,比其他的人都要瘦小,可是她站在那里,似乎就是这世界的中心,能撑起整个宇宙。
他时常惊讶于那样瘦弱的女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都只会让他更敬仰她多一点。
那样的紫纱,那样的紫纱,会有怎样顶天立地的一个男人来配她呢?那个男人应该有强壮的体魄,有绝世的聪明,有温柔的体贴,有真诚的怜爱……
不是他呵。
其实十多年前那个少年遇到那个少女,他就知道,他配不上她,所以他乞求她让他做她的宠物,只是他那样蠢笨,连宠物也做不好,她终于不要他,怎样都不肯要他了。
有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走向她,也许是她等待的人,可是马上陆才疏便发现不对劲,紫纱微微向旁退了几步,并不看向那个男人,而那男人却步步逼近。
那一刻陆才疏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
他的紫纱,永远都是应该抬头挺胸,傲然立于巅峰的人,她不会后退,不会害怕,不会失败,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挑战她绝对的权威。
在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挡在紫纱面前,用力地瞪着那身体几乎有他两个大的外国男人。
“中国人?”男人鄙夷地看着他可以称之为瘦弱的身体。
他似乎也骂了一句粗话,然后耳边开始轰动起来,他的身体和对方斗在一起,他没有打过架,只觉得身体处处都在疼,可是紫纱,紫纱——
记不起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额头上的血从眼睛旁滑落,眼睛又痒又疼,脸上很疼,嘴巴很疼,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疼得好像不是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终于啐了一口,隐在人群之中离开了。
他看见紫纱向他走过来,拿出粉色的绢帕擦着他的脸,他试图努力做出一个笑脸来,然而每一个细胞都疼痛着,奇怪的是,明明那样的痛,他却很开心。
“紫纱,我保护你了对不对?”
这是他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这个傻男人呵,十年前那样的痴傻,十年后的初遇,她以为他变了,如今才发现,他还是那个他。
她知道自己是有魅力的女人,从小到大围在身边示好的男生数不胜数,她也习惯了这样的众星捧月,可是到如今她才忽然发现,也许在他眼里的她和在其他男人眼中的她是不一样的。
也许他曾经将她看作是一种精神上无法达到的寄托,可是后来,他眼里的她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从来不怀疑他对她的感情,她从来不质疑她对他的魔力,只要杨紫纱愿意勾勾小指头,陆才疏根本没有多少招架之力,她想要的时候,他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她不想要的时候,他亦没有纠缠她的能力。
事实不正是如此证明的吗?相隔十年,他为了她受了这么多的皮肉之苦,最先想到的还是她。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明明当事情开始的时候她就可以预料到这结局,可是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疑惑了。
这男人难道不知道,如果她愿意出手,他根本就不会受伤吗?
她根本,是不需要他保护的女人啊!
可是乱了乱了,她忽然发现过往她对他所谓的了解,所谓的自以为是都有些乱了。
他说:“紫纱,我保护你了对不对?”
多么像他会说出的话,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痴傻是吧!
如果是十年前的杨紫纱会怎样呢?也许会不屑一顾地冷讽:“你保护我?嗯?”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这样的意外及感动?
陆才疏,你果真如此的蠢笨,看不出我丝毫的企图吗?
她的企图,呵,当然是破坏他宁静安详的世界,让他再次以她为世界的中心运转。
看,多么容易!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就将所有的都捧到她眼前,不不,在十年前他就将他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眼前,只求她一个回眸,只是那时的她不屑一顾,甚至嫌恶他的痴缠。
他还是他,那么是她变了吗?
素来明白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杨紫纱,在陆才疏面前,第一次迷惑了。
“果然是你!”陆夫人几乎有些绝望地看着杨紫纱,“从我知道他出事的那一瞬间,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你,真是神奇不是?十年了,十年了,为什么他还是对你念念不忘?”
紫纱轻轻为陆才疏掖了掖被子,“阿姨,您对才疏的父亲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陆夫人微微瞪大眼睛,终于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是呵,我自己都做不到遗忘的事情,怎么能要求他做到?”
紫纱对陆夫人善意地一笑,“可见痴心这种东西,也是有遗传的。”
陆夫人忽然跪在紫纱面前,“紫纱小姐,我知道求你对他好一点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那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扰他?这些年,他虽然活得不那么开心,但也渐渐地不痛苦了,即使心上的那个人不在了,也还是可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的,如果你不爱他,那么放过他。”
紫纱绕到病床的另一边,并不受陆夫人这一跪。
“阿姨,我呢,是个自私的人,以前我不想要他,现在我忽然想要他了,不可以吗?”
“那你?”
紫纱摇摇头,“至于是不是所谓的爱情,我无所谓,我要他,这就是我又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
陆夫人有些怔然地瘫软在地,“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又受不了他了呢?你又发现你不想要他了呢?”
紫纱露齿而笑,丢出一句极不负责任的话:“那就不要呗!”
“你说你在机场等人?”
紫纱轻轻吹了吹勺里的鸡汤,递到他唇边,看着他吞咽下去,又拨了拨汤面,“是啊!”
“那你等的人呢?你现在在这里,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吗?”
“我等的人就在我面前啊!”
陆才疏一愣,将递到嘴边的鸡汤吞咽下去,“你,你,你等的人是谁?”
紫纱眼睫微垂,隐隐带着笑意,以一种缓慢的声调说着,“那个人姓陆,名叫才疏,意思是呢,志大才疏。”抬头,见他还怔愣地盯着自己看,紫纱莞尔一笑,又没好气地说,“你看到啦,我什么都没带,拿着一张飞机票就上了飞机跟着你飞越半个地球过来了,难道你想不负责任?”
陆才疏受伤的下巴几乎要掉了下来,不负责任?
紫纱继续说:“我啊,现在是身无分文,没钱吃饭也没钱住酒店,如果你不收留我养我,我就只好露宿公园了,你知道的啦,公园里的流浪汉很多的。”
陆才疏的舌头打起结来,他承认他是个单纯的人,可是他再单纯也不会相信杨紫纱会没钱吃饭没钱住酒店吧,换一种说法,即使杨紫纱现在真的身无分文无处容身,他也有一百个理由可以去相信杨紫纱绝对能想到办法吃最好的大餐住最好的酒店。
“你真的不愿意收留我?”紫纱委屈地看着他,见他还是一脸怔愣不在状态的模样,泫然欲泣,“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为了你,丢下一切跟随你过来,你却如此这般容不下我,这叫我情何以堪,算了。”紫纱将手中的鸡汤放在床前的桌子上,站起来,凄然叹息,“我杨紫纱也不是会低三下四的女人,你既然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大不了就是风餐露宿几天,哦,对了,如果过几天有警方找你去认尸体,你也大可不需要理会,我不会怪你的……”
看着这女人唱作俱佳地胡说八道一气后,居然真的往外走出去,陆才疏忽然大叫一声:“杨紫纱——”
却无人响应,陆才疏心下一惊,慌乱地拔下手背上的针头向外走去,打开门,门外的女人双眸明亮璀璨,笑容绚丽。
看着她那明显恶作剧的笑靥如花,陆才疏气得一口气有些接不上来,可是下一秒她的双臂缠上他的,将他搀进病房,他的手臂若有似无地碰到她耸立柔软的胸脯,耳边是她娇嗔的笑意,“傻子。”
他的脸又开始烧了起来,几乎要化成一摊泥了。
看着在花园里晒太阳看书的紫纱,才疏再一次恍惚了,她就这样住进了他的家里,呆在了他的身边?
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呢?他已经忘记了是第几次回顾,当年手术恢复到一定的程度后,他就和他的母亲移居到这个海外的小岛,再没有和过往的朋友联系,因为妈妈告诉他这样做会好过一点,他无所谓,但他想他的母亲是对的,渐渐地,他可以说服自己是真的被剥离开她的世界了,如肌肤剥离骨髓,再怎样血肉模糊的痛楚,他都无力抗衡。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那封喜柬辗转数个城市终于送到他手上,而他收到喜柬的时候婚礼居然还未过期,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玉芳呵,如今她终于找到与她执手相伴一生的男人了吗?
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国参加她的婚礼,献上他真诚的祝福。
他只是没想到,进入酒店入目第一眼的会是她,她还是那样漂亮,不,比记忆里的更美艳了,长发梳成髻,露出修长洁白的颈子,耳侧随意垂下两缕卷曲的发,耳上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灿然生辉。
这满室明亮的光辉,生生都落在她一人身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所有,可是她是杨紫纱呵,他不敢再露出让她看不起的狼狈样子来。
他强作镇定地从外套里拿出请柬,“请问这边是李玉芳李小姐的婚礼吗?”他都感觉到他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僵硬了。
她微仰着脸看着他,“是。”
明明是她仰视着他,可是却让他感觉是他在向她低头,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低头的。
他打心底里感激她的回答,没有将他晾在一边不理他,或者是嫌恶地看他,他说:“谢谢你。”
那之后呢?
她之后又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她又想收他做她的宠物了吗?
她永不会知道她对他温言软语的时候他心中的雀跃,可是她为什么会在十年后重逢的时候改变态度呢?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的不再纠缠?
那个夜晚,她轻轻掀开窗帘,扶窗而立,娉婷多姿,夜风送来她清澈温柔的声音:“才疏,我找你很久了。”
她说她找他很久了。
从到一刻起,他就一直如置梦中一般,她说:“小陆陆,到我身边来。”
多少个午夜梦回梦到她说这句话,他醒过来,枕巾被眼泪湿透,他不敢哭出声,强压住内心的痛楚挤压,睁着眼流泪到天明。
一天天,一年年,这样,竟也过了这些年年岁岁了。
……
“才疏,过来。”她的声音打断他的臆想。
他乖顺地走到她面前,不敢如此俯视她,他跪在草地上,仰视她姣好的眉眼。
紫纱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言笑晏晏:“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呢?”
他抿了抿唇,忽然觉得室外的阳光有些大,空气有些干,他有些渴。
“紫纱?”
“嗯?”
他如梦如幻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啊!”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可是我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紫纱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她微微倾过身体,嘴唇贴上他的嘴唇,轻轻吻一下,与他气息交融,“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他整颗心都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近十年没有再犯过的心绞痛再一次袭向他,他一手紧紧捏着左边心房的衣裳,嘴唇颤抖,“紫纱,紫纱——”
紫纱倏地变了脸色,她紧紧抱着他的身体,“才疏,才疏,你怎么了呢?”
他用力地喘息着,可是喉际胸口都像是堵着什么,他需要很用力很用力地呼吸。
香软温柔的唇贴上她的,她的气息绵绵而入,他用力地抱住她的肩膀,仿佛要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
紫纱,紫纱,我该怎么办?
紫纱皱眉看着躺坐在床上的男人,脸色很不好,“你的病还没好?”
才疏轻轻咬唇,默然不语。
王医生安慰说:“不要紧,只是幻觉,这小子的心脏现在正常着呢,跑马拉松都不成问题。”
于是紫纱的脸色更难看了。
王医生轻轻带上房门离开了。
才疏从来没有见过紫纱不笑的样子,不由自主地轻轻往后缩了缩。
紫纱一步步走向他,眼睫微垂,“你怕我?”
他摇摇头。
紫纱声音严厉:“说话!”
才疏被吓了一跳,“没,没,不、不怕。”
紫纱瞪了他一眼,然后大步踏出,猛地摔上大门。
室内静寂下来,半晌,才疏疑惑地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刚刚那是紫纱吗?
“你看见了?”陆夫人唇角挂一缕无奈的笑意,“紫纱小姐,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放过我们吗?”
杨紫纱眼眸微转,脸上又是融融笑意,“陆阿姨真的希望我走?”
是——
这个字咬在齿间,却一时无法发出声来。
陆夫人怔在那里,杨紫纱对陆才疏的魔力过大,如果杨紫纱愿意动一动手指,也许才疏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这一刻,她不敢与紫纱针锋相对。
陆夫人轻轻叹一口气,“这孩子一直都喜欢你,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紫纱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我知道。”
她就那样离开了。
才疏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和云,天气这样晴朗,可是内心却湿冷不堪。
陆夫人敲了敲门,走进来,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应。
陆夫人走到他面前,“才疏,听妈妈的话,一切都会好的,你明明也知道,紫纱是不会真心喜欢你的不是吗?她不过兴致来的逗你玩儿罢了。”
才疏转过头看着她,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妈妈,我的心脏明明已经好了,为什么还会紧张得发病呢?”他眼中露出迷茫,“如果我好好的,紫纱是不是就会一直陪着我,就不会走了呢?”
陆夫人眼睛一酸,落下泪来,她轻轻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不,她迟早会走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才疏这才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寡淡,显得他整个人都苍白无力起来,“是呵,我一直觉得是在做梦,现在梦醒了。”他轻缓地舒出一口气,“这个梦比以往的都要长久和美好呵,不过,也还是要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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