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段祺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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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露峥嵘(2)

段祺瑞听了荫昌这一番劝导,方如大梦初醒。这个自小离开父母、家庭,在军营中长大的青年,四书五经、纲常礼教的常识不是没有,只是还没有积淀以国为家、以“礼”侍之的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丰富的实践经验,官场沉浮的花花肠子还太少。所以,尽管荫昌苦口婆心地劝,他仍旧“狂”心未泯,忍不住又道:

“我还是不甘心被人讥笑!”

荫昌无奈,想出一招:

“既这样,你何不先拍一封电报回去,请示过朝廷再作决断?”

德国克虏伯兵工厂车间。

段祺瑞还真听话,立即发了封电报给军机处,请转奏朝廷准许他剪掉那象征着大清子民的辫子。

结果可想而知。

段祺瑞复又拖着他的辫子,一边学习着德国先进的军事理论和军事技术,一边丰富着为人处世的人生经验。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他在柏林短短一年的军校深造生活。

在别人学毕归国时,段祺瑞又被留在德国,到克虏伯炮厂实习,据说这是李鸿章特批的。为栽培这位合肥小同乡,李鸿章还先后两次写信给段祺瑞,勉励他“精学苦造”。

段祺瑞进入克虏伯炮厂,正逢克虏伯企业蓬勃发展时期。“铁血宰相”俾斯麦实施的优惠政策和德国1870年的对外战争,给这个已在欧洲声名显赫的军火制造商世家带来滚滚红利。号称“火炮大王”的阿尔弗雷德?克虏伯,把他的武器军火向四十六个国家倾销,而且他的战舰、火炮、弹药等各式武器,都属当时世界一流。段祺瑞在这个世界第一流兵工厂实习半年多,进一步熟悉了先进火炮的制造和使用技术,也加深了他对德国军事工业及军事现状的了解。

1890年冬,25岁的段祺瑞带着潜心学到的先进军事知识和技术,更带着决意革新中国军事制度的热情与信念,回到了正处在多事之秋的祖国。

像他那些首次留德的前辈一样,段祺瑞回国后,也被“挂”了起来。最初,看他精通枪炮技术,主管部门就把他安排到北洋军械局,当了名无关痛痒的“委员”。一年后,他又被调回威海卫某随营武备学堂任教习。所谓“教习”,也属闲职,无兵权财权,连发言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推行自己的改革方案了。在德国已经习惯了没事就和朋友们纵论世界军事现状,横议中国军人种种弱点以及未来军队改革方案的段祺瑞,在离他宏伟抱负相去甚远的闲职上,一待就是五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像他这等从军事学堂毕业包括留学回来的新式军人,处境大多如此。也不怪那些花巨款培养他们并送他们出国的人,因为谁让当时中国军界处在“只有新教育而无新编制之军队”(文公直.最近三十年中国军事史.上海太平洋书店,1930.15)的历史阶段呢?这好比在没了肥力的陈土里插种嫁接来的新芽儿,还能指望它怎么样?

倘若段祺瑞就那么生活下去,历史上就不会出现步“李合肥”(鸿章)之后的又一政坛主角——“段合肥”,更不会有民国时期那个一度纵横捭阖、叱咤风云的北洋“虎”将。然而,历史的大潮把他又一次推将上去,命运之神再次为这位不甘寂寞的青年军官打开机遇之门,让他长驱直入,又冷眼看着他在里面上下浮沉,奋力挣扎。

1894年,日本借朝鲜东学党起义之机,出兵侵占朝鲜,并进而向中国海陆军挑衅,意欲发动全面侵华战争。

7月24日,埋伏在牙山口外的日本战舰不宣而战,在丰岛海面突袭中国船舰。运兵船“高升”号被鱼雷击沉,七百余名中国士兵全部殉难。7月29日,日军又在陆上突袭驻成欢清军,聂士成率部奋勇抵抗。为李鸿章所器重的淮军老将叶志超却望风而逃,做了“长脚将军”。

8月1日,中日两国互相宣战,甲午中日战争爆发。

9月15日,日军在平壤大战中重创清军,叶志超再度弃城逃跑,且一路退过鸭绿江,日本全面控制了朝鲜半岛。

9月17日,日军将战火烧到中国境内——日本联合舰队在鸭绿江口的大东沟海面袭击清军北洋舰队,发动黄海海战,被李鸿章一手提拔的海军提督丁汝昌率舰队奋勇迎敌,“致远”舰、“经远”舰数百官兵在管带邓世昌、林永升带领下浴血奋战,直至壮烈殉国,北洋舰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10月,日军分海、陆两路入侵中国本土,并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攻安东(今丹东),占金州,不战而取大连,进而夺岫岩、破旅顺、陷海城……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清军纷纷败阵,仓皇而溃。

1895年2月,日军包围刘公岛,向蛰居港内的北洋舰队发起毁灭性的攻击。“定远”、“来远”、“威远”、“靖远”诸舰先后沉没,鱼雷艇突围时全部被俘。作为统领舰队的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拒绝投降,于11日服毒殉职。日军占领刘公岛,掠去十一艘舰只及其他军械,北洋舰队——这支由李鸿章创建的晚清中国最大的海军舰队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4月17日,清政府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甲午战争中北洋舰队和湘、淮陆军的惨败震惊朝野,举国上下一片“整军经武,以救危亡”的激越呼声。朝臣疆吏纷纷条陈时务,力主“仿用西法”创练新军。光绪皇帝也把采用西法改造清军视为“救时之策”。于是,清政府终于决意彻底整治旧式军队,变革军事制度——中国近代军事改革便由此开始“进入实质性阶段”(何硕丰主编.中国军事百科全书?中国近代战争史分册.军事科学出版社,1994.76页)。

清政府的军事力量始于“八旗”。“八旗军”是努尔哈赤在征服各部落的战争中建立起来的军队。清军入关后,又先后建立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共为二十四旗,不过习惯上仍统称为“八旗”。随着清王朝的建立和发展,八旗子弟永远领饷当兵,遂成为一种享有特殊权益的旗民。他们凭借资格和特权,放荡不羁,不理军务,胡作非为,腐化堕落,丧失了战斗能力。于是,“绿营兵”便起而代之。

“绿营兵”是清朝入关后招募、编练的汉人军队,因用绿旗为号,故称之。乾隆中叶,这支军队军事力量也每况愈下,将领生活奢侈,兵士纪律废弛。到了鸦片战争时期,绿营兵已经积弊深重,不堪战守,“兵不见将,将不见兵”。太平军起,“旧日绿营,遂同虚设”。在这种状况下,号称“中兴名将”的曾国藩和李鸿章,便统率着他们的“湘军”、“淮军”,登上近代中国军事舞台,并在镇压太平军和捻军过程中建立了所谓的“煊赫功勋”,成为清王朝军事上的重要支柱。

李鸿章的淮军是依照湘军营制组建而成的。

曾国藩在创建湘军时,的确下了一番工夫,动过不少心机。为了把这支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他采取了一整套不同于八旗、绿营的编练方式。首先,他针对八旗绿营士无斗志、将不同命的状况,将勤王忠君和扞卫封建伦理纲常作为建军根本宗旨。在湖南乡里网罗一批具有“忠义血性”和亲朋、师生关系的,同时又深谙儒家治世要略的书生任湘军将领,又用取保具结方法招募诚朴健壮的山区农民为士兵,以净化昔日绿营的油懒桀骜习气,也便于他将“仁礼”、“忠信”的治军思想一贯到底。其次,他针对绿营将不知兵、不知将的状况,本着统领由他亲自拣任,士兵由什长挑选的逐级自选原则,即“统领自拣营官,营官拣哨官,以次而下,帅不为制”。使“一营之中,指臂相连,弁勇视营、哨,营、哨视统领,统领视大帅,皆如子弟之亲其父兄焉”(曾文正公全集.卷十一.奏稿.光绪二年刊本.83页)。就这样,曾国藩成功地创建了一支具有浓厚封建伦理道德、牢固封建依附关系的私家军队。整个湘军把曾国藩视为全军性命所系,除服从他一人外,不受任何人节制。这一方面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一方面也为中国近代军队的“兵为将有”和激烈的派系之争开了先例,“老子的队伍才开张……”于是,清军不再直属皇上,一如日后的国民军并不属于民国。难怪有人说湘军是“开发近代军阀武装集团的先河”,而把曾国藩视为“近代中国军阀的鼻祖”(谢本书.袁世凯与北洋军阀.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6页)。

只是,无论是由这位“鼻祖”统领的湘军,还是步其后创设的淮军,都没能从镇压农民军的战功中清醒过来。终于被武装精良、训练有素的“洋鬼子”击败,如一现之昙花,先于他们所最终效忠的大清帝国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甲午战争尚在进行之中,清廷有鉴于各路陆军在战争中的表现,已经接受了德籍军官汉纳根的建议,计划加练新军十万。1894年11月,淮军官僚、长芦盐运使胡燏棻募兵近五千人,编为十营,初屯兵天津南面的马厂,试练新军。1895年10月移驻天津东南的小站,号“定武军”。同年12月,两江总督张之洞也在江苏南京编练成十三营两千八百余人的“自强军”。两军编制“专仿德国章程”,聘用德国军官训练。“定武军”创建不久,胡熵棻迁调为卢汉铁路督办,于是清政府改派袁世凯以浙江温处道头衔,到小站接统定武军,并改名为“新建陆军”。这样,“北洋则有新建军,南洋则有自强军,是为创新军之始(清朝续文献通考.(二).卷二0三.兵二)。

小站原名新农镇,距天津三十多公里,原很荒凉。铁路修筑后,新农镇成为天津到大沽火车站中间的一个小站,便渐渐热闹起来,人们逐渐忘记了“新农镇”,而习惯地称之为“小站”。小站靠近渤海,交通便利,地势开阔,是屯军练兵的理想场所。早先,曾有李鸿章所辖的淮军周武壮部驻扎,仿古屯田法,凿川引水以种禾稻,屯军前后历时二十年。淮军散后,小站的军营便变成了废垒。直到胡燏棻在此训练新军,小站才又为人们所关注。

在小站的近代史上,最显赫的一页,莫过于“袁世凯小站练兵”。直到今天,你若走访小站,老人们还会对你有声有色讲述当年袁世凯训练新兵的壮观场面——大兵们一字排开,一排排地铺展开去,与田野混成一片,操练之声几里外还听得见……

1896年,在小站训练场上,又多了一位年轻军官笔直强健的身影——埋头在威海随营武备学堂任了五年教习的段祺瑞,终于又有幸成了这新建陆军中一名军官。望着眼前由德国最新军事配给装备而成的部队,他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语言形容。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德国柏林陆军学校,不,正在操练的,明明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同胞,哦,也许又是在梦中吧,梦中那和德军一样正规,一样先进的中国新式军队,那段祺瑞梦想已久的中国新式陆军……他长久地站着,站在小站这片土地上,就如同站在他人生的中转站。

谁又能说,段祺瑞不是在小站这个中转站,搭上中国新式陆军的列车,搭上袁世凯及北洋军阀的列车,开始了他新的人生征程呢?

数十年后,当晚年的段祺瑞回顾他的一生,忆起他自青年从武、中年得志而晚年势衰的曲折经历时,他或许会让思绪在“小站”这个地方多停留一会儿,同时露出一丝微笑——昔日艰辛的创业,此时已化作一份轻松的美好回忆。一旦这思绪走过小站,那份轻松与美好便不复存在,而代之以宦海的险恶、军阀的血腥……

小站,不仅深藏在段祺瑞的记忆中,也深藏在包括袁世凯在内的众多北洋军人的记忆中。这里,不仅仅是他们个人辉煌历史的开端,也是整个北洋集团以及中国近现代史上的“北洋时代”的开端。自袁世凯小站练兵书写下北洋军阀历史上的第一笔后,中国历史便逐渐步入一个军阀割据、军阀争权的混乱时期。直到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东北易帜,才最终结束了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集团的政治统治时代。

然而,小站留给每个北洋军人的记忆却又是不尽相同的。如果说小站能带给段祺瑞一份年轻人初创事业的美好回忆的话,那么,它带给袁世凯的,则已是宦海争权成功后的狂喜与自得。

相传当清廷任命胡燏棻在小站编练“定武军”时,已在朝鲜先后待了十二年,并靠帮助朝鲜政府编练新军而逐渐出名的袁世凯,便盯住了小站这方宝地。他打听到胡燏棻所以能练定武军十营,皆因其能利用手下干将王修植的敏捷文辞,把英使交来的《应时练兵说帖》加以文字渲染,上奏京师督办军务大臣庆亲王和荣禄。得到荣禄赏识之后,袁世凯便开始四处活动。先是利用北京侯家巷名妓大开宴会,拉拢王修植,讨到王修植代拟奏章的初稿,拿回家去,又忙着早晚朗诵,紧记要点,然后缮正,求荣禄代奏朝廷。荣禄向袁逐条详询,袁亦逐条对答如流。荣禄很是兴奋,以为继胡燏棻之后,又发现了一位促使清廷重整陆军的得力人才,遂把他带到醇亲王和庆亲王跟前。又是一番审核,袁世凯依然对答如流,而且比胡燏棻还能抓住要点,加上胡燏棻是绍兴人,官话不如袁世凯流利,于是,可怜的胡燏棻终于被狡黠的袁世凯夺去了小站练兵的大权(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第1集.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50页)。

和小站练兵前段祺瑞的简单经历相比,这位虽只比段大六岁的袁世凯,却已有了十多年官场浮沉的复杂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