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靳是在翌日早朝之前赶来的,颜儿便趁机说道:“让奴婢替皇上尽尽孝心,留在这里照顾她吧。”
皇甫靳点头,在云太后床前坐下,执起她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母后,对不起。是朕让你受苦了。”
颜儿冷冷地看了一眼皇甫靳,道:“皇上快去早朝吧,这里有奴婢,奴婢会尽心侍奉太后的。”
“好,好颜儿,你就替朕尽尽孝,朕会感激你的。”说完之后皇甫靳便大步而去。
云太后时不时地会睁开眼,只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昏迷过去,如此反复过了好几日。
皇甫靳在这几日频繁出现在安宁宫,很多时候,他都会静静地注视着昏迷中的云太后。
颜儿会借此机会细细地研究他看着云太后时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有悔、有痛、有愧、有迷茫……
颜儿本以为云太后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可是昏迷中的云太后却是有着极大的韧性,她不肯就此死去。
冬去春来,整个皇宫亦在褪去沉沉阴霾。冰雪融化,春风拂绿大地的早春时节,颜儿终于迎来了云太后的苏醒。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醒了……”
云太后眸光涣散,神志尚未清醒,口中却喊道:“皇上……皇上……”
“太后娘娘,皇上此刻应该在御书房,奴婢这就叫人去请。”
颜儿急忙出了寝殿,命一个小宫女快去御书房请皇上,说是太后娘娘醒了,急着要见他。吩咐完之后她又跑进了寝殿,却见云太后整个人都在抽搐,颜儿心急如焚道:“太后,您要撑住!求求您无论如何都要撑住!”
“皇上……快……快点……哀家……有话要告诉他。”
颜儿紧紧地握着云太后的手,替她揉搓着抽搐僵硬的身子,一边喊道:“太后,他来了也没有用的。得靠您,得靠您活着啊!”
垂死挣扎中的云太后盯着颜儿,哆嗦着嘴唇,仿佛是难以相信颜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
“太后娘娘,您不能死!您若死了……”颜儿发现此刻自己握着云太后的手也跟着她在一记记地抽搐。
颜儿闭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次睁眼之时,她豁出去了,“您若死了,椒贤宫里的那一位必死无疑啊!”
“你……你……”云太后的眼睛睁得更圆更大,惊慌无措地看着颜儿。
“太后不用惊奇奴婢怎么会知道,奴婢是无意之中得知的,也和您一样,一心想要保住那一位,亦是不想皇上再违人伦,再造孽了。”
云太后整个人又一记重重地抽搐,眼里有泪掉下来,眼神却越来越涣散……
颜儿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心中颤颤地想:皇甫靳,你若不快点赶来,怕是见不到云太后的最后一面了。
“丫头……哀家可以相信你吗?”
颜儿怔怔地盯着她,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双唇嚅动像是有话要说。颜儿低下头,将耳朵凑在云太后唇边。云太后用最后的力气讲述着最后的秘密,随着她的气息越来越弱,颜儿整个人已处在极度的震惊之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被颜儿所握着的那双手停止了抽搐,变得越来越沉,最后落下。
“太后——”颜儿惊叫出声,只见云太后双眼圆睁,已没有了呼吸。
随着颜儿的那一声惊呼声响起,安宁宫里上上下下乱作一团,拥进寝殿的宫人怔怔地望着云太后。年长有经验的嬷嬷们上前探了探云太后的鼻息,最后跪着哭道:“太后归西了!”
“太后——”
当皇甫靳赶到安宁宫的时候,安宁宫里已跪满一地,充斥着悲怮之声。
“母后——”皇甫靳跪下,所有人也都跟着跪下,“皇上请节哀!”
太后云氏薨,皇帝追封其为敬裕德太后,元月二十葬皇陵。
云太后死后几日,皇甫靳一直沉默寡言,不对身边的人多作理睬。颜儿重新回到紫云殿,却见曾孝全再次出入紫云殿,颜儿巧妙而避不与他照面。
春寒料峭夜,颜儿几次起夜去皇甫靳的寝殿里查看他是否已入睡,心中担忧,一直犹豫着要怎样将云太后临死之前的话告之于他。
在如此又惊又怕中度过数日,直至云太后三七的那个晚上,颜儿在紫云殿大殿之内看到皇甫靳正双手负于后来回踱步。他看上去相当焦灼烦躁,嘴里不时地念叨着,颜儿的心跳得飞快,她知道,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果然,只见他大步流星,提起悬于大殿一侧墙面的那把剑,准备出殿门。
“皇上——”颜儿急忙拦着他,看着他手中的剑,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么晚了……您拿着剑出去干什么?”
皇甫靳看了她一眼,最后沉沉地说道:“你还管起朕来了?走开,朕有事!”说完用力推开颜儿。颜儿哪里肯放他走,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抱住,“您不要出去了!”
皇甫靳的身子一怔,掰开颜儿紧紧圈着他腰的手,然后回头,颜儿看到他眼里玩味的笑意浮在嘴角边。
“颜儿,你不要忘了,你是石女,你若不是石女,你这样抱着朕,朕就……”说完,那抹笑更深,颜儿涨红了脸,心想着也真亏他在这个时候还能和她开这种暧昧的玩笑。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早点歇息。”颜儿脚步移动,又拦在了殿门前。
皇甫靳收起笑,沉下了脸,说道:“朕没空跟你瞎闹,回你的房间睡你的觉去!朕有正事要去办。”
颜儿拼命摇头,双臂张开,拦着皇甫靳就是不肯让他出去。皇甫靳上前一把揪起她,再用力一推,颜儿就跌倒在地。
“就你那几两力还妄想拦着朕,非得逼着朕动粗你才甘心。”皇甫靳丢下这话之后便提着剑,又要出去。颜儿自知无法阻止他,于是闭上眼,又似云太后临终之时那般,豁出去了!
“您不能杀他!”
果然,皇甫靳止了步,他缓缓转身,高挂于殿门之上的宫灯映出他俊颜之上的那一抹震惊。
“你……在说什么?”皇甫靳的声音,真像是来自地狱一般阴森。
“您……不可以杀……杀他!”虽然她决定要豁出去了,可是说不怕却是不可能的。
皇甫靳一步步走近她,她又是一步步后退,她总觉得她和皇甫靳之间不时便会发生这样的情景,他进她退。
“你,知道朕要去做什么?你,知道朕想要去杀谁?”
猛地,皇甫靳的怒吼声又一次炸响在紫云殿,颜儿赶紧再退两步道:“杀了他,您会后悔的。”
皇甫靳身影如电般闪过,伸手掐住了颜儿的脖颈,再稍稍一用力,颜儿因疼痛和呼吸困难而仰起下巴。
“说!你是怎么知道的?”皇甫靳睁开双眼,颜儿不知是灯光映进了他的眼底,还是他的双眼是真的开始泛红了。
他又一次濒临暴怒边沿,颜儿想以自己的双手去扯开皇甫靳掐着她喉咙的手。
“他……他是你的父皇!不……不能杀他的!”
“该死的!”皇甫靳加大力道,怒吼道,“你这该死的丫头,竟然知道这些本不该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这是在逼朕杀了你吗?”
“唔……放开……我!”颜儿小脸由红变紫,被皇甫靳掐得快要断气了。
“你们阻止不了!谁也阻止不了朕心中的恨!丫头,你以为朕当真舍不得杀你吗?告诉你,朕为了得到眼前的一切已经失去了太多,朕不介意再失去你!”
他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颜儿觉得眼前一黑,皇甫靳却放了手,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来不及说话,已经丧失了理智的皇甫靳竟然掏出一块绢帕,塞住了她的嘴。
颜儿惊慌地摇头,睁大眼,泪水滑落,她要阻止皇甫靳,不能再让悲剧发生。
“唔……唔……”可是她要告诉皇甫靳的真相还来不及说,却被他生生地封住了嘴。
“是你自找的,丫头,你怪不得朕。”
皇甫靳一边说一边将颜儿拖回了她的房间,将她手脚绑住。
“你等着朕!你们一个个等着!越不让朕杀他,朕就偏要杀了他。若不是母后,若不是母后以死相求,朕怎么可能留他到现在?”
颜儿拼命地摇头,哭声被堵只发出呜呜之声。
“颜儿,所有的人都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他的代价便是由朕亲自结束他的性命,而朕日后的代价,就交由老天来决定!”
“唔……呜呜……”
颜儿的悲痛留不住皇甫靳,皇甫靳最后看了她一眼,见她还在奋力地反抗,那张绝美的小脸涨得紫红,便连脸上的青筋都根根突出。他却还是转身,手握宝剑离去。
颜儿绝望地闭上眼,心中哭喊:“太后,对不起,我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他竟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我!”
还是早春时节,子夜时分寒冷更甚冬日。
皇甫靳心潮澎湃起伏,剑已出鞘,剑光凛冽慑人,映着这夜更是阴冷。有侍卫上前拦他,一看是皇帝个个俯首称臣:“皇上有何旨意吩咐臣等即可。”
“都给朕滚开——”
如狮吼般的声音盘旋于禁宫的夜空之上,那些侍卫纷纷而退,因为,皇帝手中提着的剑杀气着实太重了。
通往椒贤宫的道路之上,所有的侍卫纷纷让了道,远远闪避。剑被拖着,剑尖与地面摩擦后发出声响,不时地溅起零星的火花,一路草木皆动,树叶纷纷而落。走到椒贤宫外,正在打盹的两个守卫应该是从未见过皇帝真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谁啊?大晚上的出来扰得人不能睡个安稳觉。”
“就是,是谁啊,死到这鬼都不愿来的地方。”
剑被提起,手腕转动,只见犹如雷电闪过的剑光在夜里舞动。
“啊——”
“啊——”
剑收,两声惨叫之后,两条人影倒下。
椒贤宫门外的灯笼照着皇甫靳阴冷的脸,他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淌着血的剑指向那两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守卫,他们睁着骇人的眼睛,死不瞑目。
“你们的任务完成了,这里的一切不该你们知道的。”
皇甫靳踩着一地的血液上了椒贤宫的阶梯,最后用力,一脚踢开那道乌漆大门。院子里传来花草清香,皇甫靳步步前行,盯着眼前那四扇紧闭的镂花门。最后,他停下脚步,听得里面传出金属相撞之声,皇甫靳的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笑,沉沉地说道:“还好,你还活着,活着等着朕来亲手了结你。”
皇甫靳又是用力一踹,踹向那紧闭着的破败镂花门,只是那门被铁链锁住,无法一脚踹开。皇甫靳举剑一挥,铁链断开,门板倾倒。
一声沉沉的轰塌声之后,尘土扬起,却被黑暗所掩盖。
屋内的人直起身,铁链响动,皇甫靳循着铁链声望去。那阴暗处有一高大的黑影在移动,细碎的金属撞击之声显现出他无声的惊慌。皇甫靳举起剑,一步一步地靠近他,那人停止了移动,皇甫靳看到他一头凌乱的长发遮着他的脸。
皇甫靳以剑拨开他的头发,那张脸只距离皇甫靳一剑之隔,乍然呈现于黑暗之中却亦是清晰分明。皇甫靳举着剑的手在对上那脸之后还是忍不住一震,只是他随即恢复了镇定,与那人四目相对。
“朕……来送你上路!”皇甫靳再镇定,因为激动而说出来的声音还是在抖。
那人看着皇甫靳,蓬头垢面之下仍隐约可见他的眼睛很漂亮,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震慑力。他嚅动着嘴唇,想开口说话却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恨恨地看着皇甫靳,最后摇头,闭上眼,默默地等待着皇甫靳的剑刺穿他的心口。
“你,竟然看也不愿多看朕一眼吗?”皇甫靳的剑已抵在了那人的心口之上。
皇甫靳不甘心,他此刻有点后悔将眼前的这个人给毒哑了,他们应该好好地吵上一回,应该让他对自己的无情而忏悔。
“你一心要将朕拉下太子之位,你一直怀疑朕非你亲生骨肉,你教朕怎么可能对你手下留情?”
那人再次睁眼,冷冷地看了皇甫靳一眼,眼中有恨,那恨被他强压着,那是因为他对自己目前处境很无奈。
“杀吧!”
皇甫靳看到他的唇形,他在求死!
一滴泪落下,皇甫靳的剑刺进了那人的皮下,他颤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朕是多想成为你的儿子。你知不知道,朕有多么憎恨自己的身世。”
那人鄙夷地看了皇甫靳一眼,再次闭上了眼,再也不看他。
“好,临了,你还是这般绝情。那么朕也不会觉得亏欠于你了,朕,这就送你去见你最心爱的女人!”
说话之间,剑在手中用力而推,直逼心脏,血液流出,幽暗的空间里流淌着血腥味,皇甫靳颤抖的手再一次推动着剑。
咣当——
剑被远处飞来的硬物击断,皇甫靳一个趔趄,收力之后急忙回首,却见一条黑影如蛟龙一般飞进屋里。
来人身手相当敏捷,能以远距离击中他的剑,并让剑一断为二,可见他的内力非同一般。
皇甫靳弃了断剑,沉声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