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儿心虚地指指红衣正在绣着的鸳鸯道:“姐姐,我能描出上百种不同形态的鸳鸯画呢!”
红衣挑了挑眉,清清嗓子道:“所以呢?帮了你之后,这上百种鸳鸯画,你什么时候给我画出来?”
颜儿终于甜美而笑,看来红衣是答应了。红衣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从凳子上起来骂骂咧咧道:“快快快,要去就快点去,我这手里还有不少活要做呢!”
“是。”颜儿急忙上前挽过红衣的手臂。
红衣并不领情,狠狠地甩了她的手道:“我和你很要好吗?离我远点!”说完扭着身先于颜儿而行。颜儿对着她的背影扮鬼脸,心里笑着:这臭脾气!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浣衣局的院子,由角门进入前院,刘嬷嬷的房门已开,想来是睡醒了。
“嬷嬷,我是红衣,可以进去吗?”
“哦,是红衣啊,进来吧!”进了房间,从卧房里传出刘嬷嬷略显苍老的声音。
二人站在卧房门口,便见刘嬷嬷抚着刚刚梳理好的鬓发从卧房走了出来。看到颜儿和红衣同时出现在自己的房里,她先是一怔,而后说道:“原来你这丫头也在啊,怎么今儿个想起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颜儿上前福了福身道:“嬷嬷近来身子可好?”
“好,好!”刘嬷嬷一笑,满脸的褶皱便如水中的波浪渐渐逐开。她自己压着裙摆坐下,手指面前的凳子道:“都坐下说话,难得你们能来我这里。”
红衣和颜儿依言而坐,刘嬷嬷看了看红衣,红衣又看看颜儿,颜儿又看了看刘嬷嬷,欲言又止。
“说吧,平白无故来我这里不可能只是来看我老婆子的。”刘嬷嬷的爽快直言惹得颜儿好一阵尴尬。
红衣也在桌下踢了颜儿一脚,颜儿回头,红衣说道:“是啊,你让我带你来见嬷嬷,难道就是为了来这里大眼瞪小眼的?”
“嬷嬷,我是从安宁宫过来的,不知您听说了没有,太后娘娘最近身子不好。”
颜儿想了想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开门见山总觉得太唐突,于是起了一个和云太后有关的话题。
“哦?”刘嬷嬷的惊异之色表明了她并不清楚安宁宫那边的事情。
“我们这小小浣衣局几乎是与世隔绝了,偶尔听得各殿阁的那些事也是从这些小宫女的口中得知的。”刘嬷嬷抬眼,视线穿过糊了窗纱的窗格子,幽幽的一声叹息,道出了她内心的无限惆怅,“不过,丫头,太后娘娘的病和你来这里找我有什么关系呢?”刘嬷嬷狐疑地转过脸,盯着颜儿。
“嬷嬷,太后娘娘……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这话一落,颜儿的小腿肚上便遭红衣狠狠地踢了一下,她哎哟一声之后,便听红衣啐骂道:“这作死的丫头,你还真是大胆,居然跑来这里打探太后的事情!”
红衣一边骂一边忙着给刘嬷嬷道歉:“也怪我,刚刚都没问她来找您的原因就直接带她来这里了。”
颜儿揉着小腿肚,皱眉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来为难嬷嬷的,只是近几日服侍太后,她夜里噩梦连连,梦里时常喊着已故的孝德皇后,我……我只是好奇嘛!”
“好奇!好奇!你迟早教你那份好奇心给害死!可是,你自己死了不要紧,可别连累别人啊!”红衣扶着自己的前额,做着头痛的样子,又气又恼地摇着头。
“好了,你也别骂她了,你自个儿不也是这个心性吗?你可没少从我的嘴里打听以前的那些事情。”没想到刘嬷嬷竟帮着颜儿反将了红衣一军,颜儿急忙掩嘴而笑,对着红衣挤眉弄眼。
红衣看着颜儿得意的模样,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死丫头!”
“丫头,你说说这太后娘娘在睡梦里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啊?”看来好奇心人人都有,这不,上了年纪的刘嬷嬷也难免起了好奇心。
红衣见着刘嬷嬷的样子,想来是要应了颜儿的要求,同意给她说关于云太后的事情,于是她连忙起身,将门窗关紧。
颜儿理了下思绪就把昨晚云太后说的那些梦话大抵说了一遍。
刘嬷嬷听了颜儿的话之后眯了一会儿眼,最后像是在喃喃自语:“她这是怎么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是孝德皇后欠了她的吗?”说完之后蓦然睁眼,叹道,“唉,人老了,借着这样的机会回忆回忆过去也不错。”
刘嬷嬷苦笑着看着红衣和颜儿,说道:“云太后的出身一直是个谜,她是由孝德皇后带进宫的,早年的云氏家族只是平民,并非贵族。”
颜儿认真听着,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说,原来云太后是孝德皇后带进宫的,那么当年带她入宫是纯粹的无意之举还是有心安排?
“她进宫之后一直跟在孝德皇后身边,对孝德皇后可谓忠心耿耿,后来,也就在她进宫不久之后便被先帝宠幸了,当时也曾有过一段风光的日子。”
“先皇临幸了孝德皇后的身边人,难道皇后没有迁怒于她吗?”颜儿好奇地问。
“有没有迁怒于她也唯有她们二人知道了,只是后来宫中发生了蛊咒之祸,孝德皇后被牵连其中,最后由云氏出来担罪,说是她所为。”
“蛊咒之祸?”
刘嬷嬷点头,继续说道:“是,当时后宫中有很多娘娘被人下了蛊咒,此事一出,云太后被打入冷宫,在椒贤宫关了很多年。”
听到“椒贤宫”三个字,颜儿瞬即抬头,对上红衣的视线。
这椒贤宫原来还关过云太后!这件事着实让颜儿吃惊,她手指后院道:“嬷嬷所说的椒贤宫可就是那个椒贤宫?”
刘嬷嬷点点头,道:“就是那个椒贤宫,如今还闹着鬼呢,荒废很多年了。”
颜儿连忙应声,平复自己的心绪,认真地听着刘嬷嬷讲接下来的故事。
“不过当时云太后被关的时候刚好是先帝御驾亲征,北上抗敌前夕,直到先帝凯旋之时,孝德皇后也有了喜讯,刚生下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
这件事,颜儿曾听皇甫羿一言带过,竟没想到当时还穿插着云太后的往事。
“不过不久之后,先皇又亲自南下,迎娶了齐夏长公主为妃,此后,她日渐得宠,又为先皇诞下三皇子,而孝德皇后却一直身子不好,最后求了先皇放出云太后来照顾太子。自她照顾太子之后,先帝终念其有功,在孝德皇后过世之后便也给了她一个名分。”
直至今日,其实细想下来,云太后的一生是悲苦凄凉的,刘嬷嬷所能讲述的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是,颜儿相信,其中必然还有别人所不知的真相。
当年蛊咒一事看来孝德皇后难逃罪责,云太后为其担罪,说来的确应该是孝德皇后欠了她。可是,她却在梦里表现出对孝德皇后的歉疚之情,难道这份歉疚之情来源于当年瑞帝的宠幸吗?
颜儿和红衣从刘嬷嬷的房间出来时,天色又变得阴沉,北风呼啸而过,看来又要变天了。
“你问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到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椒贤宫里关着的那个人是谁了?”
在红衣的房间里,红衣拉着颜儿坐下,颜儿对她摇头说道:“红衣姐姐,我现在不想让他知道那里边关着的人是谁,我……是为他好。”
“你……”
“姐姐,我该回去了,太后醒来只要头痛病一犯准得找我,所以,我先回去了,过些时日我再来找你。”
说罢也不顾红衣是否又开始发火,急忙出了浣衣局,远远地看了一眼椒贤宫,心里不禁想到:冤孽,真是冤孽!
颜儿到了安宁宫,果见云太后已经醒来了,宫人们也嚷嚷着说太后一直在找她,而这个时辰又刚好是云太后吃药的时间。颜儿前脚一进,秦嬷嬷便端了药进来,太后还是那句:“等凉了再喝。”
秦嬷嬷退出后,颜儿也故意走向衣橱替她整理衣裙,通过锃锃发亮的把手,看着云太后将药倒进盆栽里。太后既然有心想多活一段日子,看来是心中有事情未了,而这桩心事必是和皇甫靳有关,也必和椒贤宫里的那个人有关。
申时初,宫人来报,说皇帝要来安宁宫用晚膳。皇甫靳来的时候已是酉时,晚膳已摆上桌,母子二人有说有笑,把酒言欢。
晚膳之后云太后支开了所有人,看来是要有一场母子对话了。
颜儿也被支到寝殿外侧,但是她着实好奇,可是这安宁宫又不是紫云殿,想要偷听决非易事。苦思冥想之后,计上心来,颜儿趁着宫女们在收拾饭桌的时候,偷偷地捡起一些鱼骨头,趁人不备之时,用力掷向寝殿外侧。
随即,颜儿又去小宫女居住的厢房处,她知道她们那里养着一只猫。趁着大家忙作一团的时候,她便抱了这只猫出来。别人看着她好像是在逗着猫玩,她却直接抱着猫走到云太后的寝殿附近,放了猫下地。
猫闻着鱼腥味,便扑向那有鱼骨头的地方,叨着鱼骨头不放。这时,有年长的嬷嬷走过,低喊道:“这该死的猫,怎么把鱼骨头拖到那里去了,太后娘娘可是最讨厌猫进她的寝殿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嬷嬷,不要着急,我这就去抱了这猫走,然后赶在皇上和太后出来之前,把地给擦拭干净。”
“快快,动作快一点。”
颜儿心跳骤增,一步一步靠近寝殿,皇甫靳的声音也隐隐传出:“母后,朕不会放了他的,若不是因为您,朕也不可能留他到现在。”
颜儿轻手轻脚,作势是去抓那只猫,实则是怕被皇甫靳听到她的脚步声。
“皇上,你不可以这样,母后时日也不多了,你若不肯答应这事,母后下去了也不得安宁。”
“母后,您知道的,他是放不得的。”
“喵——”
猫不合时宜的叫声吓得颜儿抱起它快步而跑,她恨恨地拍打了下猫头,“给你吃,你还瞎叫!”
放了猫,猫喵呜一声便跑了。
还是刚刚的那嬷嬷扔了一块抹布给她道:“去把这地擦了,等下踩了一地的腥可就不好了。”
颜儿接过抹布,又走到了寝殿附近,蹲在地上用力擦着地面,再侧耳细听的时候,寝殿之内已没有了声音。颜儿低着头在想着这母子二人如今是否正处于对峙状态,却看见视线内出现了皇甫靳白底黑绒嵌以金线的朝靴。
颜儿惊慌不已,抬头却见皇甫靳正俯视着自己,冷冷地问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刚刚不是让你们一个个离远点的吗?”
他的多疑之症又发作了,颜儿心里一沉,急忙解释道:“刚刚猫衔了鱼骨头在啃,嬷嬷们说太后娘娘不喜猫身上的味,所以命我在她出来之前把这里擦干净了。”
“起来!”皇帝命令道,“走,跟着朕回紫云殿去!”
“呃?”颜儿心中不愿,对云太后的事情才了解了一点,刚刚有点眉目,却又要回紫去殿了。
“呃什么呃?”说完皇甫靳一把拉起颜儿的手,丢了她手中的抹布,“跟朕回去!”
“皇上,您不管太后的头痛病了吗?”
“谁说朕不管了?朕让你每天早晚各来一次给母后按头,其余时间还是给朕好好地待在紫云殿里。”
拉扯之间已到了安宁宫的大门之外,正当皇甫靳要坐上龙辇之时,颜儿却瞅见了有两顶呢绒小轿子从崇德宫方向出来。
“咦,这不是慧妃娘娘和小木郡主的轿子吗?”
颜儿偷偷地睇了眼皇甫靳,却见皇甫靳脸色突变,即刻闪进轿辇之内,道:“朕先行回去了!”
颜儿瞅准了皇甫靳面对木家姐妹之时必会选择逃避,只是想到“木家姐妹”四个字,她心中不禁一阵酸涩。
待皇甫靳的轿辇出了颜儿的视线,她才慌忙地追上木家姐妹的轿子,“可是慧妃娘娘和小木郡主?”
轿子停了下来,伸出一根白玉葱管儿似的手指,帘子一挑开便见着慧妃俊眼修眉之间的笑意。
“咦?怎么在这里碰着颜儿姑娘了?”
“奴婢刚从安宁宫出来,瞅着你们的轿子从这里经过,所以过来问个好。”颜儿顿了顿,又道,“娘娘和郡主可是出宫去?”
知道了慧妃和她本是亲姐妹,颜儿心里自然也多了几分亲近,“可是回王府?”
木霖自赫夏回来一直未入宫,皇甫靳也一直未召见他,颜儿又无法出宫,也不能将消息传达于他,她的心里着实焦急。
“是的,昨儿个求了皇上,他也允我们姐妹二人回王府住一段时间,他说其他事情日后再议。”慧妃心性豁达开朗,看来她对小木郡主被临幸一事已多少有点释然了。
颜儿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娘娘难道不曾去安宁宫吗?太后娘娘近日来身子不好,吃药吃得病情越发重了,她自个儿心里甚为焦急,娘娘早些回宫,到时该去探望探望她才好。”
颜儿希望慧妃能将她这话一五一十地全盘告诉木霖才好,木霖至那日之后便一直不曾出现,颜儿又揣测不出皇甫靳眼下的心思。他迟迟未对木霖和皇甫珉有所行动,是不是受了其他事情的影响?但是,他迟早是要对他们采取行动的,因为木霖手持兵权,皇甫靳一定会想方设法要回木霖手中的兵权,如若要不回,等待木霖的怕是再一次的暗杀袭击。自然的,木霖应该也会考虑到这一点,颜儿相信他如今应是以不变应万变,想以静制动。只是,时间不等人,她真怕云太后会突然离去,那么椒贤宫里的人怕也会随着她前后一脚之差,同赴黄泉。
“太后娘娘的病有这么重啊!”慧妃蹙着修眉,“按理来说,我应该先去探望她才对,只是常珺嚷嚷着非要回家,看来我也只好等从王府回来时再去探望她了。”
颜儿笑了笑,福了一身,不忘道:“望娘娘能帮奴婢代问木王爷好。”
她相信慧妃一回府定会说起太后生病一事,她也相信以木霖的才智一定会细细斟酌她的话的。
“如此,奴婢恭祝娘娘和郡主一路顺风!”
慧妃放下轿帘,她身后的小木郡主却挑开了轿帘,对着颜儿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颜儿看到她,心里也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她与她,所谓的有缘之人,却被人无形掌控,彼此映照着彼此的悲凉人生。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王府郡主,有着这般高贵的出身,却无奈于悲怆的命运。
颜儿回到紫云殿,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抚着胸口,全身无力地倒在床上。整个人绷得太紧了,近来更是没有安心地睡过一个好觉,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每时每刻都被千斤的硬物所压,时常感觉到喘不上气来,这一刻或许是太累了,她很快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之时方觉自己已饿得饥肠辘辘了,起身支起窗一看,天色已暗,外头灯火闪烁,借着灯火看到了飘零的雪花。
“又下雪了。”她喃喃自语。
出了房间,看到大殿之内已燃起了烛火,她避开大殿,去厨房找了点好吃的胡乱塞饱了肚子。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宫人们正簇拥着皇甫靳出来,她闪在一旁不与他正面相碰,却听福禄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摆驾承恩殿!”
正当颜儿以为今晚能图个清静并可以睡个安稳觉的时候,却见安宁宫的宫人急急走来。
宫人走到颜儿房前,看到颜儿正站在房门前便也顾不得行礼,开口就道:“姑娘去趟安宁宫吧,太后娘娘这头疼得可是不行了!”
“又疼了?”颜儿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忙追问,“除了头疼可还有其他症状?”
“眼下只是嚷嚷着头疼,说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死了算了!”
“啊!”颜儿急忙进房拿了一件披风,便立即跟着宫人直奔安宁宫。
“哎哟,好疼……疼死哀家了!”还未进得太后的寝殿,便听到了云太后的唤疼声。
“太后娘娘!”颜儿急忙上前。
“丫头,快,快帮哀家揉揉,哀家疼得不行了!”
“是,娘娘!”颜儿褪了云太后的护额头套,用力而按。
“好痛!好痛啊!”云太后痛得难以自持,用力地左右来回甩头,“真是敲死哀家算了!受不了了!”
“娘娘,您要忍一忍!快,你们快去请御医来,看这情形必须得针灸了。”颜儿的按穴法已无法缓解云太后的症状了,宫人们听了之后急忙跑去太医院。
这个时间里,云太后已失去理智和神志,疼痛让她失去了往日的高贵自矜,她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地撕扯。
“好痛!好痛啊!”撕扯之后云太后又用手敲击自己的头。
颜儿急忙抓着她的双手,喊道:“太后!太后您再忍忍!您不要这样子!”
安宁宫里一片混乱,太医匆匆赶来给云太后施了针,云太后这才得以安宁片刻。不过,她的头痛病并没有因此而有所缓解,相反的,自那晚以后云太后便处于昏迷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