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红衣所说,颜儿接近苏瑾之举,已成功地为她离开浣衣局铺好了路。两日后,承恩殿里的执事亲自来到浣衣局,从刘嬷嬷那里要走了颜儿。颜儿提着来时拿的细软出了浣衣局,回头望去,她仿佛看见红衣红色的裙摆拂过浣衣局回廊的廊柱,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承恩殿里一片喜气洋洋,满屋子皆被装扮得流光溢彩,颜儿在进宫的数月之后方才领略到皇家禁宫内的繁荣景致。苏瑾见到颜儿,便亲自从座上起身迎接她,她双手执起颜儿的手道:“颜儿,你来了便好,我还真怕她们不肯放了你呢!”
苏瑾这一说惹得一屋子的婢女嬷嬷们都大笑了起来,站在中间为首的那一位道:“主子,您如今已贵为淑妃娘娘了,哪能要不动一个奴婢呢!谁还有这胆子,奴婢倒真是服了!”
“颜儿,”苏瑾拉着颜儿的手道,“这位是我的香姑姑,日后你们都跟着我唤她姑姑便可。”
“娘娘,如今你不可再自称‘我’了,应该得称‘本宫’。”香姑姑笑着纠正,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颜儿也忍不住跟着她们笑,“奴婢真是感谢娘娘的知遇之恩,刚刚一路行来奴婢还在担心,怕进了承恩殿之后得谨慎小心过日子了,不承想娘娘连同香姑姑和几位姐姐都这般和善可亲,我这心真是感动得紧呢!”
“颜儿放宽心就是,日后出了这承恩殿咱们要行的礼还是得行,但进了承恩殿,你们便是我苏瑾的家人,切莫拘谨了,大家好说好笑方能打发掉这深宫中寂寞的生活。”
颜儿在心里暗暗佩服苏瑾的处事之道,她在想,皇甫靳如若真的有朝一日将后位交给苏瑾,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一番家常之后,苏瑾也得知了颜儿系原武敬侯的侄女,当即表示,她改日一定会派人去探望守在皇陵的范增一家,并会让他们互通音讯。颜儿想到日后可以时常知道守墓人及范家人的音讯,对苏瑾的感激和敬重便又多了几分,心想,不管自己有多么憎恨皇甫靳,她也一定会尽力尽心地对待苏瑾。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便是册妃大典了。
颜儿的一双巧手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苏瑾对颜儿的审美眼光不持任何异议,她将自己的衣饰妆容和发式全权交由颜儿打理。
“颜儿,我觉得你为娘娘选的衣服太过素雅了,这种场合里,怕是其他几位娘娘个个费尽心思打扮得出挑华贵,变着法儿地想引起皇上的重视,要知道册封典礼上谁先得到皇上的青睐自然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后的。”
颜儿正在给端坐在铜镜之前的苏瑾梳头,她笑意盈盈地解释道:“青儿姐姐说的在理,但是你不妨想想,这一屋子女人个个身着绫罗绸缎,翠环珠绕,唯有咱们家娘娘着那一身雪青色长裙,再配以这顶部簪宝石花朵的桃心髻,却是高贵而又淡雅,我相信皇上必定能一眼就在万紫千红之中看见娘娘的身影。”
青儿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想象颜儿给她描绘的景象。一旁的香姑姑忙接话:“啧啧,真是玲珑心肝的人,昨儿个娘娘在我面前夸你,我这心里还不待见呢,今儿个算是真的瞧见了,真不枉娘娘疼你一场。”
第三章步步为营“香姑姑说笑了,是娘娘人好,不欺善不凌弱,老天一定会眷顾她的。”颜儿察言观色,又懂得体贴别人,再来模样也讨喜,最重要的是她聪明伶俐,苏瑾自然便将她视为心腹。
册妃典礼之上,苏瑾就怕会有意外的状况发生,于是,带上青儿的同时也带上了颜儿。这自然是顺了颜儿的意,一来她着实太想见一眼三姐,二来她需要见证苏瑾被皇甫靳宠幸方可安心。她如今将亲近皇甫靳的筹码全压在了苏瑾的身上,想要引得皇甫靳的注意,必定要先帮苏瑾取得宠幸。
册封典礼之前,皇帝先携四妃去太庙祭了祖,随后便是宴请皇家众亲。申时末,云太后的安宁宫内集聚了皇甫家的宗亲和外戚。颜儿寻了一个借口便从苏瑾身边离开,她在安宁宫四周寻了个遍,还是不见木王爷和三姐,心想时辰未到他们应该尚未进宫。
她一个人流连在安宁宫外,不时张望。
“范家小姐这是在等何人呢?”听得这苍老又熟悉的声音,颜儿好一阵紧张,缓缓回了头,对上贾嬷嬷凌厉的眼神。
“啊,原来是贾嬷嬷。嬷嬷近来可好?颜儿这几日一直想着要找您,向您汇报最近的情况,可是,我又不知道您在哪个殿阁当差,所以……”
“哼!”贾嬷嬷冷冷一笑道,“早就知道你这个丫头不一般,却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了淑妃娘娘的器重,看来你大概已经忘记了我当初对你的忠告了,你太不安分了!”
“嬷嬷,”颜儿低下头,谦卑地说道,“嬷嬷的话让颜儿惶恐,和淑妃娘娘的交集是无意的,颜儿是真的没想到会被淑妃娘娘调来承恩殿当差,还有,对您和木王爷的恩情,颜儿从来不敢忘记。”
“如此最好!如今局势未定,你若敢率先引起皇上对你的注意,那么你,还有你们范氏一家,这以后的路怕是不会好走了!”
这个恐吓对颜儿震慑效果很大,她心里不禁害怕,她真怕自己的妄为会给范家人带去灾难。
“颜儿谨记嬷嬷的话,并发誓会一直效忠王爷的。”
此处毕竟人来人往不适宜谈话,贾嬷嬷得到了颜儿的保证之后,即便尚不觉安心,也只得暂时离去。
颜儿看着她离去,心里自然想起自己躲在椒贤宫外的那个晚上,贾嬷嬷亲领众婢毒哑了那个人。那么从另一方面,颜儿可以肯定这个贾嬷嬷明里实则皇甫靳的人,而暗里又是木王爷的心腹。皇甫靳将这等机密之事都让她参与,她的地位自然不低,那么木王爷是否就是看到这一点,于是暗中将她收买,以便获得皇甫靳的消息?可是,皇甫靳和木王爷不是同谋吗?还是木王爷心存二心?那个让三姐一往情深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儿觉得自己的脑里心里俱是一团乱麻,现在的一切只是她个人的猜测,真相,其实离她还很远很远。她告诫自己,任何人以及看到的任何事都不可先入为主,如此才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木王爷到——”
这一声喊得颜儿立马精神倍增,她按着自己被风吹起的裙摆,后退几步,侧首望去,果见不远处慢慢悠悠地行来一男一女,他们手挽着手,一路笑言低语,看来甚是恩爱。
颜儿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她怕自己会被木王爷撞见,于是,挪着脚步,侧身隐于一株花树之后。
“王爷,依你所言,妾身日后要时时进宫来才可吗?”
“雪姬所言甚是,常瑛年幼心性未定,本王怕她会在这宫里头闹出什么事,你得时常进宫来安抚教导她才可。”
雪姬?木王妃名叫雪姬?而自己的三姐却叫筱雅!颜儿按着裙摆的手倏然放下。
但见那个距离几步之遥的木王妃长得眉清目秀,盈盈笑语之间自有一种婉约秀丽之美。她……木王妃竟然不是自己的三姐?为何如今站在她当年非君不嫁之人身边的人却不是她?
晚风拂来,宫人们燃起宫灯,照得安宁宫一片缤纷,颜儿木然地盯着那两道踏入安宁宫大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灯光相映之中。颜儿觉得眼前的灯影在扩散,她在想,这一片风流富贵太平景象之中,是不是有着三姐美丽的哀愁?
夜色之下,安宁宫内细乐之声奏响,颜儿尚沉浸在自己心头难言的悲伤之中。这时青儿匆匆行来,见得颜儿正眼看着安宁宫前的玉阶在发呆,便上前推了她一把,“好哇颜儿,娘娘这才夸完你,你便跑到这里偷懒来了!”
颜儿回神方知安宁宫里已经开宴了,急忙问青儿:“怎么,娘娘找我吗?”
“嗯,等下宴席过后会有正式的册封典礼,娘娘要换的衣裳钗饰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颜儿点头,笑着肯定:“青儿姐姐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保证咱们家娘娘可以艳压全场。”
“如此甚好。”俩人相视而笑,却听得一声:“八王爷到!”
八王爷?可就是曾经差点坐上龙椅的八皇子?他……还能活着?这个差点就抢了皇甫靳皇位的人,皇甫靳居然还让他活着,并还能让他继续做王爷?
颜儿想要回头观望,却被青儿拉到一旁,垂首立于一侧给八王爷让路。颜儿仍是好奇,她很想看看那个曾被瑞帝宠爱至极的八皇子有着何等风姿。颜儿侧抬起自己的小脑袋,用眼角打量来人。
入眼处首先便是一团红火,不是,应该是火一样的红!八王爷竟然穿了一身的红!
虽然颜儿无法正眼观看八王爷的仪容,只隐约可见他身形甚高,不过说来也怪,颜儿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穿红衣,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可以把红衣服穿得这么……颜儿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形容词——悠然自得!
是的,八王爷穿着一身红衣看上去相当悠然自得,并无任何扭捏牵强之处。不过,八王爷也应该成亲纳妃了,因为颜儿隐约地看到那团火红身影旁倚着一个女子,应该就是八王妃了。那八王妃倒是衣着素雅,象牙色的上衣配以荷叶百褶裙。
二人一路安静无语,经过颜儿她们身旁时,颜儿的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茉莉粉的香味。颜儿心中一悸,匆忙抬头,但见三姐一脸肃穆,浓眉大眼里已无往日的烂漫纯真。荷叶裙摆拂过颜儿,三姐眼神平视前方,眼神空洞,并不曾注意到身边一直盯着她看的颜儿。
倒是那八王爷率先发现了颜儿的反常,笑嘻嘻道:“哈,这宫女怎么一直盯着本王的爱妃呢?莫非你也觉得她的冷若冰霜很是特别?”
青儿一扯颜儿的衣角,颜儿急忙低头,接着便听得三姐的声音如一汪平静的淡水一般响起:“王爷何苦拿妾身和无辜的宫女开玩笑?”
相较于她的平静,那八王爷显然心情甚好,他大声道:“好,好,如此本王就不拿爱妃开玩笑了!”
他们的步子已远,颜儿低着头,但是,她好似感觉到了三姐的脚步有过片刻的停顿,她……仿佛回头看了自己。
三姐,三姐……星临万户动,数问夜如何?如何?再见会是如何?却是翻疑梦里逢,再见何处愁?
“颜儿,我们也进去吧!”青儿拉着颜儿的手,颜儿抬头,再看那两人的背影也已不见。
“青儿姐姐,我常年随叔叔一家居住皇陵,京城之事一直未有耳闻,只是旧时因叔叔的缘故我曾见过曾家三小姐,那时曾听人说她可是许配了当年的小木侯爷,如今缘何……”
“缘何鸳鸯错配,是吗?”青儿想来待在苏瑾身边久了,竟也学得一番感叹。
“嗯,这是为何啊?”
“都怪那前宰相曾孝全啊,当初皇上为太子时为自保而诈死,曾孝全想来是为了讨好先皇,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去送死,还举办了一场轰动全朝的冥婚。”
颜儿内心一阵悲凉,道:“不是说四小姐是自杀殉情的吗?”
“哼哼,谁信?当时就有传言说是曾孝全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为的就是让先皇感动,以保地位。”
“哦?”原来父亲的心狠手辣竟是自己知道得最晚了,颜儿觉得有几分讽刺。
“谁会信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甚至还不曾与太子见过面就想着为太子殉情啊?”青儿应该也是长年待在苏家,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话自然是听了不少。
“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才让曾家没落了?”
“唉,那曾孝全眼看自己一手扶持的太子死了,心里自然就乱了,也失去了耐性,当时太子一死,明眼人都知道这皇位日后定是会传给八皇子。”
“所以,他就想让自己已定了亲的三女儿来巴结八皇子?”
“嗯,当时太子一死,失势的不仅是曾家,还有木家,曾孝全当时觅得一个良机,说是小木侯爷奸淫了侯府侍婢,便说那小木侯爷为人心术不正,日后女儿跟随他必受委屈,以此责令木家退婚。”
父亲,你为了自己的权力欲望,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连自己女儿的性命和幸福都不顾了……
“唉,小木侯爷也算是看清了曾孝全,对于曾家的退婚之请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只是可怜了那曾家三小姐,据说为此还差点跳湖自尽了。”
颜儿的眼角一阵抽搐,性情如三姐这般刚烈,用情又如三姐这般深刻,颜儿自然能够体会她的绝望心境……只是这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镜花之缘,最可怜的便是三姐。
“不过,曾孝全机关算尽也没料到太子竟然没死,并且一直得木家庇佑。你说这太子一即位,这曾家能不没落吗?”
世事果真无常,也从来不如人意!
颜儿和青儿入了安宁宫的偏殿,偏殿里头挤着四妃的丫环,守在偏殿里各自忙着准备接下来要换的礼服。
宴席毕,由着宫人撤席,四妃退席换衣迎接稍后举行的册封典礼。
四道紫檀木屏风等距隔开,青儿听得那边下了撤席的吩咐便出了偏殿去迎接苏瑾,苏瑾走进屏风,颜儿看到各殿的娘娘们也均已退下来补妆。
颜儿急忙上前扶过苏瑾坐下,苏瑾脸上带着笑,压着声音道:“刚刚皇上当众夸奖我衣着品味不同一般,还说我清雅脱俗又不失华美。”
“当真?”
苏瑾点头,三人掩嘴而笑。颜儿和青儿急忙将苏瑾原来的妆卸下,颜儿捧过一袭领、袖、衣边等处镶有织金云纹的彩衣锦袍。
“颜儿,你之前不是说在一片姹紫嫣红之间我们不宜穿得过于艳丽吗,这袭锦织衣袍是不是太华贵了点?”青儿接过衣服甚是不解。
苏瑾却是已经明白了颜儿的用心,她手指屏风,暗示那边的三位:“这下子,她们一定会模仿刚刚我的穿着去迎合皇上,我应该反其道而行。”
青儿恍然大悟。颜儿低语:“穿衣服,特别是在这种皇家宴会,最忌的就是和别人撞衣撞色,再说来往的都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他们最会讲究穿衣,出挑新颖的服饰最能彰显出一个人非凡的品味。”
苏瑾一戳颜儿的脑门道:“真是个鬼灵精,也幸得那日你撞的是我,若是撞了别人,白捡了你这么个丫头成为我的对手,那真是太可怕了。”
颜儿揉着脑门,俏生生地说道:“那日幸得是撞了娘娘您,要是撞了那一位……”颜儿压低声音,手指隔壁的秦落雁道,“奴婢怕是早被撕成两半了。所以,奴婢会铭记娘娘的恩情的。”
主仆仨低声而笑,隔壁却传来秦落雁斥责奴婢的声音:“尽给本宫挑些低俗艳丽的服饰,真是没眼光,这次让本宫自己来选!”
因为册妃典礼向来隆重,很多时候那些新晋封的妃子也怕典礼之上会出现突发状况,通常会命奴才们准备多套衣服,颜儿做事更是谨慎,但凡各种风格款式的衣服她都预备了。
苏瑾在颜儿的打理之下,却以不是十二分的美貌回回胜了自视甚高的秦落雁。秦落雁也知苏瑾胜在衣着服饰之上,刚刚知道皇帝喜欢苏瑾典雅素净的打扮,于是,她便弃了原本预备的那套以彩羽所织的孔雀翎锦袍,换以一袭黄绿相间的圆领宽袖凤尾窄身长裙。
那边云烟雨和木常瑛虽不似秦落雁这般斗志高昂,却也受了影响,纷纷弃了原本准备的华贵之衣,拣以素衫罗裙,便连头饰佩饰也弃用了不少。
听得宫人来报,说是一切俱已准备妥当,就等四位娘娘入席了。
四人同时走出屏风,彼此对望,只见苏瑾一身彩衣锦袍将她衬得高贵无比,艳丽非常,特别是那头双飞髻,以晶亮的珍珠和各色的宝石分别镶嵌,再以和衣服相映的羽锦贴出层层云海,让她更显端庄华美。
秦落雁一看顿时傻了眼,再反观云、木二位,装扮竟和自己类似,更显示出苏瑾的与众不同。
颜儿扶着苏瑾的手,强压着笑意,心想,若不是怕太后和皇帝觉得苏瑾暗藏私心有心挤对另外三人,她可以将她打扮得更为气势逼人。只是可怜那位天龙朝第一美人了,虽说长得艳丽,平时也懂得如何装扮自己,只是在欲望鼓胀的时候乱了方寸,连自信也一并失去,不战自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