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王莱热情邀请我和张军去他的休闲中心玩那一次,他把张胖子用过的安全套放在冰箱冷藏起来,不仅仅是为了作DNA分析,更是为了日后报复张胖子。
我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冷气。
我对王莱说:“太狠了吧,好歹我们也是同学。”
王莱大声叫喊着:“他夺我的老婆,想过同学情义没有?!”
我说:“你说他夺你老婆,可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抓到他们的现场没有?”
王莱说:“不用现场,他们也不是傻子。”
“我可以帮你发这篇稿子,但不能帮你修理胖子。”我说,“我也不希望你修理他,有些事也许没说清楚”。张胖子虽然卑鄙,可是对我并不太出格,帮过我不少忙。让我出手设挖个陷阱,眼瞅着自己的同学往下跳,良心上未免过不去。我摇了摇头。
王莱有些失望,他想了想说,“那这个材料,你得帮我发。“
我说:“这个没问题,但不能在《南方快报》上发,我们集团还有一家证券报,行业内部影响很大,在那上面发,有力量。“
王莱最终失望地走了。走时,他恨恨地说:“实在不行,我就找人卸下他一条腿。”
王莱走后,我打电话给张胖子,我问他:“有没有买过神州科技的股票?”
张胖子说:“没有吧。”他反问:“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我说:“如果你没买,就别沾股票的边,也别管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买了,马上抛掉。”然后,我斟酌了好久,才一字一字地对张胖子说:“你应该找王莱好好谈一谈,他对你可能有些误解。”
张胖子说:“我知道,他无非还是怀疑我和张琳有不正当关系。好几年的事了,真了妈扯淡!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我重重地说:“听兄弟我的话,你最好找他好好谈谈。”
张胖子说:“这些事是说不清的,一个人一旦有了这种猜疑,就会像偏执狂一样,谁也没有办法。”
我说:“你还记得99年,王莱曾经请咱们去红月亮休闲中心玩吗?他给你找了一个小姐?”
张胖子问:“时间这么长了,谁能记得。怎么了?”
我加重语气说:“我可记得很清楚,你最好找一找他,最好找一找。”说完,我就关掉了手机。
我不知道张胖子有没有买神州科技的股票,他是公务员,自己不会买,他的妻子是植物人,也不可能买。现在看来,张胖子当初对王莱劝他买股票的心存警惕,实在是令人佩服。
8月13日,我到青岛拜访一个广告客户。张胖子给我打电话,说:“吴乃,出大事了!”
我说:“有什么大事能把咱张书记吓成这样?世界大战爆发了?还是谁又偷了布什家一个高压锅,布什又要打他了?”张胖子说:“高压锅没丢,丢了炸弹呢。王莱把神州科技的老底揭出来了。”
我留下李成在那儿继续谈生意,自己匆忙开着车回到烟台。从青岛回烟台得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只一个半多点就跑回来了。
张胖子正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看到我进来,他把一张报纸扔到我面前,说:“你自己看看吧。”
我接过报纸看了一下,这是一家国内著名的证券报,在头版头条刊发了《神州科技财务状况质疑》一文,对神州科技的经济效益提出质疑,王莱的照片赫然其上,而且姓名、职务清清楚楚。记者问王莱,你曾在神州科技工作,也曾因为神州科技股票发了财,为什么要出来揭露神州科技股票发行这个黑幕呢?王莱大言不惭地说,为了匡扶正义,为了规范股票市场,为了维护中小散户的利益。
我气得把报纸摔到地上,咬着牙说:这个傻B,干什么事都不经过脑子,抛头露面干什么!好象从来没出过名似的!
张胖子呆坐在椅子上,静静地说:完了,王莱要遭殃了。
我瞪着眼睛说,你别吓唬我,不会吧。
我给王莱打电话,手机老是占线。打到休闲中心去,小情人说他正在接电话呢,我没好气地说:接个屁!快叫他过来接我的电话!
王莱拿着话筒,依旧在那里嗯嗯呀呀。等他接完了,我说王莱,你在接谁的电话呢?足足接了一个世纪?王莱得意地说,是记者呢,现在我可出名了,电话都成热线了!我说你脑子有病,发那篇稿子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你嫌自己不出名么,还要跑到报纸上撅屁股?王莱说,我有什么错?只许州官露脸,不许百姓撅屁股?我说,你不怕出事么?王莱说,太平世界朗朗乾坤,我怕什么?我说张胖子可怕你有事。王莱忽然冷笑了,他说,他大概害怕自己有事吧。我说,王莱,你别犯神经,你捅这么大的蜂窝,一个蜂子咬一口,你的鸡巴也得肿得比小腿粗,还是听张胖子的,暂时躲一躲。王莱说,怎么躲,往哪躲?我说,胖子的意思是,你马上把休闲中心处理了,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帮你处理,你带着钱回青岛老家吧。王莱哼哼了两声,说,吴乃,你是真彪还是帮张军说话?他拿这个吓唬我,无非让我走得远点,不能再找他麻烦而已。你告诉他,他的屁股不干净,事情在后面,没完呢。什么时间他和我说清了,我就饶了他。
8月13日的这篇文章,是在全国范围发行的报纸首次公开质疑神州科技的利润有问题,神州股票应声下跌。
王莱最终没有选择我们的报纸披露这个内幕,可能是怕我遇到危险,我心存感激。
证监会开始对神州科技进行调查,神州科技也在其澄清公告中承认,公司在信息披露、利润确认等方面存在一定问题,结果的确认将以证监会的调查结论为准。从这个月开始,神州科技陷入持续狂跌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2002年8月开始的那场暴跌,实际已经宣告了神州科技持续4年多的造富神话的终结。但是神话破灭后的阴影却仍在烟台——黄海之滨这个美丽的城市的上空经久徘徊。
神州科技,这支股票创造了上千个百万富翁,除了极少数提前把股票抛掉外,很多属蛇的人,想一口吞掉大象,最终数百万计的财产化为乌有。
随着内幕的揭开,张琳和她的干爹均被拘传。由于张琳孩子还小,被取保候审。
这一时期烟台又出了重大新闻,我自然忙不开交。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淡忘了张胖子关于王莱必遭不测的预言。直到一个月后,这个预言像诅咒白雪公主的魔咒一样,终于成真了。
神州科技一共赚了100多万,除填补那60万,再加上我从站里支的钱,还剩下70万。
菇雪说,本来是咱们自己赚的钱,却填进这个无底洞,太可惜了。她连连表示可惜。
我说,没什么,钱是穷种越花越有嘛,大的在后面呢!我要把这70万存在菇雪名下。菇雪不要,我说你对我这么好,万一哪天,我也像王莱那样死了,你怎么办呢?
不许你这样说!菇雪堵住了我的嘴。
到时候,你就用这点钱做个小买卖吧。我紧紧抱住这个小鸟依人的女子。
那我也不要。菇雪说。
过了两天,我去东郊海边看了一套房子,一共150平方米,60万。当我把写着菇雪名字的房产证放到她面前时,她又抽泣起来了。我说本来这钱就不应该我独得,再说了,搞不好这是咱们的洞房呢,你哭什么。
10月的一个晚上,张胖子给我打电话,说:“你到王莱这儿来吧,我感觉这一阵子他有点不对劲,咱们好好谈一谈。”
我说:“你们的肮脏事,我可不想掺和。”
张胖子说:“来劝劝架也好嘛,你不怕我把王莱打趴下?”
我到了红月亮休闲中心,这里没有几个人,张胖子和王莱已经坐在那儿了,两个人沉默不语。
悠闲的音乐响起,一个头发飘逸,露出肚脐的女孩说,谢谢大家光临,我为大家演唱一首《真的好想你》。
在闪烁的灯光中,女孩摆动着屁股,嗲里嗲气地唱着,频频向我抛媚眼。
我微笑,看着女孩。在这个寒意深深的夜晚,三个彼时的好友,如今却各怀心事。
张胖子和王莱一人捧着一杯咖啡,依旧沉默。
张胖子很艰难地打破沉默:“作为兄弟,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你的,该说的我也都说清楚了。”
王莱强硬地说:“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促使张琳这样帮助你?除了上床,你还有什么本领呢?”
张胖子说:“你好好想一想,张琳多漂亮,我长得又什么样?说张琳能看得中我,你相信吗?”我说:“张胖子说的有道理。”我转过脸对张胖子说:“胖子,不是我损你,你就是把衣服脱光了,躺在马路上,身上再洒上一把用蜂蜜炒过的豆子,老母猪也不屑于闻你一下。”
张胖子说:“你问张琳为什么这样帮我,确实有原因,但我不能告诉你。”
王莱说:“你不怕身败名裂?”
张胖子哆嗦了一下。“对不起,王莱,作为兄弟,我确实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对得起你。”
音乐一下子停了。一个剃着光头,光着上身,满脸横肉的男青年走进来,大声问:“谁是老板?”
“我是,怎么了?”王莱站起来。
光头说:“我们来收保护费,3000块。”
王莱大声骂起来:“操你妈,也不看看我是谁,老子是你爹!”
“你敢骂我,你等着我要你的命!”光头大叫。
几个保安拥过来,把骂骂咧咧的光头往外推。
王莱依旧骂着,向前台走去。
我看见一阵白光,然后是一阵红光。几个人冲进来,手持砍刀,向王莱身上乱砍。鲜血迸溅到旁边的桌子上,人们惊恐地四处逃散。
那时,我呆住了。等我反应过来。王莱已经倒地血泊中。
我用颤抖的手掏出电话,又掉在地上。再拾起来,却怎么也摁不住110三个数。张胖子腾地站起来,抡起一把椅子追了出去时,那伙人已经坐上车开始逃走。
救护车来了,医生扒开王莱的眼睛,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说没用了,瞳孔已经放大了。我厉声说,就是死了,你也得给我救过来!医生很负责任地把他搬到救护车上,呜呜地响着向医院飞驰而去。
我还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地上那一大摊血。张胖子回来了,说那帮人已经逃走了,没追上。看我发呆,他说:“到医院去,快走啊!”我如梦方醒。
到了医院时,王莱已经被推进太平间了。
王莱死得很惨,头上挨了三刀,脸已经完全破了相,身上刀痕不计其数,白衬衣已经变成鲜红了。他非常安祥地躺在那儿,睁着眼睛。
我走出医院大门,看到这么晚的时间,西方仍有一片彩霞。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冉冉消失。
后来我才知道,光头和他的手下提前把砍刀藏在路边的冬青树丛里,由此看来,王莱的死是不可逃脱的了。
王莱的死,是神州科技大股东的报复吗?会不会与张胖子有关?我一直心存疑虑。
我的好兄弟,王莱,你安息吧。
看着王莱化成一缕青烟,飘上蓝天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又想起那个怯生生的大男孩,那个穿着粗布衣服,黄色胶鞋,背着帆布包的大男孩,他轻轻地敲着宿舍的门:
同学,我是这个宿舍的,可以进来吗?
我又想起大三时,王莱在招贴栏上贴的征婚启事:男,研究生,待考;在跨国机构上班,暑假麦当劳兼职擦桌子;有房,多人拥有;有车,非机动;觅美貌女青年共赴黄泉,若干年后;联系人:莱山之王。
而现在,他真的到黄泉之下了。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在王莱的葬礼上,我意外地遇到了老大江海。10年不见,这个在大学时意气风发的同学,如今变得衰老了许多,头上冒出丝丝白发。他看着我时,目光飘移不定。我主动过去打了个招呼。我说老大,你好!
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嘛,何况,他夺我之爱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再说,我也砍了他一刀;再说,我也睡了他老婆。
江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菇雪,那神情带着点说不出的东西。
王莱的袖珍小情人也来了,哭得像个泪人,梨花带雨,我看了也心酸。这个小姑娘跟着王莱好多年,王莱死得突然,什么东西也没给他留下。我于心不安,想到自己曾欠王莱两万块钱,就到自动取款机上取出来,交给袖珍小情人,说,这是王莱生前让我给你的。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
后来张琳接收了红月亮休闲中心,小情人也搬走了。她搬走时,我去看过一次。小情人说东西不多,只有两个箱子,拖着就能带走。我问你打算去哪儿?她说还没想好呢,随便去哪儿干点什么都无所谓的。然后问我,你不知道王莱买你报纸的事吧?我说买什么报纸?小情人就领我走到楼下的储藏室,打开门,里面满满堆着一屋子报纸,全是《南方快报》。小情人说:“一年200份,王莱都堆在这儿,不让卖废纸,也不让送人。有一次我送给别人几份,他看到了,狠狠骂了我一顿。”